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两岸

作者:月中异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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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家(十)


      贺家有个秘密。

      生母去世后,贺折有了位后妈,后妈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妹妹叫贺迁,姐姐叫贺遥。
      不幸的是,贺遥因病夭折,一家人便自此搬离伤心地,来到镜园。

      贺迁从小乖戾,性子野,任性自在无拘束。
      我那时苦于被母亲抛下的痛楚,心里空虚,喜欢和她一起出去找刺激。

      我俩就像随风摇晃的野草,携手疯长了十几年。
      后来她被诊断出双向情感障碍,但还算听我话,按时乖乖吃药,每次都笑眯眯的张开嘴让我检查。

      她仍然带我到处疯玩。
      她说不能停,停下来就会被抓住。

      “被什么抓住?”我问。

      “蝴蝶。”

      她总是奇思妙想,我不明所以,直至有一天她割伤自己的手掌,满脸是泪,对我讲述她孪生姐姐真正的死因,我才明白蝴蝶代表的是什么。

      ……
      ……
      “池子里有我放的一朵芍药,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一只蝴蝶,是那种翅膀很大的,不太常见的蝴蝶,黑黄相间,很特别。它靠近池边,我想够来着。姐姐说她来,趴在岸边伸长胳膊。等到她碰到花朵,蝴蝶被惊飞,她也掉进了水中。”

      “我怕被爸爸妈妈骂,以为我自己能救她,拿给她救生圈,让她快点抓住。”
      “但很快,她沉入池中消失不见了。”

      “而被吓飞的蝴蝶,重新回到了它的花朵上。”

      “我怕被它抓住。”

      -

      “乔边?”

      乔行叫了我两声,我猛地回神,伴随短暂的耳鸣,将头磕往车窗。

      他碰碰我的手心:“人已经醒了,别担心。”
      虽是这样安慰,可他眼神晃动,不安都写在脸上。

      我压着呼吸,心慌得厉害,盯着他手背血管上的针孔和被胶条粘黏过的痕迹,问他贺折服药有多久。

      “大学就开始服药,失眠比较严重,胃也给弄坏了。”
      乔行叹口气,说他脾气倔,不愿看心理医生,药吃到快上瘾。

      我听着,喉咙间止不住地泌出酸水,腹内搅作一团,不管乔行再说什么,都听得模模糊糊。

      到医院下车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雨花。
      我跟着乔行坐上电梯,又随着厚重的地毯一路延伸,悄无声息地走向病房。

      乔行敲了敲紧闭的门扉。

      “请进。”
      一道低沉浑浊的嗓音紧随而起。

      乔行推开门,我先看见的是坐在沙发上的人。
      贺仲余是贺折的爷爷,他从文书中抬起眼,定睛几秒后收了眼镜,慢慢浮上一丝笑意。
      “乔儿?”

      “嗯,爷爷好。”
      “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还没来得及。”

      他塌了下眼帘又掀开,望向我,笑意暗了暗,说:“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又道:“你们先去里面看看阿折吧。”

      “好。”

      乔行前脚先进里屋,我后脚跟上,看到靠在床头的贺折。
      他把书放到一边,正要说话时对上了我的视线。

      我捕捉到他忽闪浮动的眼光,也发现他的嘴角跟我一样有道小的创口,苍白的面色映衬下,显得艳丽无比。

      乔行很快注意到,问:“嘴上怎么弄的?”

      “猫抓的。”
      “什么时候养的猫?”
      “裴清雪的。”

      “小心点儿。”
      乔行问回服药的事,“遇到什么了,怎么一下吃那么多,知不知道会要你命。”

      贺折说工作问题,没注意用量,下回记得了。

      “还有下次?”乔行皱起眉,“等出院我安排心理医生给你。”

      “不用。”
      “讳疾忌医,你永远也别想好。”

      贺折目光飘远,“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

      乔行没说话,但怒气隐约浮起。我见气氛焦灼,问贺折要不要吃梨。
      “刚才在我哥家,觉得味道不错,一并给你带来的。”

      贺折看向我,像在打量又像在琢磨,目光沉得发暗。

      我去小厨房洗梨,其间接了通谢如岑打来的电话,她叫我周末去家里吃饭。
      手上有水,我叫她先挂,将梨切好回去,却发现乔行人不在。

      “我哥呢?”

