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茶

　　“有些年了吧。”

　　“这些年在国外过得怎么样，伯父伯母呢？”许纯用勺子混了混茶水。

　　“不错，都还行。”

　　“都不详细说说吗？”

　　袁景安斜眼去看她，“你想听什么？”

　　“没什么，随便说说就好。”

　　袁景安呼出长长的鼻息，“别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哦？无聊吗，老朋友见面能聊些什么呢，我倒是很想知道。”许纯放下杯子，跷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我在哪边都一样。”他静静地看着桌面，“早晨起来吃早饭，然后上课，然后午睡，然后再上课，放学回家，参加考试，写论文……”胃里还是隐隐地疼。

　　“好了好了，又没要你写流水文……不过袁景安，你竟然也能这么规规矩矩的活着啊，真让人刮目相看。”

　　“怎么？”

　　“我以为你至少会想办法逃回来。”

　　“逃回来？”

　　“难道不是吗？”许纯眯起眼，望着杯子里被搅起的慢慢旋转的漩涡，“那时候在江西，你每天都想着要回来，这回去了那么远的地方，难道就不想了吗？”

　　她想起在江西的岁月，那时候她还小，又娇又纵丝毫不知道生活的意义，袁景安的到来至少给了她一些生活的乐趣，奋斗的目标。她印象里那个高大的男孩子，看人的眼光是冷漠的，虽然耀目却不爱说话，连对她也不例外。

　　记得当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和袁爸爸成为“好朋友”的那刻，她知道，机会来了。

　　她从小呼风唤雨，就是不知道什么是挫折，她看到了这个男孩，即便不是真心喜欢，但也像入了眼的玩具，起了拥有和占夺之心，心里痒痒又难耐地玩味着。

　　但是在她跟着父亲来到袁家，当她推开袁景安房门的那一刻，她恍惚意识到了一个事实，这个玩具可能不是能放在手掌心里随意玩弄的。

　　屋里没开灯，只有月光通过窗玻璃淡淡地透进来，那个漂亮的男孩坐在窗边，修长的双腿舒展开，望着窗外的一弯月牙，神情淡漠，眉眼间又隐隐地带着些落寞和失意。

　　她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看着那个眉目清冷又周身缠着莫名寂寥的男孩，她忽然觉得心痛，淡淡地，也如月光，却浮起了停不住的涟漪。

　　在往后的日子里，她终于放下了面子和自尊，在袁北山刻意的安排下，她和袁景安进行了若即若离的交往。在越来越多的相处中，她终于明白，这是块难啃的骨头。难啃，也根本啃不动。她自觉是个聪明人，如果有需要，她也可以非常温柔非常体贴非常善解人意，她用心体会着袁景安的喜怒哀乐。

　　这是从来没有的事，猎人竟也心甘情愿做了猎物。她不得不承认，袁景安的道行比她深。那个男孩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阳光潇洒，但是想走近，打开他的心扉，却是等同于海底捞月。虽然他本人并没有那样的自觉，可是许纯越来越多的发现，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他心里面横亘着那个叫做“六安”的名字，她做什么，都不够格。

　　那样的认知让她感觉到愤怒。

　　像是被欺骗了一般的感觉，即使心底隐隐有种感觉，欺骗了她的正是她自己。

　　“好了，我们不要再谈这些了，说些正事吧。”

　　眼前的男人已经不是年少时候的模样，那时候顶多是清冷又不易贴近，而现在，连表面上的亲近都不存在，冷酷和疏离是从内心里散发出来的，那时候在他面前至少还能算个影子，现今却是连影子都不存在。

　　“许纯，今天我来找你，是为六安的事，你应该知道原因吧。”

　　一点也不迟疑呢，开门见山。典型的袁景安的风格，她不由苦笑。

　　面上却是一滴不露，完美的笑容，“哦，什么事，我倒还真不知道。愿闻其详。”

　　“我不喜欢绕弯子。”他不耐烦地皱起眉头，“陈氏公司最近发生的新品泄露的事，六安成为了怀疑对象，据说对她的指证，大部分都是由你提供的。我相信六安不可能做这样的事，许纯，你能给我个说法么？”

　　“说法？”她冷笑，“我和姚六安之间有什么关系？给你说法，我和你又是什么关系呢？”

