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乍泄

　　服务员引导两人到靠里的座位。

　　入座后，陆之和抬眼观察对面的人，只见她情绪已经整理好，神色恢复如常，不像刚才那样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这时服务员递上一份菜单。

　　“你点吧。” 乔麦把菜单推到他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太贵的我请不起，你别嫌弃。”

　　陆之和视线落她脸上，眉峰微挑：“我看起来是那么难伺候的人？”

　　乔麦认真打量他一遍，诚挚地点头：“嗯，你看起来很挑剔。”

　　“……” 陆之和哑然失笑，很少有人敢这么直白地评价他。
　　但他感觉不错，至少她跟他没有距离感。

　　手指在桌面叩了两下，他轻轻扬眉：“不知道是谁，上个月在我办公室还很怕我的样子。”

　　乔麦眼睛弯起来，像小小的月牙，学着他的句式回击：“不知道是谁，说谈私事的时候让我不要把他当成领导。”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击：“再说，是你先过的界。”

　　“……” 陆之和一时语塞，难得地败下阵来。
　　的确是他先过界，那天晚上，他不想就那么放她回去，所以吻了她。

　　思及此处，他笑了笑，低头看餐单，不再与她斗嘴：“这儿是你的地盘，什么好吃，推荐一下？”

　　乔麦如数家珍：“蜂蜜厚多士，水晶虾饺，卤水拼盘，还有干炒牛河都不错。”

　　“以前经常来这儿？”

　　乔麦嗯了声：“有个室友是广州人，说这家很正宗，所以我们常来。”

　　陆之和点头，拿铅笔在餐单上勾了她推荐的菜式，然后另外多勾了几道菜，交给服务员。

　　接下来，一时无话。两人还不够熟悉，话题不够多到填满每一个空隙。

　　安静须臾，乔麦拿过放在一侧的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抽出那盒手机，沿桌面推向他：“这个，还给你。”

　　陆之和怔了下，不解地扬眉：“？”

　　乔麦手指微微蜷缩起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东西我不能收。”

　　陆之和猜不透她的用意，沉默地望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乔麦敏感地察觉到他气压有些低，直觉他是误会了什么。
　　他和她还处在一种推拉试探的阶段，她把手机还给他这个举动，有可能被他解读成了拒绝。

　　乔麦赶紧解释：“是这样的，我的手机屏幕已经修好了，所以新手机用不着。再说，我也不好意思收你这么贵的礼物。”

　　陆之和这才反应过来，他不过是随手送的东西，于她而言，价格却过于负担了。

　　眉眼松动了些，他缓缓将手机沿着桌面推回去：“东西送给你，就是你的，随你处置，送人或者丢掉都可以，断没有退回来的道理。”

　　“……” 他的反应让乔麦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解释清楚原委，就可以顺利地还给他，没想到他竟然拒收。

　　她怔愣地望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虽然他唇角带着微笑，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但镜片后，琥珀色的眼眸中，却是清冷的，不容抗拒的视线。

　　要是她坚持不收，他大概会生气吧？

　　僵持半晌，乔麦迎着他的目光，咽了咽喉咙，硬着头皮拿回手机，小声嘟囔：“其实，你不用送我这些的。”

　　她愿意这样出来跟他见面，并非是想从他这儿得到什么物质上的好处，她只是想要尝试一段不寻常的关系。

　　陆之和见她收回手机，眼神软化下来。
　　他低头喝了口茶，眉眼挂起淡淡笑意：“我想送，你只管收着就是，不用觉得负担。”

　　-

　　不久后，服务员过来上菜，虾饺玲珑剔透，外面包着的粉皮薄如蝉翼，卤味颜色醇厚，香气四溢。

　　乔麦让陆之和尝第一口，自己握着筷子眼巴巴地望着他，等一个评价。

　　陆之和自然看出她在期待什么，倒也给面子，细细地品尝之后，点头：“味道不错。”

　　乔麦松了口气。像他那样生活阅历丰富的人，要在饮食上让他惊艳并不容易，她只求不出错就好。

　　陆之和吃着饭，想起什么：“对了，中秋国庆连放九天，你有什么安排？”

　　乔麦滞了下，摇头：“没。”
　　莫淇淇要回老家，几个大学同学外出旅游，只有她一个人无处可去。

　　陆之和有些意外：“不回家么？”

　　乔麦眼神黯了一瞬，很快又被她强行提亮，故作开朗道：“不回，坐飞机太贵，坐火车太久，不如等到过年的时候再回去，反正也没几个月了。”

　　陆之和了然地点头：“到时等我电话。”

　　乔麦嗯了声。反正这个黄金大假她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不如等他安排，就当消磨时间了。

　　两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饭局到了尾声。
　　这时传来一道声音：“学姐，这么巧啊，没想到你今天会回学校吃饭。”

