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云

　　白衣少年跑得飞快，风带着他白色的衣袂向后吹开，似流云翻飞，又像银色的雾气氤氲升腾，宽大的衣袖轻柔地吹打在漫儿的小手上，光滑细致的布料让她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可下一秒钟手腕上却被拽得生疼，脚下的步子也跟不上节奏，步伐变得凌乱，漫儿叫道：“跑那么快干嘛，快停下来呀。”白衣少年猛然停住脚步，而漫儿却因惯性刹不住一头撞在了少年的背上，这一下撞得结结实实，一手甩开他的钳制，漫儿揉着被撞得酸痛的鼻头。
　　白衣少年显是慌了手脚，“喂，这可不能怨我，是你要我停下的。”
　　漫儿摆摆手，“算了，算了”只要能先出去就行。毕竟已经饿了大半天了，也没有力气再跑下去。
　　“还不是因为你跑得太慢了。”少年有些埋怨的看着漫儿。
　　“我已经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哪有力气跑呀？”话还没说完少年就一脸不满“才半天没吃东西就成这样，哼，要知道以前爹让我练功，三天三夜不吃饭我也照样生龙活虎。”
　　漫儿根本无心和他做如此无聊的争辩，迅速转移话题直奔关键，“你们为什么要抓我和姐姐，又要把我和姐姐送到什么地方？”
　　“你们人又不是我抓来的我怎么会知道？”顿了一下，又道“对了，这么半天了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放下揉着鼻头的手，漫儿吸吸鼻子道：“我叫苏漫，你呢？”
　　“哼，我说呢怪不得那么慢。”故意把“慢”字拖得长长的。接着道：“实话告诉你，这里是冥晟教的地下暗道，至于我嘛，记住，我叫凌傲境。”
　　“原来如此，要么我怎么老觉得有些人总是盛气凌人，傲慢无礼，肚子里‘净’是坏水。”漫儿是个天生喜静的人，不善与人逞口舌之能，就算是姐姐的冷嘲热讽，她也都莞尔一笑，不愿多谈，可没想到如今一遇见眼前的白衣少年便忍不住与其争辩开来，自己竟也不知为何。

　　凌傲境两眼瞪得放出光，这已不再是星辰般耀眼璀璨的光芒，而是两团熊熊火焰，正喷薄欲出，火光阵阵，仿佛也映得他两颊通红。“你……好男不跟女斗，咱们……走着瞧！”甩头大步朝前走去，发髻上扎着的红色发带在甩头的一瞬，也跟着翘了起来，好似与它的主人一般染上了一层怒气。漫儿在身后明显感觉到他的怒气向四周扩散，捂住小嘴轻笑了一声，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好女不跟男争。”

　　想到刚才竟然光顾着斗嘴，连一句重要信息也没问出来，漫儿刚想开口却又不好意思，生怕再惹出什么事端，樱唇微启复又闭上，就这样跟在他身后，两人都默不作声。

　　地下暗道内发生如此大变动，地上树林里也人影攒动。苏俞书得知两个女儿失踪后分派家丁在树林里搜索，到处寻找纷纷未果。苏夫人两手交握在胸口脸上满是焦急的神情，两名婢女搀扶着她在林中来回踱步。
　　眼见天色已晚，夕阳在天边织出瑰丽的红霞，也即将直奔西山而下，竟没有打听到半点爱女的消息，苏俞书已猜到两人定是落入附近的山贼或江湖人士手中，处境必定十分危险。眉头紧锁，微叹口气，目光凛凛，心下像是已经有了打算，来到苏夫人身边，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轻抚其背，喉咙有些沙哑，但目光柔和，苏夫人呆呆望着他，眼中依旧满是焦急，相视半晌，苏俞书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一切交给我，放心。”说“放心”俩字的时候交握的手加重了力道，传达着坚定的含义。苏夫人下颚轻收，微微点头，眼中流露的神色转为关切，双唇微启，齿间清楚地道出两个字“保重。”苏俞书松开交握的十指，转身叫来管家张叔，命其安顿好大家，在附近村里找一家旅店先住下，又精挑了几名身手好的跟随他，他要去见一个人，他知道只要是江湖上的事，这个人定会出面尽心竭力办好。

