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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刘钦将刘缈送到玉华殿后,并没有回寝宫,而是一路向书房而去。他一进门,原本坐着的四名王子立刻站起行礼,刘钦对他们点了点头,又对坐在上座的男子说道:“汪先生,今日晚了,孩子们该歇息了,有没做完的功课,可否明天再补上?”
那汪先生虽然贵为王子之师,年纪却不大,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穿着一身青衫,温恂儒雅,只是脸色太过苍白,眉宇间便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恹恹之色。他听刘钦这么说,深深看了他两眼,略一沉吟,点点头:“就依殿下说的。”几位王子听他发了话,连忙收拾好桌上的文具和书本,先对他一躬身,又给刘钦行了一礼,这才背着书包,鱼贯而出。
刘钦看着几个儿子的背影,笑道:“这群混小子如今有规矩多了,多亏了先生。”
汪先生淡淡的道:“殿下过奖,士铭不敢当。”他顿了一顿,又说:“殿下这时候造访,不是为了世子们的功课吧。”
刘钦对他冷淡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他挑了张椅子坐下,捧着小太监送上的茶喝了一口,才慢慢说道:“自然不是,我此来是为了那个大宁天字一号的混小子。”
他看着汪士铭,见他只是一抬眼皮,却不说话,当下拍了拍手掌,门外走进三个人来,将手中端着的木盆放在地下。
汪士铭扫了一眼,见盆里都是些泥人、面人等小玩意,不由微微一愣。刘钦蹲下身子,随手拿起一个绢人,笑道:“这便是刘缈今日买的东西,我叫人照原样送了一份过来,摆放的位置也和他摆的一模一样。”
汪士铭走到第一个木盆旁边,一眼瞧见中间摆着的几个泥人,他定定的看了片刻,忽然笑道:“殿下,这是什么,您看出来没有?”
刘钦顺着他指的方向低头看去,见一个做工精美的泥人坐在中间,锦衣华服,威风凛凛。他对面也摆着一个泥人,做工古朴了许多。这泥人跪坐着,微微低头,双手环抱,怀中放着一枚青铜小鱼,小鱼足有泥人一半大,一望而知并非一套,刘缈却偏偏将他们搁在了一起。刘钦心念电转,已明其意,顿时又惊又怒:“专诸刺吴王?”
汪士铭看了那些碎瓷片一眼,低声道:“恐怕不那么简单。”
话音未落,“嗖”的一声,窗外射入一支袖箭,正对着刘钦的眉心。刘钦危急中不及多想,一侧身,那支袖箭擦着他鼻尖呼啸而过,钉入汪士铭肩头。
刘钦又惊又怒,大喝一声:“有刺客!”书房外早已炸了锅,一阵杂乱的呼喝后,便是兵刃相交之声。一名卫士冲进屋内,跪下禀报:“启禀殿下,外面有两名刺客。属下等已将书房团团围住,请殿下放心。”
刘钦让他退下,抢上一步扶起汪士铭,问道:“怎样?”汪士铭眉心微皱,低声道:“箭上有毒。”刘钦一惊,从桌上拿起一柄小刀,割开他肩上的衣服,只见袖箭入肉极深,只余箭羽在外。伤口周围的皮肉微微肿起,泛着紫黑色,显然箭头上淬了极厉害的毒药。
刘钦略一沉吟,飞快的点了汪士铭肩臂上几处穴道,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墨绿的珠子,送到他嘴边:“含着,别吞下去。”汪士铭依言含住珠子,只觉得入口奇苦,但胸口的烦恶却减轻了许多。刘钦见他脸色略为好转,知道有效,微微松了口气,扶他在椅子上坐好。
他正安顿汪士铭,一名小太监悄步走了进来,禀道:“殿下,齐王遇刺。”
刘钦握着汪士铭胳膊的手倏然一紧——刘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谁也吃罪不起,旋即松手,转身就向外走,汪士铭连忙吐出珠子,一把拉住他:“殿下,小心有诈。”
刘钦心里一凛,不由停下脚步,略一沉吟,问道:“齐王受伤没有?”
那名小太监连忙答道:“没有,齐王平安,只是他身边那个叫云儿的侍从受了伤,现在王宫侍卫已经将齐王保护起来了。”
刘钦听说刘缈平安无事,一颗心顿时放下大半。吩咐了一句“再探”,挥手命小太监出去。他又扶着额角想了一想,冷笑一声:“这要是苦肉计,做的未免太不到家——你搓揉它干什么?这是解毒的,快含着!”不由分说,从汪士铭手里夺过那颗珠子,又塞进他嘴里。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起了一阵喧哗,似乎是有人争执,紧接着帘子一动,两名太监踉踉跄跄的摔了进来。刘钦眉头一皱,起身挡在汪士铭身前,手中扣住两枚暗器,几乎是同时,一名卫士闯了进来,看见刘钦,立刻跪倒在地,气喘吁吁的喊:“殿下,玉华殿失火!”