　　乔麦背对来人，只听声音就后背一僵。

　　这时李莎莎挽着陈陌胳膊，已来到桌前，她脸上挂着刻意的笑，表情有些胜利者的高傲。

　　陆之和看着乔麦脸色沉下去，她没有抬头，似乎并不打算搭理来人。

　　李莎莎歪着脑袋看她，唇角勾笑：“学姐不是吧，连声招呼都不肯打？好歹我们也算是认识一场，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吧。”

　　乔麦心里开始骂娘了。

　　李莎莎比乔麦低一届，现在还在校就读。

　　论长相和身材，李莎莎不如乔麦。
　　但她比乔麦会打扮，会来事儿，会服软，性格更招男生喜欢，不像乔麦总是素面朝天，看起来柔弱，骨子里却很倔强。

　　当年乔麦在系里因为长得漂亮所以有点小名气，李莎莎明知她和陈陌交往，却还是出手勾搭。

　　对于把陈陌撬走一事，李莎莎非但不觉得愧疚，反而引以为傲，这证明了她比乔麦有魅力。

　　后来在校园里偶然遇见，她也会像今天这样，故意找乔麦说话，阴阳怪气几句。

　　乔麦是一万个不想搭理她，像李莎莎这种人，越搭理她她就越来劲。
　　可今天陆之和在，又是公共场合，她也不好表现得太生硬冷漠，表面功夫总是要做一做。

　　“是你啊。” 乔麦扯开嘴角，皮笑肉不笑：“有什么事吗？”

　　李莎莎把陈陌胳膊挽紧了些，笑说：“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过来打个招呼。”

　　乔麦假笑两声，没再接话。
　　李莎莎侧头看了陆之和一眼，眸子微微发亮，好奇道：“学姐，这位是？”

　　乔麦一时语塞。她和陆之和的关系该怎么定义？似乎不是朋友，更算不上恋人。

　　干咳一声，她掩饰地摸了摸鼻子：“是我的客户。”

　　客户？陆之和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有些不悦，但并未开口。

　　李莎莎闻言轻笑：“这么久不见，学姐变幽默了，都会开玩笑了。”
　　她说着拍了拍陈陌手臂：“看吧，我都说学姐有新对象了，不会介意以前的事，不用尴尬。”

　　陈陌表情僵硬，没敢看乔麦。

　　李莎莎再度看向陆之和，松开挽着陈陌胳膊的手，朝他伸过去：“你好，打个招呼吧，我叫李莎莎，是乔麦的学妹。”

　　陆之和微微掀起眼皮，扫了李莎莎一眼，随后收回视线，不动如山地坐着，完全没有要给对方面子的意思。

　　气氛一时凝结。李莎莎的手僵在半空，进退两难。

　　这时陈陌有了动作，他抬手抓住李莎莎腕子，一脸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的表情：“走吧，招呼也打过了，别打扰人家吃饭。”

　　李莎莎还要再说点什么，结果被陈陌生拉硬拽地带离了桌前。

　　见两人走远，乔麦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看向陆之和：“不好意思啊，是我以前的同学。”

　　陆之和微一挑眉：“只是同学？”
　　被他看穿，乔麦也只好老实承认：“我前男友，和他的现任。”

　　陆之和端起茶杯喝了口：“看样子不像和平分手。”
　　乔麦唔了声，言简意赅：“他劈腿。”

　　陆之和：“跟现在这个？”
　　“嗯。” 乔麦也没想到，过了一年多，他们还在一起，也好，渣男贱女锁死，她祝福他们。

　　陆之和视线安静地落她脸上，须臾，放下茶杯，换了个话题：“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哦。” 乔麦叫来服务员买单，随后跟着陆之和走出茶餐厅。

　　此时天色已暗，小巷点亮霓虹，各式各样的小吃摊开张，整条街弥漫着烟火气息，学生们穿行其中，手里抱着奶茶和烧烤。

　　陆之和停车地点前围了一群学生拍照，男生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车辆参数，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乔麦看见陈陌和李莎莎也在，陈陌拿着手机正疯狂怼着车拍。
　　她忽然记起来，他曾经说过保时捷918是他的dream car。

　　陆之和看了那两人一眼，拉起乔麦的手朝他们走过去。
　　乔麦一怔，没有挣扎，乖乖地任他牵住。

　　陆之和领着她穿过人群，解锁车门。大家顿时朝他们看过来。
　　陈陌拍照的手愣住。

　　陆之和旁若无人地拉开副驾驶车门，示意她先上。

　　乔麦没有抬头，压着视线从陈陌和李莎莎身边经过，在他们惊诧的眼神中坐进车里。

　　陆之和绕到另一边上车，启动引擎，车子缓缓破开人流，往前开出去。

　　直到看不见那群学生，乔麦才轻声对他说：“谢谢。”
　　她觉得他刚才忽然牵她的手，某种程度上是想替她解围。

　　陆之和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我们现在去哪儿？” 乔麦问他。
　　“我家附近的公园。”