　　七拐八拐，斗折蛇行，昏暗冷寂，阴风阵阵。地下室中机关处处，暗道重重，好似无穷无尽，却又像留有多处悬念未解，甚至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巨大秘密。
　　漫儿心下正细细盘算，眼前突然出现一层石阶，石阶尽头像是一块松动的石板，凌傲境微咳一声终于发话，“到了。”起身走上石阶，走至尽头，右手一顶，石板向上翻动，露出缝隙，看到光线从缝隙中投射下来，迎照在他的脸上，洒下灿灿金色，为他雪色衣衫罩上更为耀眼的光芒，仿佛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还愣在这干什么，快上来。”转头向漫儿伸出左手，漫儿抬头拾级而上，将手放入他掌心，被他一拽，跟着他跳出石板，跳出去才发现，原来那不是石板而是一张床板。
　　跳下床，拍拍手，又把床板重新放好，恢复原状，凌傲境轻叹，“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已经到傍晚了。”漫儿环视整间房，房间略显简陋，只简单放置了木质桌椅，桌角上还放着一面铜镜，墙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铁剑，墙角一张破旧的木床竟然暗藏玄机，是地下密道的入口，这间房怎么看也不像是眼前这位少主的居所，果不其然凌傲境开口道“放心，这不是我住的地方，这只是一间杂屋，不过……”后面的话漫儿已经没有兴趣听，她的目光全被窗外的景色吸引，透过木质窗棂，可以清楚地看到窗外一片片枫树林，火红的色彩在秋日的暮色里染尽层林，挺拔的枝干以眺望的姿态抵挡萧瑟的晚风，红色的枝叶又好似舞娘的罗裙在秋风的伴奏下舞出一曲绝美的霓裳羽衣。一直以为枫是四季轮回献给秋的赞礼，染尽三世的风尘，在凡树纷纷叶落归根之时，却以无比高傲的姿态占尽风华。

　　漫儿忍不住推开木门，只见片片枫林环绕，枝叶掩映，在夕阳的余晖里燃烧着最后也是最美的火焰，看惯了枯枝败叶，嶙峋瘦骨，总以为灰白色是深秋的主色调，今日才发现，原来绚丽而丰满的密叶满枝，竟也是深秋美景，这般美好。

　　凌傲境在不远处微笑地望着漫儿的侧脸，精细的轮廓，桃瓣一般的小嘴微张，黑玉一般的眼睛轻眨，乌黑的秀发在背后绑成一条长长的辫子，小碎花布的衣裙格外清秀素雅，最吸引他的还是那长长的睫毛，好似初夏合欢树的花冠，花丝若缕，细密如扇，轻轻向上翘着。
　　一片枫叶离开树枝被风吹落，飘飘荡荡正落在漫儿的手心里，把枫叶移置眼前，只见枫叶犹如一团火焰在霞光的映衬下更加炽热，轻轻抚过叶片上的脉络纹理，转头轻问身边的凌傲境，“这是枫叶吗？”
　　“怎么，你没见过枫叶吗？”凌傲境显得有些惊讶。
　　漫儿轻轻摇头，把枫叶放在掌心道“没有，只是在书画上见过，今日见来真的很美。”
　　“我就说嘛，枫院是冥晟教的紫微山庄最美的地方，可是却从来都没有人喜欢过这里，不过幸得这里没什么人看管打理，才留得如今的自然风貌。”凌傲境一脸自豪地望着四周，夕阳，群山，枫林，正是霜叶红于二月花。
　　“这片枫叶能送给我吗？”漫儿的眼中闪着些许渴求的光芒“我想带回去让爹娘也看看。”见凌傲境不语，有些遗憾地说“不可以吗？”
　　凌傲境眼底闪过一丝昏暗，迟迟说道：“你那么想离开这儿吗？”
　　漫儿使劲点点头，“我爹和我娘一定很担心我和姐姐的，我知道只要你肯帮我们，我们就一定能出去，我只是不想让爹娘担心。”
　　凌傲境好像若有所思，眼望天边的晚霞，红霞翻飞，婉如一块绯玉倒映在他眼底，晕开一抹暗红，灼灼如星辰的眼睛蒙上了凄美的嫣红，半晌吐出来一个字“好。”
　　漫儿轻轻微笑，红色的枫叶紧握在手心里，枫叶的脉络贴着掌心的纹路，相互交错着织就出一脉不变的温暖。“谢谢你，既然你愿意帮我们，那我的手帕就送给你当作答谢吧！”
　　“别高兴太早，别忘了我可是要拿它当擦脚布的。”背过身去白色的衣角在风中吹起一道格外优美的弧线，红色的发带同天边的红霞一起织出绮丽，吞吐着无限的华光，“今晚我带你到织院去找你姐姐。”留下一句话身影同落日一起远去。

