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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风起波1
阿爹回来的时候殷珵正蹲在灶台后边啃鸡腿,正愁怎么躲过阿爹溜出去,一只小手拽住他。
“阿爹!哥哥在这里偷吃鸡腿!”殷萝扬起脑袋一脸得意。
殷珵欲哭无泪,紧接着就被阿爹一只手拎出去。
吃午饭的时候殷珵还记恨着,忿忿瞪了妹妹一眼大口扒饭。
不出意料,阿爹又在饭桌上说起听了无数遍的老掉牙故事。这故事说来可就话长了。
殷珵原来可不叫这名,爹娘随口唤他大宝。
阿娘生小妹生得艰难,恰好一个道士路过家中,救下难产的阿娘,又给兄妹俩取了名,唤殷珵、殷萝,说此二子非凡俗,日后必有奇遇。
夫妇俩自然是千恩万谢,百般挽留还扯破了老道士聊胜于无的粗布外衫。也许是因着太过热情的缘故,老道士又留下个锦囊,说是能在关键时刻引导兄妹俩。
怎么听都像是个神棍,爹娘却对此深信不疑,锦囊更是被阿娘收得好好的。妹妹阿萝也是,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幻想什么时候能真有一番奇遇。
好像下饭的不是鸡腿是故事呢。
殷珵没心思听这陈年老调,一心专注于碗里的大鸡腿。
殷珵打记事起就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大一样,至于是哪里不一样,大概是特别能吃吧。一顿八碗饭,要不是家境在这白蒲村还算是殷实,这家里早就难以为继了。
殷珵这正埋头苦吃,感觉袖子被轻轻扯了一下,殷珵掀了眼皮看向殷萝。
“哥,咱们等会儿上山打野兔吧。”殷萝眨着眼看他。
殷珵不禁抖了抖,这要是不答应,转头阿娘就会知道头天晚上灶上蒸的桂花馍馍上哪去了。
他被噎了一下,艰难咽下饭,点点头。
殷萝得意笑笑,起身帮阿娘收拾碗筷。
“看看阿萝多懂事,你就知道吃吃吃。”阿娘蹙着秀眉看着殷珵眼里满是嫌弃。
这铁定是亲娘,不是亲的不会嫌弃得这么明显。
亲儿子殷珵刚扒干净最后一口饭,背上就跳上一团小肉球。
“肉球”殷萝拍着他肩:“快走快走,阿娘又要叫我绣花了。”
殷萝性子野,怎么可能安安静静跟着阿娘一起绣花,每每都是把绣线弄得一团乱就溜走。
殷珵提着阿爹新打的猎刀,认命般背着妹妹往山里走。他们住在白鹿山脚下的白蒲村,这座山呀,殷珵会走路起就能一个人进了。
殷珵背着妹妹,嘴上不忘说教:“隔壁柳柳跟阿娘学了几日便绣得像模像样,你再看看你,以后怎么给自己绣嫁妆?”心里想的是这丫头根本嫁不出去。
殷萝噘着嘴:“你嘴上说我还要在心里骂我,我要告诉阿娘去!”说着就哭了起来。
殷珵见怪不怪。
老道士说他俩非凡俗,十岁的殷珵除了异常壮实和其他孩子也没什么区别。
殷萝倒是显出点跟旁人不一样的地方——能看懂人心里所想。
不过这对于一个尚不通世故的小丫头来说并没有多大用处。那点心眼全用来盯着大哥又打算去哪里摸吃的和是不是又偷偷骂她了。
殷珵背着妹妹走了一路,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正是盛夏时节,本该郁郁葱葱的树都枯黄了,隐隐冒着森森阴气。
忽见天间有光大作,又撕裂天际般窜出大片黑影想要吞噬那光。光与影纠缠得难舍难分,有火光落入山下。
饶是殷珵这种没心没肺只知道吃的,也感觉到有大事要发生,忙背着看呆了的殷萝往他们往日避雨的山洞去。
天边乌云聚拢,暗暗酝酿着欲厚积薄发的的咆哮,天人惊怒。墨色浓重的云间有光隐隐破出,先听见的怒号,伴随着闪电破空而出,一时间,天光大作,电闪雷鸣。
数道惊雷追逐着某个正在飞速移动的东西,一道雷不偏不倚砸向山下的村子,火光炸开了整个小山村。
从殷珵的方向看去,山下火光尽收眼底,惊雷过处均是一片焦黑。
兄妹俩闭着眼都知道从村口老树到自家门口有几步路的小村庄,几百年封闭着的小村庄,尚未真正出现在世人眼中,被几道雷给劈没了。
殷珵不知道此刻该作何反应,在他阅历有限的短短十年里,担过最大的心也就是怎么躲过阿爹去灶上摸吃的。眼前的景象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认知。
殷萝也呆愣着满脸张皇。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雷声渐渐小了,乌云散开,又似恢复天气晴好。
殷珵单手抱起阿萝,往山下奔去,林间树木处处透着枯败死寂的气息。
山脚下的白蒲村,远看渺如尘埃,走近了,确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什么都没了。
殷珵惊楞,抱着妹妹的手箍得死紧,他一步步踏在焦土之上,踏碎的是过往的一切。
他凭着记忆和习惯,在面目全非的的废墟中走向自己的家,当然,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家的话。
