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称

　　晚上倒也不孤单了，有个泼妇整天在隔壁床上随时提供白眼、骂街等娱乐活动，倒是还惹的人很心烦。卫辰寻思这孩子的眼睛岂不是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旋转了，随时随地看他一眼，林祥都会毫无保留地将他的白眼功底展示出来，其精辟程度可与聂王八蛋的单边挑眉媲美。

　　下周放假。林祥正沾沾自喜地炫耀着他家如何如何地有钱，待遇如何如何地好，他要怎样怎样去挥霍。卫辰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和聂卿聊着天，一副与世无争的安宁模样。
　　大概看着卫辰没什么反应，林祥极不高兴以一个白眼加一声配套的“哼”结束了话题。

　　卫辰心情不错地伸了个懒腰。兴高采烈地给聂卿发了条消息去：

　　——林祥终于消停了！他刚刚一直跟我炫耀他家有钱来着。
　　聂卿对着手机一通狂笑，手机都快拿不稳了。

　　——是吗？这小子敢在你面前炫富？牛逼啊！浑身是胆啊！
　　卫辰暗自笑了笑，比那王八蛋矜持多了。他回复道：
　　——还好，百年难遇。

　　聂卿抱着手机狂笑不止，也不知道是哪根弦断了，在床上不堪入目地扭着，宛如……
　　宛如一条可爱的，正在努力往土里钻的蚯蚓。
　　室友看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点嫌弃，有点不能接受当年独自打下一片江湖的校霸是这样的。
　　但又不敢说。

　　——哎对了，你打算多久回去啊？下周就放假了。
　　一个不好的念头接到中枢神经的命令，救世主一般窜进了聂卿的脑海里，想要挽救一下校霸的形象。
　　聂卿的笑容几乎立刻就停了。
　　室友更加坚定地想：这人神经出毛病了。

　　卫辰看到这条信息，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经过长达两分钟的深思熟虑，咬着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小心地按着键盘。
　　——我妈把票都给我定好了，放假后第二天的飞机。

　　聂卿险些把手机摔了。

　　——他妈的，第一天我还有点事。你第二天就走？
　　卫辰顿了顿，内疚道：
　　——学长，对不起……
　　聂卿心一下就软了。软的像幼猫的绒毛，想强硬都不行。
　　瞧你这出息。聂卿在心里暗暗地骂自己。这几天跟他妈磕了药似的，动不动就心软，动不动就心软。

　　他面无表情地回复：
　　——要不这样，明天我带你和聂欢去玩一天？我们这边有个小吃街，挺出名的。上次带你逛的时候，没跟你说。
　　卫辰正难受呢，哪知道这个劲儿还没过，聂卿就又像变戏法似的抚平了他那因难受而紧绷着的心。
　　——好啊，行。
　　——那明儿见吧？我现在联系一下聂欢。要不你先睡了，有点晚了。
　　——好，我睡了。晚安学长。

　　卫辰一头倒在床上，把床头灯给灭了。他浅浅的笑着。
　　“啧，”林祥白了卫辰一眼，咂了一下嘴。他矫揉造作地转过身，指责道：“能不能替别人着着想？人家还在看书呢。”
　　卫辰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拧开了床头灯：“大晚上的不睡觉，这么用功干什么……”话正溜到嘴边，卫辰就看到林祥看的书，封皮上印着四个巨大的艺术字：

　　霸道总裁。

　　艺术字旁边，画着一个袅袅婷婷的八头身大美女，和一个九头身大帅哥。
　　卫辰感觉自己眼睛里进了辣椒油。

　　“好……好看吗？”卫辰用被子裹着脑袋，只露出了一张苍白惊恐的小脸。
　　“还不错。是我看过的总裁文里面最好看的。”林祥真心诚意地推荐道，“你要看吗？我家有一整套。”
　　“算……算了吧，没时间。”卫辰支支吾吾道，默默地转过了身。

　　第二天，聂卿还是任劳任怨地帮卫辰把早饭买好，在他宿舍楼下等他。别人要不是女朋友等，要不是自己匆匆去等女朋友，聂卿一枝独秀地站在宿舍楼下，再加上长得帅，惹得别人要不要就要回头看一眼。