　　穿过枫叶林，夕阳已经落下，而星辰还未升起，灰暗的色彩得以嚣张地涂抹在天幕上，像一只无形的大手遮盖了所有散发光亮的可能。枫叶林中，除却树叶的摩擦声，细碎的脚步声，偶尔的鸟鸣声，剩下的都留给寂静来淹没。
　　他在前，她在后。
　　他未言，她不语。
　　依旧保持着这般的僵持，在僵持中，寂静生成出一种可怕的旋律。而她想打破这寂静。因为她有太多的疑问，关于这里的，关于他的。紧盯着白色的背影，踩在未干的青苔上，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幸而扶着一棵树干，才直起身来，漫儿一脸受惊的表情。
　　听到背后的声响，凌傲境猛然回头，看到漫儿正扶着树干喘气，一脸怨气，“喂，你怎么那么笨手笨脚的？”
　　听到他的埋怨，好像又回到了初识时的傲气顽劣，心里虽然厌烦，但又有些欣慰，毕竟刚才太久的沉闷与他显是格格不入。漫儿不服气地嘟起小嘴，“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现在这里这么黑，我根本看不清路，你又不说话，我们到底还要走多远呀？”
　　“快到了，就在前面。”随着他手指指的方向，仿佛隐隐约约有一座院落，闪烁着些许灯火。
　　“这片枫林可真大，走了这么半天了还没走完。”漫儿注意着脚下的路，认真地走起来。
　　“听说有一千多株呢，可不知道我爹为什么要种这么多枫树。”慢下步子，与她并排走，并小心翼翼地为她拨开一些凌乱的树杈。
　　“你们冥晟教的山庄还真的好大呀，不过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抓我和姐姐吗？对了，那个人还向什么上官护法请示来着。”

　　“上官叔叔？”停下脚步有些讶异地看了漫儿一眼，又低头思索“上官叔叔虽然表面严厉，心底却对教中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很好，我爹有时候也敬他三分。至于牛三这个人，我从没见过，听他的口气也像是刚入教没多久，听爹说前些日子附近的一些一直独立的山寨都归顺我们冥晟教，会不会是那些人想拐卖你们，毕竟这种见不得人的买卖，我们冥晟教从不做的。”