　　他轻轻笑，“我当然希望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假如真的没有，又怎么会煞费苦心做那么多安排，甚至不惜去破坏自己未婚夫的利益和前途，许纯，你这次花了大血本，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会干蠢事，可你这回的的确确做了回蠢人。”

　　她一字一句听完，不怒反笑，“能让你袁景安心烦放在眼里的事，倒也不是一般人有能耐做到的，我倒觉得是被你夸奖了。”

　　“我想求你件事。”

　　“求？”她拧起眉头，“你袁总用求这个字，不怕折杀我吗？”

　　他叹口气，“放过六安。”

　　“……”

　　“她是无辜的。过去是我对不起你，你要发泄要报复都可以冲我来，不要牵涉到其他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在你的眼里，还会有无辜的人这个字眼吗？”她冷笑，霍地站起身，“袁景安，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以为你是谁，陈世美吗？还是潘安再世？”

　　“许纯，你冷静点，坐下我们慢慢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她拎起包就想走。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将她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那人假装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凑近了她的耳边低低说话，“我劝你还是坐下，这里人多，离你们公司又近，说不定也有认识你的人，不要这么失态。”

　　她神色微变，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拿起杯子喝水，神情逐渐平静。

　　“我敢约你出来明说，就是我已经知道了整件事，包括你做了什么，如何做到的，我不想计较这些，公司亏了多少，你们不必问六安追讨，你也知道，她身无分文，你们根本就是在把人往死路上逼。”

　　“我们是做生意的人，不是救助站，她造成的损失她当然要赔，不仅是赔，你该知道陈老爷子的火有多大吧，他不可能这么善罢甘休。”

　　“许纯，难道你非要我把话说那么明？陈老爷子发火，是因为新品泄露造成的公司声誉和利益的损失，如果他知道这件事是他信任的侄媳妇所为，他又该如何呢？”

　　冷笑，“袁景安，你不要吓唬我。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再说了，陈老爷子到底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他眯起眼，神情似笑非笑，“我不想吓唬你，我也给了你机会。”

　　“……”

　　“说实话，我承认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在江西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是你陪着我度过的。如果你不是针对六安，我甚至可以帮你。”

　　“……”她粗重地呼着气。

　　“是你把新品的机密泄漏给洪志的吧，我知道你们之间签定了保密合约。但你别忘了，洪老板是生意人，而生意人的承诺是不可信的，如果我给了他更大的利益，他会毫不犹豫说出真相，甚至可以出庭作证。当然，事情不会闹到这一步，只要你适当地让一步，放过六安，到这里为止，就结束，我是不会再计较的。”

　　他顿了顿，郑重道，“我希望你考虑一下。”

　　她顿了顿，笑容不变，冷气从身体里面冒出来，“如果我非要鱼死网破呢？”

　　对面的男人不动声色，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抬头，“你不会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笃定的神情，一直望着，张了张嘴，忽然说不出话。

　　咖啡厅里传来淡淡的歌声，歌者寂寥的声线唱出第一句歌词的时候，她的表情就忍不住抽搐一下。

　　那句话是——“他不爱我”。

　　他不爱我，牵手的时候太冷清
　　拥抱的时候，不够靠近
　　他不爱我，说话的时候不认真
　　沉默的时候，又太用心
　　我知道，他不爱我
　　他的眼神说出他的心
　　我看透了他的心，还有别人逗留的背影
　　他的回忆清除得不够乾净
　　我看到了他的心，演的全是他和她的电影
　　他不爱我，尽管如此，他还是赢走了我的心

　　歌声迤逦缠绵，偌大的咖啡厅里人烟寥寥，越来越接近午夜时分的清场。

　　她随着歌词飘扬，回忆起往昔的一点点，一幕幕。

　　呆呆地望着杯子里没喝完的水，心里缠绕着许多没有说出口的话。

　　袁景安，其实很多方面，你都和我是一类人。所以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甚至超过你的那个她。
　　她想起很早以前问过他的那个问题，如果没有姚六安，你爱的人会不会就是我？

　　他连头也没有回，冰冷冷的声音——世界上不可能没有姚六安。

　　是的，不可能。所以这个问题也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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