空阶滴到明

　　屋外的雨稀稀疏疏地斜织着，带来了阵阵凉意。萧尧伸出手去碰触天上掉落的雨滴，雨水顺着微微翘起的指尖滑下，随即泛起了一阵冰凉。
　　萧尧眯着眼睛远眺迷蒙中的雨景，思索着，时光太匆匆，自己来到这里约有两个月了吧。这里的气候并不似萧尧的来处，当她穿着羽绒服到这里的时候，这里还抓着夏天的尾巴，舒适中带有些许燥热。转眼之间，气候已经逐渐转凉，不觉秋天已经到来。
　　古人悲秋情结由来已久，以前她不懂，现在能参透几分。当一个人的精力无处发泄之时，眼看着四周万物的衰败，如何能不伤悲？
　　萧尧甩甩头，想把这感伤的情绪带离她的周身。她可不是无事可做，有一大堆问题等着她思考。
　　进了兰幽的书房，兰幽正伏案书写，他似乎永远那么忙。
　　她联想起昨晚的密谈，也就有所释然，这样一个身份，肩负天下苍生，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帝王业，是注定孤家寡人，站在高处，其中冷暖，只有自己知道。
　　兰幽抬头便看到萧尧愣愣地看着自己，又看见她发梢上的几处湿润，眉头一皱，道：“天气微凉，再淋得雨露，小心着凉。”
　　他总是这样恰到好处地关心着她，波澜不惊的一声问候，就像是相交已久的恋人，没有过分亲昵，却有着温馨的情绪默默流动。
　　突然，萧尧想起了昨晚两人并肩而立，十指相扣的场景，面上一红，却又自心底浮现一丝甜蜜。或许，这样的情形并不坏，令人期待。
　　“嗯，我知道了。我下去查点资料。”萧尧应着，弯着嘴角就朝密室走去。
　　书房地底下的密室规模不小，收藏着不少见不得光的资料，倒是很方便萧尧查阅。随后，她又向兰幽提出，要把自己的本本也放入密室，也能避免自己使用的时候被他人撞见。
　　兰幽颔首示意。
　　萧尧在密室里待了一个下午，竟也不觉得气闷，想来这密室设计得颇费心思。
　　既然兰幽选择了温和的改良方式，萧尧觉得自己最应该了解的就是当朝的选官制度了。翻阅手头的资料，发现风雩的选官途径并不单一，而是由科举考试和推选制度组成。
　　科举是为寒门庶族开放，分三科，分别是策论，考核考生对当前的重大事情或客观形势的认识；诗词，考核考生的才学；以及杂说，考核考生其他方面的突出特长，可以是一项或者多项。考试时间定为每年的春季，所有考生均要到帝都扶风参与考试。
　　推选制度则类似于九品中正制，只有世家大族才拥有参选的资格，中央选派官员实地考核，符合条件者，赐予官职。
　　两种制度代表了两个阶层，两股势力此消彼长。到了近百年来，由于世家大族势力的急剧膨胀，出身考核制度的庶族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打压，而且从两种制度中选派出的官员人数，正往世家大族倾斜。
　　尽管还有种种的不足，但在萧尧看来，这样的选官制度已经是很大的一种进步了。因为在原有的基础上加固，总比凭空造出一幢建筑来得容易，毕竟他们要做的不是推翻一个政府。
　　萧尧打开本本，查阅了历来科举的相关资料，她从不认为科举真如后来五四时期批判的那样不如，它作为古代官员的选拔制度，于历史进程而言，无疑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清朝的八股取士确有它禁锢考生思想的弊端，但也不过是个别现象。国外的考试制度也是照着中国古代的科举改良出来的，因而关键只在于怎么驱使用它，使它趋利避害。
　　基于这种想法，萧尧对当朝的考核制度拟定了一系列的改良措施，准备稍后交由兰幽过目。

　　解决完一桩事，萧尧松了一口气，趁着四下无人，摇头晃脑地做着舒展运动，目光流转间发现了隐藏在角落里的一本精致但又有些陈旧的手札。她自暴自弃地心里嘀咕着，反正近日撞破的秘密也不在少数了，不差这一件，而且她也得到了兰幽的首肯，这密室里的一切，她都是可以任意翻阅的。
　　仿若消遣般，她翻开了这本手札，映入眼帘的是娟秀端庄的字体：
　　………………
　　直到出嫁前，我才知道，双亲从自己六岁起，对我的严格要求竟包含了那么深远的含义。从那时候起，我就是被以一国国母的标准培养，容忍心性、朝堂权术、宫廷礼仪、琴棋书画，这么多年的努力，就为了那个华贵的金色鸟笼？心中升腾起了不甘。他们把自以为美好的东西加注在我身上，我生来没有选择的自由。
　　这一刻，突然很想大笑，笑自己的可叹人生！可是我不能，十几年的礼仪修养不允许我这么做。内心一直有一个声音：逃吧。我轻哂了心中的懦弱，如何能逃？当那一纸婚约送入薛府，我薛沛凝身上担的就不再是自己，而是薛家上下几百口的人命。
　　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静待着做好新嫁娘的本分。