　　等他顺利接到了卫辰，再宛如一个母亲地监督他把早饭吃完，两人才不知羞耻地手拉着手，去接聂欢。

　　还他妈十指相扣。

　　“学长，要不，要不咱们还是不要牵手了……”卫辰还要点脸，他在寒风中眯着眼，努力地辨识着方向。天气还是不好。老天要高兴了，就只赏你几缕“微风”，他要是不高兴了，那风中还得掺点儿冰凉凉的雪花。
　　“嗯？怎么？是不好意思呢，还是嫌弃学长？”聂卿在寒风中依然坚持着挑眉，“你看他们都牵着呢，咱们也牵。”聂卿指指他们前面几对小情侣，细声细气地说。
　　“啊，没，没有的事。”卫辰神色自若道。为了不让聂卿再进行无理的推测，他只好顺从地和王八蛋手拉着手，就这么一路赶到了聂卿家楼底下。

　　聂欢不一会儿就跑了下来。她还是扎着个小辫子，走路时就在她的脑袋后面摇来晃去。
　　卫辰看着聂欢的小辫子出了会儿神，小声道：“学长，我们还牵着吗？”
　　“当然。”聂卿不容质疑的声音在卫辰耳畔响起。

　　小吃街就在旧城与新城的交界处。它沾了点老城区的烟火气息，混着新城区执意要变得高大上的倔强，神奇的形成了一种别样的风格。倒是小吃街里人满为患，比肩接踵，挤得人喘不过气来。
　　卫辰无言地盯着这景象，有点望而生畏。

　　聂欢倒是撸起袖子，欢快地往人群堆子里钻。
　　“走吧？”聂卿笑着捏了捏卫辰的手。本来是冷冰冰的手被他捏的热得有点发烫。
　　聂欢开心得不行，很快就捧着一盒章鱼小丸子，乐滋滋地跑了出来。

　　看着聂欢无忧无虑乐陶陶的可爱模样，卫辰忍不住想要逗她几句：“小欢，下学期就小升初了吧？准备得怎么样？”
　　聂欢吃了一嘴的番茄酱，配上白皙的皮肤，活像嘴角沾满了血的吸血鬼。小丫头随口应付道：“很不怎么样。我们那混账老师课都没讲完。下周过了就期末考了。”

　　“哎哎哎，怎么说话的呢？”卫辰一惊。他在聂欢这个年纪的时候，“混账”一词别说拿去形容可亲可近的老师了，他连想都没有想过。“聂欢，你不能用‘混账’来形容辛辛苦苦教你的老师，听明白了吗？‘老师’这个词就像‘妈妈’一样，是值得你尊敬的。”
　　聂欢满不在乎地挑起一个小丸子，塞进嘴里：“他们教我们，还不是有工资的。而且，我们的老师整天让我们去上她开的补习班，重要的知识点她只给上补习班的学生讲。这还值得尊敬吗？”聂欢飞快地解决完一盒小丸子，又拉着聂卿要去吃烤串儿。三人在小摊上坐下，聂卿戚着眉，很是头痛地决定要吃些什么。卫辰艰难地咽着唾沫，道：“咳，你们老师……就这样教你们，啊？”

　　聂欢点头如捣蒜。
　　“他们老师就这样的。”聂卿废了一个脑细胞群把菜点好，轻轻地敲着太阳穴，“习惯就行了，毕竟这才小学嘛。”
　　卫辰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他组织了半天语言，也想不到该怎么接聂卿的话。半晌，他才挤出一句：“那……小欢平时在学校里表现得怎样？”
　　“嗬，都敢骂老师混账了，你觉得呢？”聂卿撑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卫辰的盛世美颜看，“自然不是什么好学生。”

　　聂欢气得鼻孔朝天，直直地对着她哥，从鼻腔深处“哼”了一声。
　　“不要这样，”聂卿把聂欢的脑袋按了下去，“小姑娘漂漂亮亮的，别做些古里古怪的姿势自己把自己给毁了。”

　　“小哥哥，你别听他乱说！”聂欢气呼呼地冲着卫辰狡辩。
　　聂卿瞄了聂欢一眼，又把视线转移到他大宝贝儿身上去了，眼角处微微往上勾着，简直不笑自妖：“天天打架斗殴比我都在行。不尊敬师长也不友爱同学。除了那点儿分数还可以过过人眼，你还有什么好的？我看你怕不都是半个社会‘大姐大’了。”

　　聂欢跳着脚，大冬天的面红耳赤，恨不得把她亲哥给一口吞了：“你还好意思说我了？！你自己不就是C大校霸吗？还令人闻风丧胆的！”
　　“好了好了，别吵了。”卫辰看这架势觉得自己要再不拦着，分分钟得打起来，“上菜了，吃烧烤吧。都别吵了，基因就这样，一家人注定要成为校霸，有什么办法？你俩就是当校霸混社会的命。再说了‘有其兄必有其妹’对吧？来来来，吃串儿了。”
　　聂欢看到刚刚烤好，还在滋滋冒着油的肉串，什么也不跟她哥计较了。顾不得烫，拿起一串就往嘴里塞。

