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阶滴到明

　　曲桐自从和景洪“深入交流”后，两人倒是恩爱不少。景洪一下朝便往曲桐处跑，两个人弹琴和歌，插花下棋倒也不嫌腻歪。
　　福顺每天看不下去拉着阮娘在外头待着，心里却是为景洪高兴的。
　　“阮娘，你知道吗，以前我最害怕的就是殿下孤独一生，他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没人能住进他心里。”
　　“那现在呢？”阮娘吃着福顺给她带的点心，偏头问道。
　　“现在？你个傻子，看不见殿下对娘娘多好吗？我跟了殿下十几年了，从来没见过殿下这个样子。”福顺敲了敲阮娘的脑袋瓜子，“你这脑袋，里面除了吃和娘娘还有啥？”
　　“也对哦，殿下自从娘娘伤养好了之后就跟个叭儿狗一样跟在娘娘身边……”
　　“什么叭儿狗！你会说话么！”福顺又敲了一下阮娘脑袋。
　　“什么味儿啊福顺你闻闻……”
　　“什么？”
　　“啊呀呀呀！！殿下让我给娘娘炖的汤！”阮娘一拍脑袋一溜烟跑了。
　　初雪已降，曲桐浑身懒懒的窝在室内不想出去，便和阮娘剪着窗花，烤着炉火，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景洪从外头回来，带来一股寒气。曲桐缩了缩脖子看着他。
　　他径直走过来吻了她的额头一下，“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一定是个丰年。”他说话的时候十分高兴，皇帝已经是残喘续命。他登基时若是个丰年，的确是个好兆头。
　　“那先恭喜殿下了。”曲桐知道他想听些什么。
　　“梅花开了，可要出去赏梅？”
　　曲桐不想扫他的兴便让阮娘取了斗篷，与景洪共游梅林。
　　红梅与白雪相互映衬，倒是别有一番趣味，正走到一半儿，福顺忽的跑过来说：“皇上不好了。”
　　景洪与曲桐往皇宫赶去，贵妃与一众妃子跪在龙塌旁，已经哭声四起。
　　皇帝看见景洪来了，便挥手让他人全都退出去。曲桐本来也要走，但是被景洪拉住留了下来。她跪远了一些，心里突然有些害怕。
　　大殿里很空，只有皇帝喘着粗气，他寿命无多，出气比进气多。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你和你的母亲甚像，尤其……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朕恨极了……那样的眼睛，连带着你也恨了起来。”
　　景洪轻笑，“父皇，你困在心魔里太久。”
　　“她从不会服输，生你那天十分凶险。皇后支开了所有人，只有她一个人，一个宫女就这样生下的你。”他轻声说，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朕以为她挺不过来，却没想到她捧着那个小小的孩子，一身血污地告诉朕，她生下了一个皇子。”
　　景洪沉默地跪在一旁，不发一言。
　　“你受伤的那次也是如此，命悬一线仍然能起死回生。你和你的母亲，甚像！”他咳嗽了起来，“她什么时候从来都不会低头被困于虫室也罢，生子凶险也罢，只要她肯低头，朕什么给不了她？入宫非她所愿，封赏也非她所愿，唯有一死！她……她只想摆脱这皇宫！咳咳咳……”他拉住景洪衣服的前襟，眼球突出，带着回光返照的意味，他苍老的声音盘旋在寝室的上空，久久不散。
　　他这一生从未真正拥有过他心爱的人。
　　“朕恨她！为什么无论怎样，她都不会看向朕！被皇后困在虫室之中，朕早就知道，朕想要的是她求饶哭泣，可是她没有！三天同那些毒物一道，她身上的肉被扯烂，血被吮干，即使这样，她也绝不低头。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是朕配不上她吗？”
　　景洪由着他怒吼，当他说完时才把他的手拨开。“父皇，你高高在上，懂得一切，却唯独不懂如何爱一个人。你以为屈服低头便是爱吗？你可知母妃在深夜难眠时写了多少遍你的名字？你可知你伤她至深时，她夜间哭醒，仍然念着你的好？你只看到她倔强，却从未看到她深情。你以为你爱她，却在做着伤她的事情。你所谓的爱，不过是不甘于有人不屑于殷勤媚俗，便是你亲手杀了她！”
　　曲桐看着景洪冷峻的表情。他的母妃该是怎样的一位女子？见到作为儿媳的自己，她会喜欢吗？
　　皇帝躺着，咳嗽的越发厉害，原来是他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缘分。思及此，他眼角有两滴浑浊的泪顺着脸流了下来，他忽然微笑起来，“她说，她最喜欢桃花。”言毕便带着笑西去了。
　　他这一生，因为这情痛苦一生，终于是在临终前放下了所有，只记得当年与她初见时，她指着开的正好的桃花说：“你看这花开的多好，我最喜欢桃花。”所以宫中桃花格外多一些。不知道他能否再见到在桃树下身着羽纱手带铃铛的少女。
　　景洪跪下磕头，城楼上的钟敲了三十六下，帝王殡天。宫中哭声响了起来。
　　景洪抱住曲桐，头枕在她肩上，“我这样怒斥父皇不懂如何爱人，可我也不懂，我怕我也会步上父皇的后尘，阿曲。”
　　曲桐拍着他的后背，“你不会的。”
　　“可我有太多的不得已。”景洪抱她抱的更紧，“为着那些，我会失去你。”
　　“我会一直在。”曲桐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说母妃看到我会喜欢我吗？”
　　“她会。你这样好。”景洪握住她的手。
　　新皇登基，热闹非凡。
　　曲桐是太子妃理应被封为皇后，可她没有，只是封作皇贵妃。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最多的说法便是曲桐嫁与景洪四年没有诞下皇子。
　　曲桐也是如此安慰自己。
　　直到曲家被贬出京。曲家仗势欺人目无王法，横行霸道贪污受贿……这罪名一条条列的清清楚楚。
　　他是何等的精明，又是何等的无情。昔日地位不稳便借着相府权势稳固势力，如今地位稳固又要狡兔死走狗烹地放弃这枚握着他把柄的棋子。同样的，曲桐一个背景不干净的人，何德何能母仪天下。
　　曲家被贬出京那一日景洪去看她。他走过长长的廊道，曲桐静静地靠在窗边，落日的余晖把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拉的很长很长。
　　景洪坐在她对面，想握住她的手又缩了回来，“我……”
　　“我知道。”曲桐闭上眼转过身去，“你有你不得已的苦衷，我明白，所以我也不会说你，不会吵闹，你是君王，自然是天下为大。”
　　景洪苦笑一阵，“阿曲……”
　　“臣妾累了，想先休息。”曲桐行了一礼。
　　景洪一把把她拉进怀里，吻细密的落下来，“对不起，这一次是我负你……”
　　曲桐的泪被他吻掉，呜咽被他吞入腹中，不断地被抛起又降落，抵死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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