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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残虹落渊
“这条路你会走了吗?”光线幽暗,岩洞连环,耳边回声阵阵流水潺潺,两人硬是从几处大石笋的死角中挤过,紧接着又淌过一道涧溪,溪水虽不深,但足底暗流湍急,卵石滑溜,纵有武功在身,仍是极易摔倒。想了又想还是伸手握住了身旁素袍剑客的手,那时还叫做墨臻的青年一脸无奈,“出口再走两步就是寂天顶了。虽然是有点难走,不过要是哪天你想上这逾云崖来找我,又不想被别人给看见,就从这走,知道了吗?”
“阿臻不必担心我,为兄可从来不曾迷路过。”洛飞白紧紧抓住他的手,笑得意味深长。虽然半空仅有微光游走,视线艰难,还是能隐约看到黑袍青年的耳根红了,“洛飞白,你家那园子太大,在别的地方你几时见我寻不着方向?”
“看来又是愚兄的错了,改日该寻处名山盖间茅屋聊度余生才是。”洛飞白一脸都是我的错的愧疚表情,明明知道他是一本正经地作伪,还是瘆得墨臻一身鸡皮疙瘩,脚底一滑差点摔倒,“还来这一手,是我错了行不行。不过呢,我倒是一直觉得茅屋确实挺配你的!”这话还没说完,身旁那人不动声色地推了他一把,还没站稳的墨臻顿时摔进了水里,一身衣服全部湿透。
“诶!喂!你不扶我一把就算了,居然还推!”他挣扎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水,拨开眼前湿漉漉的刘海,“哼,大人不记小人过,一会记得长虹借我烤衣服。”
“哎……我总觉得他教主当不长。”拧着还在滴水的袖子,墨臻忽然露出极为嫌弃的表情,正想着要不要现在就把长虹拿出来的洛飞白怔了一怔,“你不相信他的能力?”
“我倒不是不信他。只是现在眼看他这么辛苦,却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事情才能好起来。”墨臻有些烦躁,“倘若是我,便直接打下山去!既是强者,就该以武力征服!看那些人还有什么话敢说!”
“……”洛飞白沉默了一阵,眉间微皱,“我始终觉得,以战止战并非上策。无论新旧,仇怨既生便实在难解,更何况以现在的形势来看,黑穹教与武林正道至多拼得两败俱伤。虽然我等一直在尽力斡旋,仍然成效甚微,上个月青光捎信来,他察觉地鼠族和天狼门似乎私下开始频繁接触,怕是对中原有所图谋。”
“洛大侠又开始忧国忧民了,行啦,我不过说说而已,别再对我说教了。”墨臻摆了摆手,索性将湿透的外袍和上衣都脱了下来,“快点把路走完,山上有点冷,出去喝两口酒,对了,喝酒!乱雪你肯定带着,那我给你雕的那两只杯子呢?该也在身上吧?”
“你指那一对阴阳双阙?我见雕得实在太丑,便送给奔雷了。”洛飞白摇了摇头,似乎还打算补充两句虽有遗憾并不后悔诸此之类。
“你说什么?”墨臻怒气冲冲,几乎要揪破洛飞白的领子,提起了拳头又强忍着放下,“我雕了多久你知道吗?!该死的,要不是不小心摔裂了你家的祖传宝玉,我根本没必要费这么大工夫弥补!你居然敢送人?送你女婿差不多!”