　　“是吗，那你们冥晟教到底是干嘛的呀？”漫儿想要抓住机会问个清楚。
　　“这个嘛，秘密。”一脸神秘的样子像是故意不告诉她似的，凌傲境双手交叉放在脑后，侧脸微笑地望着漫儿，向她眨眨眼又补充道：“既然你那么想知道的话，可以求我呀，求我，我就可以考虑考虑告诉你。”
　　“算了吧，我也不稀罕知道。”漫儿轻笑一声把脸别过去。
　　“别忘了你和你姐姐的小命还掌握在我的手里，别一脸故作清高的样子。”凌傲境看到自己计谋没能得逞，显然有些失望。
　　“这我当然不敢忘，不过冥晟教的少主可是一言九鼎之人，说过的话怎么可能轻易反悔呢，好汉也要当到底嘛，你说是不是呀？”漫儿回头看着凌傲境，正看见一双眯起来的双眸，一副想要大开杀戒的摸样。吓得漫儿毛骨悚然，手脚发凉。
　　这时突然听见有人在唤：“少主，少主，原来你在这呀，我们可找着你了，”
　　漫儿赶紧推推凌傲境，“有人找你了，快去吧。”
　　这才收回杀气腾腾的目光，看向来人，只见四个十三四岁身着婢女服饰的少女飞奔过来，把凌傲境团团围住，一个拉着他的一只胳膊说道：“二姨娘在找您呢，少主快跟我回静溪院。”另一个婢女赶紧拉住另一只“不行，三姨娘也在找您，还是先跟我回落梅院。”另外两个婢女也没闲着互不相让，吵得不可开交。
　　漫儿被这一幕弄得“扑哧”笑出声来，没想到这里的少主也不好当。凌傲境分身乏术，愤怒地把两个袖子一抖，怒斥道“够了，我还有事情，就说我没工夫。”迅即抓起漫儿的手腕飞快跑起来，漫儿回头见四个婢女还不依不饶地追赶着，又笑出声来。“不许笑！”使劲掐了一下漫儿的手腕，凌傲境显然正在气头上，但脚下的步子却依旧飞快丝毫没有松懈，见前面一堵高墙，往上猛地一跳施展轻功飞上房檐，又飞身跳下，速度之快，让丝毫不会武功的漫儿完全僵在那里。
　　待到看不见后面的四个婢女了，凌傲境这才微叹口气，说道“这个院子就是织院，是发放衣物的院子，平时人不多，我让牛三把你姐姐安顿在这儿了，我们快去找她吧。”
　　漫儿微微点头，两人正准备起身。
　　只听一个尖细的嗓音喊道：“这是在干嘛，拉拉扯扯，你快放开你的手，我不是说过不许欺负我妹妹吗！”
　　“姐姐，是你！”虽分开了半天却像时隔半个世纪，终于见到姐姐没事这才放下心来，漫儿甩开凌傲境的手跑过去和姐姐抱在一起。
　　凌傲境轻蔑地一笑，眼望夜幕，不知何时玉盘已镶嵌在黑幕上，落下一地清辉，唇齿间嘟囔出两个字“幼稚。”
　　和妹妹拥抱完，苏箴盯着妹妹，道：“别怕，告诉姐姐他是不是欺负你了。”转过头来看着凌傲境，又道：“你不要小瞧我们，只要我妹妹少一根汗毛我都不会轻饶你。”
　　“果然是一家人，一个比一个厉害，既然你们都爬到我头上来了，我也没必要再做好人了。”凌傲境收回目光转身摆手正要离去，漫儿赶快喊道：“姐姐，你误会了，其实这个事情很复杂，我一时半会说不清，不过他有办法帮我们离开这里。”
　　“真的吗？”苏箴有些不相信，不过已经到这时候了，只能是只可信其有而不可信其无。“那好吧，你要怎么帮我们。”
　　“既然做了好人，也不一定有好报，我又何必逞英雄呢？”回过头来，眼望漫儿，眼底的怨愤一闪而过，只留下猜不透的墨色比夜色更加黑亮。
　　“那你真的打算见死不救吗？”漫儿澄澈的双眸中还残存着一丝渴求的色彩。
　　捕捉到她眼底的那抹色彩，唇角逐渐弥漫起浓烈的笑意，“这算是求我吗？”
　　“算是吧。”
　　“好，我们进屋部署一下吧！”感到扳回一局，凌傲境的脸上又呈现出无比自信的光彩。
　　天上星光灿然，而他眼角流淌出的笑意比星光更闪耀，注定了这个夜晚不似往日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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