　　………………
　　火红的盖头被掀开，我看到了自己此生的夫君，他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惊艳和等待已久的释然。面对这样的情景，我不知所措。来之前，父亲告诉自己，轩辕轻飏不仅是我的夫，更是天下的君，而我所要做的就是当好一个皇后的本分。从接到圣旨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自己的婚姻注定与风花雪月无关，所以我认真遵照父亲的训诫，坚定着自己的心，不动情。
　　但是，在看到他的深情注目时，我还是忍不住心悸，原来心是管不住的，它为这么一个帝王沦陷了。
　　………………
　　新婚燕尔，最是浓情蜜意时。
　　他在众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三，因而要求我在私下里唤他“三郎”。我推脱这不合规矩，他坚持不放，我拗不过，才轻声地换了声“三郎”，不想换来了他的朗声大笑，看得出他是真的高兴。我这才放心。
　　我笑他而立之年竟然还如此孩童心性，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拥着我，仿佛要将我嵌入他的身体般用力。
　　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我顿时觉得很幸福。
　　………………
　　幸福的生活让我放松了警惕，忘了这是人心险恶的深宫，忘了这里有很多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二皇子岚瑾病重，后宫谣传四起，经说是我做了蛊事祸得。
　　我笑自己的大意，我不是没看出陈芷婉对我的怨恨。她贵为婉贵妃，离后位仅有一步之遥，却被我横插一脚。说实话，我也不甚明白，三郎迎我为后的用意。按说，以娘家势力而言，陈芷婉比我更有资格。薛家虽然出了两名丞相，但眼下风雩正处于出兵征战周边小国，身为武将世家的陈家，更有陈芷婉的父亲陈擎为镇国大将军，这正是拉拢陈家的时机。
　　在这当口发生这种事，我想知道三郎会如何处理。
　　陈芷婉大闹，三郎居然陪着她来到凤仪宫，从他不耐烦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只是应付她一下，这让我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但凤仪宫出现了叛徒，上交了扎满银针的布偶，上面写着轩辕岚瑾和他的生辰八字。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三郎。
　　他说：“皇后禁足，彻查此案。”
　　这八个字宛如晴天霹雳，让我周身宛如堕入冰窟。这就是帝王之爱，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更没有半点解释的意思。我这个皇后，终究比不上一个镇国大将军之女啊！
　　三郎，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从今以后，你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我只是你的皇后！
　　………………
　　彻查的结果是杜昭仪因被皇后惩罚过，心怀恨意，故意挑拨皇后和婉贵妃的关系，栽赃陷害，罪名坐实，赐一杯“牵机”，举家流放边疆。
　　所谓的巫蛊之案就此了结，我无心去追究到底是谁做了这件事。
　　我跟皇上的关系相敬如宾，冷冷淡淡地过了此生，也罢。
　　………………
　　时间一晃而过，朝堂上为了皇后无所出，尽快立下储君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凡桃为着我的事着急万分，我并不以为意，想也知道这背后是谁在捣鬼。陈芷婉不就是怕我生出个嫡子来，威胁到她儿子的地位。
　　只可惜，这种事情强求不得。因为太医很快就诊断出我有孕，薛家上下和凤仪宫的人全都松了口气。
　　各种赏赐源源不断地送入凤仪宫，皇上来凤仪宫的时间反而更少了。听说他最近迷恋逸水楼的头牌——水湄，时常微服出宫。
　　在母亲不厌其烦的提醒之下，我去了趟许久不曾涉足的尚隆宫。
　　一进宫门，我立马跪了下去，惊得大内总管福禄急忙通知皇上。皇上人未到声先到：“凝儿，你这是做什么？”
　　我有多久没听过他这么叫我了？不记得了呢。
　　我要求他把水湄接进宫来，他的脸色立马变得苍白，随手摔坏了桌案上的贡品茶具。
　　………………