离家不过半个时辰,瞧瞧这雷给劈的。
他把殷萝放下,不敢再往前一步。
从未有过的恐惧让小阿萝再忍不住哭出声来。
殷珵唇抿得死紧,“扑通”一声双膝落地。他徒手抛开眼前废墟。
一块块焦土余热还未散尽,殷珵握在手里只觉手心灼烫,直直烫到心口,内里沸灼一片。
“这一石一瓦啊,都是你阿爹亲手搭的。”阿娘每每念叨起阿爹,眼里都能漾出水来。
耳畔是幼妹的哭嚎,触目是满目疮痍,他发了狠往深里掘,每挖一块,心就跟着灰了一寸。
手里的疼怎么也越不过心的前头去。
也不知刨了多久,好像很短很短,又好像又一世那么长,可他哪知道人的一世有多长。
他看到两具焦黑的人形,动作还保留着生前一瞬。
殷萝嚎啕,爬到殷珵边上抱着他手臂:“哥,我怕……”
殷珵用尽全力把妹妹抱进怀里。到底还是个孩子,他搂紧妹妹忍不住低低呜咽。
缓了许久,殷珵牵起殷萝端端正正跪在两具焦尸前磕头。
他起身拾起废墟里被雷劈成的木炭借着四处散落的余火,将爹娘尸体拖进火堆里。谁能想到,吃得多的用处全用在这儿了。
天色黑得彻底。
殷珵跪在火堆前看着火焰一点一点吞噬至亲,火舌吞吐着炸开火星,噼里啪啦的声响成了这夜里唯一的声音。
殷萝早已体力不支靠在殷珵身上睡着,焦灰混合着泪水,小脸脏兮兮的,睡梦里也不安稳。
殷珵酸胀着眼抬头看天。
星河万丈,人在其中渺如星沙,却难在天地间庇护容身。
他一夜没合眼,望着天色渐明,乳白色像极阿娘熬的鲈鱼汤。
他忽地想起老道士说的什么将来必有奇遇,家破人亡也合该算是百年难逢的奇遇了。
只觉胸腔满是愤恨,殷珵握紧拳头砸在身旁的石块上,竟是直接砸碎了。
殷珵力大,碎石凹陷进泥地里,松松软软下陷的泥土,似乎是被人挖开过。
声响惊醒了熟睡的阿萝,小手揉着眼,靠着殷珵缓了好一会才真正清醒,想到了什么突然小心揪着殷珵的衣角低低啜泣,不敢哭出声。
殷珵心里低叹,躬身把妹妹整个抱进怀里:“想哭就哭吧。”
殷萝摇摇头,笨拙地抹掉眼泪:“我长大了,不哭了。”她抱住殷珵,小小声说:“哥哥,以后阿萝陪着你。”
殷珵险些就勾起了唇角,大抵是觉得唇角都有些沉重,悻悻放下:“放心,不会让你饿肚子的。”他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瘪的得看不出形状的东西递给殷萝:“就知道告状,以后还去哪告状?”
正是头天晚上阿娘蒸好就不见影儿的桂花馍馍。
殷萝又哭又笑,小口啃馍馍。
殷珵这才得着空去挖那块松动的泥土,竟然挖到一个雕刻精致的小奁子。这样的奁子殷珵见过,阿娘的梳妆台上就有一个。
殷珵打开,看见一个锦囊,小小的,很精巧,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却保存得很好。
这不就阿娘挂在嘴边的那个老道士留下的锦囊吗?
他一时间心跳如擂,手都有些不听使唤,哆哆嗦嗦打开锦囊。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字条。
荆楚樾山。
只四字。殷珵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榆林镇的外祖家,再就是白蒲村二里地外的小镇市集。
这荆楚樾山在哪?
殷珵压下迷茫,把火堆里灰白粉末小心捧起装进锦囊里贴身放好。
他再看纸条时,纸条上的字忽而变得不甚清晰,隐隐泛起金光,慢慢地,字从纸条上剥离开,金色的字往前方飘去。
殷珵连忙抱起殷萝追着金字跑去,那字似乎觉得自己飘得太快,停下来在原地晃圈儿,等兄妹俩追上,又晃悠悠往前飘去。
殷珵若有所觉,这是要引他们去吗?
兄妹俩追着金字走走停停,走了一日,日头西沉。也不知走了多远,刚好到一条河边,金字也不飘了,自己打个旋儿落回纸条上。
殷珵把纸条折好放进前襟里。
殷萝体力不济,靠在树下睡着。殷珵把外衣脱下盖在妹妹身上,挽起裤脚去河里抓两条鱼做晚餐。
殷萝醒来时天已经黑透,殷珵把火生好正在烤鱼。
火堆上两条鱼冒着滋滋响声,空气中飘着焦香,殷萝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响。
殷珵笑了:“再忍忍,快好了。”他天生一对笑眼,在火光下有些许暖意。
火堆暖烘烘的,映着殷萝脏兮兮的小脸。殷珵掏出一块帕子到河边沾了水,回来给她擦脸。
殷珵手劲大,愣是把那小脸搓红了。
殷萝脸皱成一团,正想开口骂他,突然看到了什么,指着殷珵身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哥,绿,绿色的眼睛……”
殷珵回头,漆黑夜色中好几双泛着森森绿光的眼睛。
是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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