刘钦又惊又怒,狠狠一拍桌子,大吼:“饭桶!”旋即从墙上取下摘下佩剑,疾步走到门口。一掀帘子,只见院中灯火通明,几十名卫士围着两名刺客激战正酣。刺客的身上都溅了不少血迹,但配合丝毫不乱,攻者专攻,守者专守,端的是滴水不漏,吴宫卫士虽多,一时也奈何不得他们。
刘钦心里一动,暗想行刺讲究稳准狠,一击得手,功成立退,这两人倒像是故意拖延时间……他一个念头尚未转完,檐下黑影一闪,半空中风声飒然,三支袖箭激射而至,分打他咽喉、胸口、小腹。刘钦长剑圈转,将三支袖箭削断。在场的卫士都惊出一身冷汗,趁着他们一分神,两名刺客双剑挥舞,连环攻上,第三名刺客也在瞬间打出几十枚暗器,将围攻两人的卫士逼退一步,三人随即跃过高墙。有七八名卫士回神的快,追了上去。剩下的人正想跟上,却被刘钦喝住。
“不必追了,”他看着东北角上的火光,强自镇静,压住心底涌上的杀机,“随本王去玉华殿。”
玉华殿的情形比刘钦想象的还糟糕,这座偏殿本来就不大,又不知道那些刺客用的什么引火的东西,天气如此潮湿,居然还烧塌了小半边。等刘钦赶到时,虽然火势已经被扑灭,但残破的废墟上依然冒着袅袅青烟,看上去凄惨悲凉。刘缈蹲在院子里,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亵衣,怀里抱着一个少年。刘钦快步走到他身边:“十七弟,没事吧?”
刘缈抬头看着刘钦,眼神木木的,几乎让刘钦怀疑他伤心傻了。但很快,他便低下头,轻声说道:“没事,十二哥,麻烦你给我准备一间净室,云儿这伤……”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后面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刘钦心里不由微微一跳,原本以为这孩子不过是区区一个男宠而已,现在看刘缈这样子……他点了点头:“好,我不会让他出事的。”
“多谢了。”
刘钦唤过一名小太监:“领齐王去花园,晚香楼。”
“是,”小太监应了一声,走到刘缈身前,恭恭敬敬的弯下腰,“齐王,请。”
刘缈抱着云儿起身,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冷冷的道:“十二哥,今晚这事,不会没有交代吧?”
刘缈说这话时没有回头,刘钦自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只听声音,便知道此事决不能轻易了局。他双眉一挑,冷然道:“你放心。”
“那就好。”刘缈淡淡的回了一句,跟着小太监离开。
晚香楼是吴王宫花园中的一座两层高的朱漆小楼,楼前奇石嶙峋,并种满了茉莉、素馨、玉桂等花木,远远就觉得一股馨香袭人。这是吴王妃平素赏花消夏之所,收拾的异常雅致,起居所用之物,一应俱全。刘缈虽然是深夜匆匆搬进,倒也不缺什么。
他刚刚将云儿在安顿好,楼梯轻轻几响,一个青衣书生走了进来,向刘缈行了一礼:“齐王,学生奉吴王之命,来给殿下的侍从诊治。”
刘缈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见他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温文儒雅,心里先有几分好感,但也有些疑惑:“先生是大夫?看上去不像啊。”
那书生低着头,恭谨答道:“学生是吴王世子们的塾师……”
“啊!”刘缈恍然大悟,“大名鼎鼎的汪士铭汪先生,小王可是久仰了。”
汪士铭听他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心里微微一凛,脸上却波澜不惊。刘缈笑道:“先生是十二哥的西席夫子,小王可不敢劳动,还是去城里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汪士铭干脆走到床边圆凳上坐下,伸手从药箱里取出小枕头,垫在云儿手腕底下:“此时夜深了,何必再大张旗鼓?王爷莫非信不过学生的医术?”他一瞥刘缈,眼中光华隐现,深不可测。
刘缈暗暗一惊,连忙往旁边一让:“如此,就有劳先生了。”
汪士铭伸出右手,四指搭上云儿的手腕,凝神诊治了片刻,又换了一只手,也凝神细诊一会。刘缈见他神色漠然,不免有些惴惴,忙问:“怎么样?”汪士铭收拾好东西,淡淡的道:“殿下放心,不碍事的。”他走到桌边写了一张药方,递给刘缈:“明早寅初起,隔两个时辰吃一剂,三次就能好了,倒是好好调养要紧。此事吴王自会安排名医,就不用学生再多事了。”
刘缈恭恭敬敬的接过药方,笑道:“多谢先生。”他想了一想,摸出一块贴身戴着的玉佩,递给汪士铭:“钱财之属,自然不在先生眼里,此物乃陛下所赐,聊表寸心。”汪士铭垂眸看了那玉佩一眼,摇了摇头:“此乃学生分内之事,殿下不必多礼。”
刘缈凝视着他的左肩,眉头一挑:“先生说笑了。先生在吴王宫里地位尊崇,这夜深露重的,不顾贵体欠安来给云儿看诊,这份厚爱,即以御赐之物酬谢,恐怕还轻了。”
汪士铭微微一怔,终于接过玉佩:“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他顿了一顿,环顾四周,见冷清清的空无一人,又说道:“殿下这里也该添几个伺候的人……”
刘缈抬手阻住他的话:“人,本王是绝不会添的。”他微微一笑:“难道先生不知,云儿正是被一个送茶的太监打伤的?说句实话,本王现在已成了惊弓之鸟,宁可自己辛苦,也不想再碰见这些荆轲聂政了。”
汪士铭深深看了刘缈一眼,也不告退,径自转身下楼去了。刘缈也不生气,也不送他,低头看着那张药方,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汪士铭出了晚香楼大门,绕过花圃,冷汗唰的从额头上挂了下来。他身体一晃,眼看就要摔倒,刘钦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一把扶住:“如何?”
汪士铭靠在他身上,勉强说道:“那孩子伤势不重,被人故意打闭住了经脉而已,今夜这出戏,定然是齐王手笔。”
刘钦脸色倏地阴沉,他剜了一眼小楼窗户中透出的暗弱烛火,冷笑道:“苦肉计、敲山震虎、投石问路,他居然还是三管齐下。”
汪士铭闭上眼睛,呼吸有些急促:“王爷是打算以不变应万变,还是将计就计?”
刘钦微笑不答,扶着他慢慢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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