　　在宫中，怀孕的女人中总是特别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连顶着皇后身份的我也不例外，以前学过的朝堂权术居然要用来对付一群女人，却说最毒妇人心，我亦不敢掉以轻心。无论如何，我想保住这个孩子，毕竟这是和他的孩子。
　　………………
　　“尧儿，该吃饭了。”兰幽见萧尧许久没上来，下来后看见萧尧捧着母后的手札出神。
　　萧尧这才缓过神来，刚一张口：“我……”
　　兰幽心疼地看着她，她在密室一待就是一个下午，一点上去的意思都没有。他只好下来找她，抽走她手上的手札，说：“莫要太过劳累了，这些东西可以慢慢看，不急。”
　　萧尧本以为兰幽会介意自己私自看了他母亲的手札，没想到他关心的是自己，心中一股暖意缓缓流过，驱散了方才因昭豫皇后的生平感到的寒凉之感。
　　“好。”

　　晚餐吃得很是尽兴，饭桌上好多合萧尧口味的菜式，兰幽每每都能准确将萧尧喜欢吃食物夹到她碗里。
　　其实，她和兰幽一起吃饭的机会并不多，他们各自有事要忙，经常会错过。所以，萧尧并不知道兰幽的口味如何，或许是她不够仔细的缘故。但兰幽却做到了，萧尧顿时心生愧疚，她对他确实不够关心。
　　房中的烛火突然“爆”了一声，惊醒了萧尧的思绪。她环视了四周一番，她自身带有的生活印记，已经可以一目了然了。
　　她仔细思索着，自己近来似乎想家的频率在逐渐下降。人的习惯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潜移默化间，就悄然改变。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她把这一切当做自然而然，该如何是好？
　　她的手指轻轻地摩挲腕上的手表，想要从这里获取答案。手表突然散发淡淡的光晕，这是何意？在安慰她吗？那暖暖的温度，像极了妈妈的气息萦绕在身旁，给她力量去面对这一切。
　　她想起了妈妈经常对她说的话语：人要诚实地对待自己的心。
　　对自己的心诚实是不是要顺着心意而行？她第一次为了这个问题迷惑了。
　　此刻，她对兰幽又是怀有怎样的一种情感呢？只是单纯地想帮助他，抑或夹杂了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他的沉着冷静、睿智多才、温柔体贴，无一不在深深地吸引着她。这样的男子，是足以让她心动的。难道上天安排了这一场穿越，果真是为了让她遇见这么一个人，来破解她尘封已久的心？那么，她要顺应吗？她可以心动吗？
　　想着念着，居然就睡着了。
　　恍恍惚惚，她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正想找个人来问个究竟。然而，她发现所有人都对她视而不见，想要拉住一个人，却发现对方轻而易举地穿过自己。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是双手，这是什么状况？灵魂出窍？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无意中来到了一座建造宏伟的建筑面前，凭直觉像是皇宫。金色的琉璃瓦配上砖红色的高墙，有说不出的庄严肃穆。内心有一个声音，走进去！她没有违背，顺着自己的心走在看似没有尽头的宽广地带。
　　眼前突然有一队人马经过，她看着领头的人的背影很是眼熟，就快速跟了上去。他们在一个宫殿停下，宫殿上头的牌匾写着凤仪宫，这是皇后的寝宫。
　　为首的玄衣男子一个侧脸展现在萧尧眼前，是兰幽，或者应该称之为轩辕岚幽，因为以现在的做派看来，应该是他登基后的情景了。
　　她很想知道凤仪宫中所居何人，却又害怕看到。
　　岚幽一脸笑意地走了进去，迎面而来的女人让她吃了一惊。那个女人不就是自己上次被指险些跌入水中时看到的绝世美人，但看她的言行举止，又像极了自己。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看着岚幽和那个女人两两情意缱绻，她的心里像被无数只利爪抓过一般，疼痛得难受！
　　这就是所谓的妒意吗？难道她真的已经喜欢上他了？已经不可挽回了吗？
　　声声的质问如锋芒在背，硬是将她从梦中惊醒。
　　醒来之后，她的额上还涔涔地冒着冷汗。
　　原来看着兰幽身边站着其他女人，她竟是不能容忍的。
　　那么，等待她的就只有一条道路了。
　　暗中坚定了自己的心，她才又沉沉地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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