“哦~阿臻还是这么容易激动,这便要动手打人,在白家姑娘那里读得那一柜子圣贤书都还给人家姑娘了?”洛飞白任他揪着自己衣领,似乎心情极好。
“别跟我提她,我搞不懂女孩子都在想些什么。”墨臻有些懊恼,他瞥了眼笑得开怀的洛飞白,知道自己受骗,便阴阳怪气道,“你呢?那铸剑的老头不是说过么,长虹冰魄天生一对。玖蓝姑娘长得那么美,虽然性子差了点,比我还容易动气,武功也不如我,你若是再犹豫不决,别忘了,我可也沾着长虹的光。”
“虽然你说的都对,不过我总觉得你说的这话有点奇怪……哪里呢?容我再想想。”洛飞白若有所思,墨臻已懒得理他,拽了他的袖子拖着他往光亮处走去。
——长虹剑身乃是天下五行灵物之火剑残骸熔陨铁所铸,与其余六剑皆是不同。剑成之时,当有人以血饲剑,剑魂方得复生。至于为何是你们二人皆刺血入炉方得炼成,我也不知。而神剑有灵,择主之事便不由老夫代劳了。
那铸剑老人所说之话虽有不负责任之嫌,却也让人无可奈何。
一把长虹分而为二,若按剑主血祭醒魂之言,应该我和阿臻两人均可驱使才是,但阿臻对剑法一窍不通,对长虹亦毫无感应,无论我在他面前将长虹剑法使了多少遍,他从来懒得看然后答看不懂,还振振有词:想那么多干嘛?都说好多遍了,最终长虹选择的剑主就是你!和我一点关系没有,哈哈哈!那天本来就是陪你去取剑的,再说我从来不用武器,你送我我也用不上。
真是让人无法可想。也罢,他这个人从来都是让我无法可想,只能老实接受他给我的答案,无论是改名继任教主,还是立誓廿载不下逾云崖,他从未给过我选择。
即便是此刻生死相搏,所谓逆天改命之后,他这一点也从未变过——
“洛飞白,你的以气御剑之术不过如此。那日我见你儿子用出这招,看来他的功力与你相差也不算远。”大殿中绝大多数蜡烛已熄灭,仅剩的几根火光微弱,在招招致命的掌风中黯淡烛焰摇曳,光线昏暗,只见一道黑影与一道白影或退或进,另有一道飞旋青影偶尔与黑影碰撞,每一下碰撞都使其被迫退让一步,仅是一步。
这一番交手与之前大为不同,墨厉钧此时武功非常人能够想象,但终究是血肉之躯,即便洛飞白手中此刻不是长虹剑,仍是不能轻视的神兵之利。他理智仍在,知对方剑法极为高明,不愿冒险,虽被飞剑逼得不能近身,但若持久下去,他定是立于不败之地。
见洛飞白凌空挥出的无形剑气将大殿石壁割裂,墨厉钧心知这剑气太过锋利,无法硬接,便接连飞足踢起地上死尸,与一道道无形剑气相撞,他那一脚暗挟浑厚内劲,即便那人原本未死,也该被踢得筋断骨折而亡。两股内劲碰撞后双双消散,尚带余温的血肉在半空炸开,整座大殿犹如修罗刑场与抛尸坟墓,死亡的气味让人窒息,蜡烛已经全数熄灭,空气闭塞难以流通,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他擦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黑色的眸子渐渐转为暗红,赤色纹络由眉心而起,眨眼间额头便布满诡异花纹。
“阿臻,此处为血气旺盛之地,对你而言乃是大凶,我虽无法看见,但倘若猜的不错,你的虎煞之力该已不受约束了。”洛飞白将凌空飞剑重握于掌中,神态逸然,他微微颔首,“是否要移步他处?”
“你想换哪里?”墨厉钧皱眉,虎煞乃是他自血脉中觉醒之力,克制了二十三年方能在爆发之时保持清醒,不陷入狂乱嗜血的疯狂,这一点现在的他仍记得,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心中随洛飞白那句话而涌起一阵怪异,似乎有什么不对,但自己却想不起来了。
“彼时喝酒之处,你特意在那悬崖边上搭的一处小亭子。”洛飞白低笑一声,“十年前你我曾在那里一战,不知阿臻是否还有印象?”
“十年前?”不该是二十年前么?墨厉钧有些诧异,但此时多说也无益,他双掌一扬,凝力击出,竟劈开了大殿一处墙壁,他也不看洛飞白,直接走了出去。洛飞白随即跟上,他缓步而行,似乎双目是否完好对他而言并无差别。
倘若我猜的没错,那九字诛锁,孤缺晦弃狭绝残灭寂,所谓逆天改命即便真有所成,仅这九字不过是用来控制被施术者的九道锁链罢了。阿臻,为了救你,倘若你当年所言皆是出于真心,今日我将这条残命留于此地,却也不枉了。
这是一处密闭的石室。
仿佛直接从山体内部挖出一个三丈见方的洞穴,这里并没有开口,更无一丝天然光线透入。四面石壁被打磨得平平整整,只留有极细的刻印花纹,而足下的地面并未经任何处理,高高低低起伏不定,唯有中间一处高台突兀而立,便如同随意搬了一块开山时凿下的巨石放在这里。
虽然粗粗一瞥无半分出奇,也能看出这本该是无人能入的隐秘之地,然而只听得空中一声轻响,石室内已站着三个人。
蒙着面纱的少女十指纤纤,在墙壁某处轻轻一扣,只听见滋拉一声,空中传来淡淡硫磺的气味。其余二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墙壁上倏然燃起微弱烛火,他们才看清,石室中央那座高台上空竟然静静悬浮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火球,即便如此,室内依旧寒气逼人,半分热度也无,幽幽冷光,阴森可怖。
“这位姑娘……你真的能救得了阿冽吗?”自己如何过来,身处何处等等牛元风都不想在意,他只在意此刻躺在地上的少年性命,他大步走到少女面前,双拳紧握,竟要跪下。
“诶!你干什么?!”那少女死死撑着他的腰不让他双膝触地,“这地方不能随便行礼的!”