　　聂卿：你这话听着怎么不对？

　　“卫辰我跟你说啊，”聂卿拿了一串肉，吹凉了递给卫辰，“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大宝贝儿的份上，我早给你落实到身上了。哥脾气在你这儿还是相当好的。”
　　卫辰用牙尖把肉从竹签上撕下来，顺从道：“学长，我错了。”
　　聂卿满意地笑了，又拿过一串土豆，帮卫辰吹凉。
　　聂欢默默地吃着自己的，时不时眨巴着黑亮亮的大眼睛，目光来回在两位绝世大帅哥身上扫。

　　吃完了烤串，卫辰又买了三杯奶茶，三人慢慢走出了小吃街，拐进了小旁边的商业街。
　　“还以为能吃多少呢，”聂卿犹犹以未尽地拍拍肚子，自觉地牵上了卫辰的手，“结果就吃了几串烤串儿。”
　　“没事，学长。”卫辰咬着吸管，捏了捏聂卿的手，“下次我再带你来吃，好吧？”
　　一直走在前面的聂欢毫无征兆地一回头，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他们十指相扣的手上。

　　“干嘛呢丫头？”聂卿满脑子问号地看着聂欢，“看帅哥回家看去，现在不是时候啊。”
　　聂欢乜了她那自恋狂哥哥一眼，转过头去继续走路。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开始的啊？”聂王八蛋正冲他宝贝儿抛媚眼呢，哪想前面那闷头走路的小姑娘冷不防来了那么一句，害得聂卿抛的媚眼都没把握好力度给抛偏了。
　　“什么多久开始的啊？”聂卿还惦记着那个抛偏了的媚眼，不耐烦道。
　　“就，就这个啊。”聂欢回过头，冲着他俩抬了抬下巴。

　　卫辰只恨当时没有地缝可以钻。
　　聂卿极其不要脸地紧紧攥住了想要挣脱的卫辰的手，慢条斯理道：“这个啊……没多久。”
　　聂欢执着地盯着他哥。

　　“现在的孩子怎么这样……”聂卿“啧”了一声，“好好看着路走，整天别想那什么乱七八糟的，好好学习。”聂卿还顺嘴教育了聂欢几句。
　　聂欢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充斥着鄙夷。
　　聂卿突然有点后悔带了这个小祖宗，连忙在路边找了个书店把聂欢塞了进去。聂还嚷嚷着不肯进去，哪知聂卿干脆也不跟他那才上六年级的小妹妹隐瞒了，直接一句“你狗粮还没吃够吗”硬生生把小姑娘怼进了书店，临别那个幽怨的眼神看得聂卿想笑。

　　“好了，”聂卿满意地吸了一大口奶茶，“就剩我们两个了。”
　　卫辰微红着脸，忍俊不禁。
　　“你有好好看过街道吗？”聂卿指了指面前这条熙熙攘攘都是人的路，“仔细看看它长什么样？”
　　“没……没有。”卫辰噎了一下，“怎么了，学长？”
　　“现在你仔细看看。”聂卿回过头，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本来应该供车行驶的公路已经几乎被人群占据，蔓延着细细的裂纹，像伤疤一样依附在路上。人行道更不用说了，人满为患，铺着地砖。地砖大多要么就松了，要么也像公路一样，裂着缝，有的甚至不翼而飞，不时还有老太太抱怨路难、不好走。人行道外边栽着粗壮扭曲的大树，和对面同样大的树交接在一起，颇有欲擒故纵的意思。它们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只在交界处有点空隙，还有树叶间没盖好的零零散散的小孔。

　　卫辰很专注地看了个遍，不解地抬头看着聂卿：“学长……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聂卿顺手把喝空了的奶茶瓶扔进垃圾桶，“就是想让你看看。”
　　卫辰不甘心地又把街道扫了一遍。
　　“你怎么这么可爱呢？”聂卿眉眼里满是藏不住的欢喜。
　　“我只想让你记住，我曾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和你在一起过。”聂卿目光射向远处，似乎看穿了这条并不算短的街，“就我们两个人。我想让你记住，这里现在的模样。”
　　卫辰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学长，我记住了。”
　　聂卿悄悄掏出了他的药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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