      贺折摊开书在膝头,头也没抬,说:“出去找医生问情况。”

      “哦。”
      我放好叉子,把盛梨的玻璃碗递过去:“给。”

      他这才看我一眼,然后接了东西放到床头柜上,继续翻下一张书页。

      空气静而凝滞,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见我出来,贺仲余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碾过佛珠,“辛苦你们跑一趟。”

      “应该的,人没事就行。”
      我问晚上谁来照顾。

      “阿折想自己待着,我让申医生偶尔来看看,不要紧。”

      这时有人进门提醒他时间,贺仲余撑着手杖起身,望向我,“送送我吧,乔儿。”

      “嗯。”

      电梯一路向下到车库,司机开门后,贺仲余叫人先避开,让我上车聊聊。
      我并不意外,开另一扇门坐进去。

      车内灯只开了微弱的两盏,他手上缠的佛珠随着他的动作磕碰作响,又清又脆。

      “怎么想着回来了?”
      外人不在场,他的腔调变得冰冷。

      我斜靠在椅背上,说其实没打算回的。
      “本计划再走,有事耽误了。”

      “现在呢,事办完没有?”

      我低咳一声没回话,把手撑在脑袋上压了压太阳穴。

      贺仲余见状,将钟泉搬出来,问我知不知道现在他正处处打压QIA。

      看我点头,他叹口气,“当年钟家那小子豁出命要让你蹲十年,人求了个遍,官司打了一场又一场,却最后被他老子摆了一道,背地里签了谅解协议,拿他亲闺女的命换了钞票。这种屈辱谁能受得了?”
      “所以他恨他爸,不惜陷害拉人下马,把他爸送去当个阶下囚。”
      “那小子太疯,连自己爹都不放过,一步一步的,接下来要做什么,也不用我多说吧。”

      贺仲余稍作停顿,侧过头盯住我,“你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家被他毁,看你哥也沦落到和他爸一样的下场?”

      我蜷了蜷指尖,垂着眼问:“您能帮忙吗?”

      他重新仰头向后靠,呼出口气:“那场风波让你们家动了根基,树倒猢狲散,墙头草见风使舵,都去巴结逢迎钟家,钟泉下手极端,连我也得小心避让。”
      “可好赖贺家资本丰厚,我和你爷爷又交好,两家利益牵扯,于情于理我都该帮衬。”

      停车场拐进来一辆车,车打着灯很快过去。
      我看着亮光渐弱,说:“我爸建议我出去留学。”

      这话没有头尾,但贺仲余听得明白。
      他逐个捋动珠子,嗯一声,闭目慢悠悠道:“你该听他的建议。”

      “懂了。”

      等候的司机见我出来,很快走过去,载着贺仲余开出了停车场。
      没了声响后,地下二层电梯间的灯突然熄灭,我在黑暗中盯着绿色荧光的出口标志看了半晌,才跺了一脚。

      电梯门缓缓合上,我在口袋里摸了两把,没找见手机,回想自己接了通谢如岑的电话,那手机就放在小厨房挂壁的篮子里。

      -

      回去途中我往窗外看了看,发现雨滴连成丝,正织得细细密密。
      雨中还挟些冷风,直往身体里钻。
      恐怕再来些风雨,就到难捱的冬天了。

      再回来,病房的门是虚掩的,我走进去,看见贺折正坐在沙发上低头在手机屏幕中,冷白的光映得他冰凉。

      我问:“我哥还没回来?”

      他眼都没眨,仍不理人,指下滑动屏幕,目光直勾勾的。

      自讨了个没趣,我转去小厨房,却发现桌上、篮子里都没手机的影。
      再到里屋找,也还是没有。

      至始至终贺折无动于衷,我无奈地问他见没见到。

      室内静得可怕,他总算抬头看我,眼睛湿着红着,动了动喉结。
      目光颤动一下后,他又埋下头,盯着手机,然后一字一字地开口。

      “12月30日。”
      “如果可以,再问我一遍,喜不喜欢你好不好。”

      “1月18日。”
      “今天很倒霉,作业被水泡,脚踢到门框上,你有半个月不回我消息。”

      “1月23日。”
      “跟我哥视频,他说有女孩在追你,我希望你能跑快点儿,在前面等等我。”

      “2月14日。”
      “我很想你。”

      赤.裸的话语倾泻而出,秘密被剥开,我脑子里瞬间空白,眼前茫茫一片,耳边全是嗡鸣的噪音。

      在那些杂乱的噪音中,贺折不再继续往下读。
      他就像对话框中写的那样,湿着眼眸望着我,纵然已经知晓了答案,仍问道——

      “乔边,你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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