“啊?”牛元风一手撑地站了起来,脸上全是茫然之色,“那,到底是能救不能救?”他似乎有些焦躁,双手揪着头发,指节处青筋暴出,“如果你能救我兄弟,老牛我给你做牛做马也认了!”
“奇怪,你不就是牛吗?为什么还要做牛?”那少女扁着嘴,摇摇头道,“我不和你说啦,你和姗姐姐一起帮我把他抬到圣火的下面去!之前一直是长老她们一起给教主引印烙魂,我还没有试过一个人施法,不过大长老一直说我比她们加起来还要强一点,应该不会失败的。”
“姗姐姐?”牛元风这才发现站在石室中的第二个人,那是一位姑娘,身穿浅紫薄衫与藏青长裤,身材纤细秀丽,虽然脸上也蒙着面纱,从脸庞轮廓与那双亮如星子的眸子便可看出该是一位美貌佳人,只是她的眼神却如茫茫雪原上冰封冻湖那般冷寂,毫无活人的气息,让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牛元风晃晃头,之前有一刻竟觉得这女子颇为面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这半生浪荡江湖,不知与多少人打过交道,若是有一两个长得相似的,或是曾经遇见过的,倒也不奇怪。他现在全部心思只放在生死未卜的墨冽身上,他将墨冽小心抱起,按照那名为骆姗的女子指示轻轻将他放在那团黑火的正下方。
不料墨冽的身体刚一接触到那座石台,火球表面忽然起了变化,火焰如同液TI般开始流动,缓慢而平稳,如同波纹漾开。
这到底是什么?邪门得要命,阿冽被这怪火照着,不会再出什么事吧?
“别碰到那火。”见牛元风盯着高台圣火若有所思,骆姗冷冷开口提醒他。牛元风觉得那嗓音更是耳熟,应该最近刚见过才是,可铁森山庄那次遇见许多人,天南地北各门各派,一时也想不起来。
他也没工夫再想,见那少女已站到台上,便退到了骆姗身边。这少女虽然行迹神秘,行事更是怪异,但此刻也别无他法可试,就当赌一把,押上老牛我这辈子所有的运气!
“此生种种,皆归虚无,生死空念,九命皆寂,起——!”那少女一声娇喝,石室中骤然亮起九道光柱,那黑色火球忽然化作猛虎之形,欲狂奔咆哮,而九道光芒如同锁链将其牢牢锁住,无法挣动半分。
“为什么不行……难道教主身上的已经完成?只能同时存在九个刻印吗?”她有些心慌,贝齿咬紧下唇,她看着躺在黑火所化缚虎下方面如死灰毫无生气的墨冽,眼圈顿时红了,几乎要哭出来,“阿冽……我想救你,我该怎么办?”