　　-

　　陆之和平时住在市内，离乔麦学校不算太远，开车过去半小时就到。
　　车子停在公园门口，两人下车，沿着步道往前。

　　和刚才那条充满市井气息的小巷不同，这儿几乎没什么人，月光沉默地洒在路面，静得能听见风的声音。

　　公园旁边，是华宇的高端住宅，因为价格昂贵所以乔麦有所耳闻。
　　这一片是市内的富人区，大概也是公园人烟稀少的原因。

　　两人偶尔说话，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朝前走。

　　陆之和放缓步速，稍微落在乔麦身后，视线停在她被月光剪影过的侧脸，好奇涌上心头。

　　“所以，画里你那么痛苦，是因为刚才那个男的？”

　　突如其来的问题，乔麦怔了下，摇头：“不是。”

　　顿了顿，又诚实了些：“不完全是，他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因素。”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确实对陈陌真情实感地付出过，毕竟是初恋，结局烂了，她也痛苦过。

　　陆之和观察她脸上的微表情：“还喜欢他？”

　　乔麦脱口而出：“怎么可能？那种渣男我怎么可能还喜欢。”
　　安静须臾，又道：“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明明一开始是他追的她，她对他没什么感觉。他追了一年，她觉得他很诚恳，大概是真的喜欢，才卸下心防答应跟他在一起，没想到最后背叛她的，也是他。

　　陆之和似乎看穿了什么：“你还恨他。”

　　乔麦点头：“恨。我希望他被泥头车撞死。”
　　她跟陆之和的关系不会长久，所以在他面前，她不需要伪装自己暗黑的一面，反正最终都会形同陌路，现在不妨真实一点。

　　陆之和略微沉默：“有人说，爱的反面是恨。”

　　乔麦想了想，摇头：“不，我觉得爱的反面是冷漠。恨就是恨，单纯的恨，就像我恨陈陌一样，我只是没有能力去报复他，否则我一定会那么做。”

　　陆之和安静须臾，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好了，不说这些了，免得越说你越气。”

　　乔麦点点头，深吸口气，再吐出来，连同遇见陈陌的那些不愉快。
　　做完几个深呼吸，她胸口畅快了许多。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公园中心的人工湖，踏上湖面的竹桥，中秋临近，一轮圆月倒映水中央。

　　安静地走了须臾，乔麦转身看向陆之和，微微挑眉：“你把我带到这儿，不会真是来逛公园吧？”

　　陆之和顿住脚步，夜色下，瞳孔映着月光，黑到发亮。
　　他静默片刻，朝乔麦走过去，停在她身前，只一步之遥：“不然？”

　　不然……
　　乔麦抬头望着他。他个子比她高出许多，此时正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月光投下的阴影笼在她身上，令她呼吸微滞。

　　两人视线纠缠，暧昧横生。
　　乔麦心跳逐渐快起来，喉咙也有些发干。问题是她提起的，答案他不说，自然要她来给。

　　她轻轻舔了舔唇，主动朝他走了一步，将两人的距离缩短至危险的程度。
　　“我觉得，这个地方很好，没有人，很安静，也没有灯，很适合……”

　　她话说到这儿就停住，陆之和眼角眉梢染上笑意，低头看她，挑她下巴一下：“适合什么？”

　　乔麦鼓起勇气，抬手轻轻揪住他黑色衬衣的衣襟，仰头，眸子里秋水荡漾，樱唇微张：“适合接吻。”

　　陆之和静静地睨着她，须臾，取下眼镜，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低头吻下去。

　　唇齿的关卡轻易就被撬开，根本无心防守，乔麦任由他摁住她后颈，攻城掠地，自己努力踮着脚，迎合他深入的掠夺。

　　竹桥上，两条影子紧密地交缠在一起，偶尔有风吹过，送来桂花的暗香，一片树叶被从枝桠上刮下来，不偏不倚，落在湖中月亮的倒影，荡起涟漪阵阵。

　　不久，胸腔的空气被耗尽，两人不得已分开。
　　乔麦润湿的唇上染起枫叶一样的红色，微微有些肿，眼神迷离，胸口剧烈起伏，像条被扔到岸上的鱼。

　　她甚至有些脚软，得靠着他的身体才能站稳。

　　相较之下，陆之和状态好得多，神色如常，眼底潜藏着仍未餍足，意犹未尽的情绪。

　　他抬起手，怜爱地捏了捏乔麦的下巴，俯身凑到她耳畔，嘴唇几乎贴着她耳朵。
　　“去我家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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