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签

　　“你又要祝我一世平安顺遂么。”
　　岑空似乎叹息一声，也不管站在他面前的我是有多少惊悚，抬头若有所觉地望了眼高高的圆月。
　　他看不见月光，月光却住进了他的眼房，怦然击中我这颗小小的木头心脏。
　　“不……我，我是想说，岑空，我我我属意你，我心悦你！”我慌张地握紧他的手，怕他这回又要不顾我的伤心跑了。
　　岑空寂然一笑，这一笑有太多意味，讽刺？遗憾？释然？怀念？
　　我懵懵惘惘松开手，我知道他什么都记得了。

　　他说：“菩萨，错爱了。”

　　没出息的，这句话我听了两遍，这次却哭了。
　　还好岑空看不见，我一连咳嗽了好几声才压抑下那股翻天覆地的难受劲，跟他招呼说：“咳不打紧不打紧，我这番也只是恰巧碰见了护护你，咳咳哎呀这辣椒怎么那么辣……”
　　“菩萨不打算规劝岑空入佛门吗？”
　　他的眼神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毕竟都是上辈子的事，当初就是有什么执念，现在也早没了。
　　“啊，那些事啊。害我早想明白了，西天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我少做点缺德事也就能把你的那些功业补了，佛祖感念我的贡献还来不及，又何必强求你呢是吧哈哈。”
　　我一边抹眼泪一边笑，别提多滑稽了。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这十几年下来我也变得坚强不少，至少不会到在外受点小苦就回灵山哭的地步。
　　“岑空，你收着啊，这签是吧……那么丑，你不收的话它没人要怎么办啊。”

　　“菩萨，请回吧。”

　　我是明白了，岑空故意和我过不去，反反复复拿以前的伤心事逼我。我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拄着盲杖越走越远，我脑子里的声音在说，岑空不要你了呢小可怜，岑空不要你了唷——毕竟你之前害他那么惨，改了他一开始的命数。你就活该，你就自食其果！
　　我绝望了，我想我从来没像喜欢岑空一样喜欢过任何人，可我却逼尽了岑空，让他每一世不得善终，所以他不稀罕我的愧疚，更不稀罕我的爱慕。

　　“岑空！”我鬼使神差地追上他，我极强烈地知道，我要留下他，哪怕他厌我、烦我，我也不能再失去他了。
　　“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以前心急、没计量，往往让你陷入两难境地，还老给你脸色看，我都错了。你去世以后，我在佛前忏悔了十年，我想如来会可怜我的痴心，告诉我你的下落，可短短三字佛偈‘不可说’，断了我所有希望。我只能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日日在人间找你，我怕你吃不饱，怕你穿不暖，整天提心吊胆你的安危，可我连你那时在不在世都不知道。我承认，我杞人忧天，可岑空，爱生忧怖，你就当成全我，让我在你身边守着，看你这一辈子安然无恙地活过。”
　　岑空哑然一会，我的眼泪鼻涕全后知后觉地流下来，满脸挂彩一样难看。
　　“妙缘菩萨。”他轻声叫了我的名号，似欲言又止，久久没有下文。
　　我很大声地应了他。
　　岑空偏头往我这边瞥了眼，若有所思。
　　“菩萨若执意，还且自便吧。”

　　我陪在岑空身边好久，他看上去文弱弱的像个病秧子，可除了一双眼不中用，身子骨其实很好，甚至可以不带一口喘地走上好几十里。岑空要去东边，我总问他为什么，可他从来不解释，好在我和他摊牌以后他也变得稍微容我亲近点，他说他要去东边看海。
　　我想起来岑空三辈子都深居内陆，看海变成了他的夙愿也不足为奇。
　　我暗暗发誓要帮助岑空完成这个愿望，虽然东边真的很乱。
　　中秋以后，我就绝口不提佛教的事了。因为我怀疑岑空那日刺激我，就是以为我还想劝他入佛门。笑话，劝自己喜欢的男人当和尚，我除非脑子被驴踢了。

　　岑空从没过问我的事，我们流浪的小日子却也是有滋有味的。我每晚睡前都要数一遍岑空今天跟我说了几句话，眉头皱了几次，嘴角又翘了几回，我把一日里大大小小发生过的事都回忆了遍，这样入眠后梦到他的几率会变大。
　　“岑空”顺理成章成了我嘴上念过最多的词儿，比“菩萨”还多，比“明玑”还多，比“南无阿弥陀佛”还多！
　　我不觉得哪里不妥，我喜欢岑空的名字：山，小而高，天，明而空。
　　我一时兴起，把自己认识的各路妖魔鬼怪通通罗列出来，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他的名字最好听。我在手心里一遍遍写“岑空”，越描越喜欢，越看越欢喜，木头做的心软绵绵的像雾。
　　我的岑空怎么那么好，连名字都那么好。

　　岑空岑空，我来梦里找你来了……
　　酣梦，良夜。

　　可惜，我和岑空的安生日子还是被打破了。
　　金乌顺着我的味道找我，告诉我普贤菩萨涅槃了，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人界可能会有动乱，让我多加小心。我大吃一惊，忙问他是谁刺害了普贤菩萨，那魔头竟猖狂到不怕承受恶业吗？
　　金乌的面部肌肉肉眼可见地抽了抽：“妙缘仙子你可听仔细了，普贤菩萨是‘涅槃’了，不是‘遇害’，仙子你好歹也积些口德吧……何况菩萨都是不生不死之身，你与其操心菩萨，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我凉凉一笑，拜别金乌后也就多了个心眼安在岑空身上。

　　天下越来越乱了。
　　饥饿的乞丐群，蚂蚁般密集地出现在街头巷尾，硝烟未散的古城，尸体遍横的河流，还有婴儿无知的啼哭与疯子彻夜的狂笑，好几次我想劝岑空算了吧，我们回到西边，安安稳稳地住下，远离这是非之地吧。
　　可那笃笃的盲杖声把我所有的忧恼都劝退了。
　　唉，我想，我总要陪完岑空这一程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