听雪岭与寂天顶之间尚有百丈之隔,其间陡壁林立,云雾缭绕,怪松耸石,地势难测。由听雪岭向上前往寂天顶的石梯两边皆是悬崖,俯瞰一片云海茫茫,耳畔阵阵厉风哭号,驻足片刻便会感到仿佛所穿衣服不过纸片,寒气侵体,冷得麻木,连飞鸟都无,若不慎落入云海之中,定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向外三百步之距,有一块巨大的岩石较周围突出崖壁许多,表面倒也平整,如一座天然的石台。石台之上孤零零地立着一个小亭子,由劈断的树干直接搭建而成,连表面树皮也未剥除,手艺十分粗糙。亭中摆了一张石桌,两个石凳,此外再无其他。巨石上无草无木,就这么一座木亭子,崖边烈风强劲,冬日漫长极寒,这座亭子竟能熬过这么多年的风霜侵袭,也说明当年搭造它的人虽然手段一般,却着实花了一番心思。
“这便是你所说的饮酒之处?”墨厉钧伸手搭上支撑的木柱,指尖木屑粉末纷纷而落,他毫不遮掩眼中嫌弃之色,“虽然我已不记得,这里景致不错,这亭子品味与你倒也相似。”
“即便当了教主,如今还堕入魔道,你嘴贱的习惯一点也没变。”洛飞白脸上毫无波澜,唯有嘴角略浮起一丝笑意,“但你要是还想喝酒,可惜我今日并不曾带乱雪前来。”
“堕入魔道?哈哈哈哈!!!”墨厉钧纵声大笑,“你也察觉到了么?逆天而行便是魔道!这里风景美妙,你洛飞白若死在此处,也可称死得其所!念在相识一场,这亭子若供上你的牌位,我还会放你那儿子上来点一炷香!”
“死得其所,你若要这般理解也未必不可。我今日确不打算活着离开,但是,”青芒闪动,转眼燃成燎起三尺的赤色,洛飞白缓缓拔剑,素衣染血,山风狂乱凌空抚过散落的长发,其间已沾染了点点银光,他仗剑而立,右手虚捏一个剑诀,“我对你说过的话,从未食言。”他忽然一声咳嗽,苍白的唇边缓缓涌出一抹殷红,他也不再拭去,左手持剑有如燃烧的烈焰,“阿臻,来吧。”
“我记不得了。”墨厉钧略一闭眼,双目血意愈发浓重,瞳孔如隐在深重红雾中,“我看见你在流血。为何我对血的渴望比以前更强?难道说,我曾经也这么想要喝你的血——?”
心中一片混沌,唯一丝杀意如闪电雪亮,渴求之物不过眼前白衣剑客的心头热血,他再不退让,所使煞掌原本便是走的刚猛直取命门的路子,此刻一轮如飓风暴雨般的抢攻,不退不避,势若疯虎,那如矫龙一般的长剑竟找不到丝毫能逼他自保的破绽。强拼几招后洛飞白已略显劣势,墨厉钧似乎已感不耐,长啸一声,猛地抢上两步,左手赦天硬生生与剑刃相交,炽热高温将锁链炙烤通红,他浑然不觉,锁链一抖将剑身缠紧,既有着力之处,他全力一夺,已来到洛飞白身前三尺,随即左手手腕一转,赦天束缚已松,双掌蓄力便往洛飞白胸前击去!
四周狂风俱起,尘土狂舞,如同虎啸山林,王者之威引起天地相和!
这下距离实在太近,洛飞白要闪身躲避已是不能,千钧一发之际,他扬手弃剑,双掌与墨厉钧相抵,四掌相交,硬生生地将这一击接了下来。长剑直抛上天,剑光耀若寒星。两人修为原本相差并不算远,均是武林中超一流的高手,但已有高下之分。而自墨厉钧得施九印之后,再无人能独力与他抗衡。洛飞白实打实地接了这全力一掌,虽然没有直接击在胸膛,也是肺腑剧震,显然内伤沉重,他心里清楚,这一击既然打实,自己恐怕已无力再撑几招了。
“教主!那是教主!教主为什么在那里?!”“那个人是当年那个长虹剑主?为什么他还能到寂天顶来?”遥遥传来几声惊呼,明明距离尚远,呼喊却清晰如在耳边,来人皆修为不浅,正往这边奔来。
“十年前一见终究不欢而散,想好好和你说一次话还是这么难,真是可惜。”半空长剑跌落,洛飞白伸手接过,剑锋将他的手掌割破出血,他似乎并未察觉,手掌收紧,血滴聚成溪流般顺剑刃流下,长虹真气在体内翻涌咆哮欲出,种种往事汹涌而来,他不觉轻叹一声。
终于还是到了最后的时刻了么?我逃避了二十年,后悔遗憾了二十年,对不起虹儿母亲,也对不起虹儿,现在才下定将一切了断的决意,是否迟了?
“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过来!我要亲手杀了洛飞白,你们统统退下!”墨厉钧并未趁胜追击,想要前来相助的几个堂主均被他呵斥退下,他的双眼一直注视着洛飞白,自与洛飞白相见之后,诸般事情皆与他心中所想相悖。那些女人所谓更改天命种种,他听不明白也懒得理会,但九印强行提升功力助他一统武林这一点却并非虚假,但是……洛飞白所言种种,他知那人所言均是实话,但自己却已毫无印象。
那个人想要做什么?九印施加后,我到底忘掉了什么东西?我等了二十年,称霸武林之日终于就在眼前,为何我还会有一丝犹豫?
此念一出,他脑中不禁又是一片混乱,额头虎煞纹络如同燃烧般灼热,浑身血液似乎全数煮沸,硬生生在疼痛中为他抢夺回一丝清明。
为何似有两个我?一者如恶虎囚于笼中,一者如亡者心冷不觉。
我不是已经说过,我不会再在乎了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敢让我知道?!
他心神不定,正在混沌中苦苦挣扎,耳边洛飞白的嗓音又起,一字一字听在耳中,他却茫然不解其意。
“阿臻,我曾将长虹剑法一式式演示给你看,奈何你从来不肯认真,但有一式,我从未让你看过。今日,你一定要看仔细了。”洛飞白将那满是血迹的长剑重新提起,手臂一振,那附在剑刃上的鲜血竟如烈焰般熊熊燃烧起来,映得他毫无血色的脸也是一般赤红。
长虹剑法的最后一式,我参悟了二十年,仍是参不透。长虹乃至刚至阳之剑,过强却易伤及自身,损敌八百,自伤一千。我一直告诫虹儿修习长虹剑法心思需空明澄澈,不然易受长虹反噬。恐怕唯有长久心若止水,诸事俱空,波澜不惊,看破这一生的镜花水月方能抵达悟透生死之境界。可惜我从来看不穿啊——!
“哈哈哈哈哈!烈火熊熊,焚我长虹,连同这腐朽身躯也一同燃尽吧!这一式火舞旋风,非参破生死者不能使出,如你所言,我今日该死于此处。便由此招为愚兄送行——!!”
洛飞白剑指长空,一道红光从剑尖涌起,直奔九天,原本青白色的天空风云骤变,日月皆失色,浓云铺天,一瞬间天地皆陷入黑暗,飓风从他身际狂卷而起,飞沙走石,崖壁上碎石崩落,随即狂雷轰鸣,霹雳白光间或乍亮,却见那处于旋风中心的剑客已是须发皆白!
“你——这样下去会没命的!!!”那旋风如同挟着千千万万柄剑激射而出,又化作一把如山巨剑向他直劈而下,石台坍塌,那亭子也已化成无数木片石屑在半空飞舞,巨大威压直向身上碾来,气滞胸塞,墨厉钧连退数步,已退至悬崖边缘。那一式威力远超他想象,他不得不以全力与巨剑相抗,以他如今武功,仍只是勉强站稳,胸口血气翻腾,他已尝到口中血腥味,倘若洛飞白能再坚持片刻,不仅是他,恐怕连那焦急候在听雪岭的属下俱会没命。
明明已是生死攸关之刻,他却不由自主喊了出声。
不可,不可!!!他虎目一酸,见那熟悉之极的宿敌一头银发被狂风吹得散乱,他知洛飞白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明明该喜悦才是,为何心中却这般生涩?不,有什么不对!
你不该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浑身血液似乎感应到长虹剑气而兴奋,在他胸口沸腾叫嚣,他努力去听,却如耳目塞闭,听不明白。心神俱乱之中,耳边恍若传来铁链叮铛作响,那锁链紧紧勒住他的肋骨,让他喘不过气来,这不是赦天,他狂怒至极,什么敢约束我?!到底是什么?!
“阿臻,接我最后一剑——!”洛飞白向前迈了一步,已将墨厉钧一起带入巨大涡旋之中。他平平一剑当胸刺出,墨厉钧眼神空茫,似乎对一切都无知无觉,就以胸膛受了这一剑。
燃烧的剑刃穿透他的身体,与鲜血一同炸开,随即化为烟雾散入飓风之中。
长虹真气贯穿胸膛,这种情景真是似曾相识,我如何会忘记,我从来不曾忘记!二十年前你最后一剑断袍绝义,也是这般啊!
狂痛之下他双眸赤色褪尽,眼底却渗出血来。
剧痛之中他勉强找回一丝清醒,伸手抚上胸口,胸口受创之处,血液浸透外袍蔓延向下,肌肤如烈火炙烤,那一剑附着的长虹真气引起他体内与长虹同源的真元相和呼应,全身皆如处于熔炉高温煎熬,痛苦狂潮席卷之余却感到那缠绕胸口的锁链似乎随那一剑被斩为两截,随长虹火焰灼烧而松脱,他拼力一振,忍痛挣扎,终于从那束缚中脱出。
九印……已解其一……
石台上猛虎扬爪怒吼,不知何处而来的赤光凝成剑形,直直劈下,将缠绕胸口的那道锁链斩为两截!
“解开了?”蒙面少女大眼睁得圆圆的,印于心口的是“孤”之印,非挚爱之人不能解开。因为知晓教主夫人早逝,早已失却挚爱之人,长老最早便以此印加诸于教主身上,也借此开始左右教主的行为。可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而且教主九印已成,不可和未完成的残次者同日而语,即便只破其一都必须有极强的灵力,先将九印的联系阻断才行,连我都做不到,到底是谁有这种能力?
不管了!既然九印损一,是不是可以救阿冽了?她看向呼吸将停的墨冽,将快要掉出的眼泪强忍回去,凝聚心神,双手结印,将那道散落的光柱重新凝聚起来,引导到墨冽身上,她在心中小声鼓励自己,一定要将这个“孤”之印加到阿冽身上,保他魂魄不散。能救他的只有这个方法!但记载上说要受术者痛失所爱,孑然一人,方施孤印。阿冽他可以吗?
但被诡异光柱笼罩良久,直到光芒彻底消散,久到牛元风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冲上前去,那黑衣少年仍是一动不动,似乎真的已经死了。
那个被长虹射杀的梦,原来便是指今日么?
死前倒是想起了不少已经忘记的事情,原来我这一生也不过是个庸庸碌碌的俗人罢了。
十年前和你在此处喝酒,本想好好说几句话,可惜最后还是不欢而散,我却已不记得是否只为了你醉后无意之言。也是好笑,我做了十年的心理准备终于过来见你,却因为那一句话而被轻易击溃。今日相见已是又过十年,一生又有几个十年?是啊,我终于准备好了。
想我这一生,辜负之人实在良多,九泉之下,已不知该如何面对故人。
真气已尽,这便是我洛飞白的终结了。
虹儿,为父虽然无法看到,但你一定会成长为真正的大侠!为父期待那一天,以你而荣!
阿臻,愿你能悬崖勒马,不再与正道为敌。若九泉之下能再相见,你再提起,我便答允吧。
“飞白!”四周飓风渐弱,乌云将散,墨厉钧终于清醒过来,那一剑斩过即碎,表示那持剑者的元神亦衰弱到无法凝聚的地步。他抢上两步想要扶起一脸释然的白袍剑客,但手指尚差几分碰到那人衣衫,便见那人竟形毁似飞灰,在狂风中散了个干净,他双手慌乱地抓了一把,却什么也没有留下。
“洛飞白——!!!”他长啸如哭号,泪珠滚滚而落,眼中带血,那泪竟全作朱色。九印已破其一,诛锁既解,知那人拼死所为何事,心中愤恨悲痛后悔不舍齐齐翻腾,那几位观战也被卷入火舞旋风的堂主不顾狼狈冲上来问教主是否安好,他不去理会,只觉得心痛如绞,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半空密云如墨,飓风已经止息,寒气又起,似是方才白衣剑客以生命为代价,抽取了过度的热量,此刻悬崖上冷得彻骨,朔风呼号,竟纷纷扬扬下起了小雪。
大荒沉沉飞雪白。我还记得,你的名字便是由此得来。可惜我不通乐器,看着这漫天飞雪也只能想起你十年前被我打下悬崖之事,所幸下面是一处深潭,也不知我俩谁更幸运。
你终于前来探望于我,十年为期,今日正是最后一次。
是了,你那日为何不答应我呢?也罢,待我到黄泉之下,再问你一次。
他忽然一声长笑,示意身边的人全数退下。
倒是没有什么时间感伤了,为你报仇的人来得太快。
“所有人都退下!我与七剑的仇怨不容他人插手!倘若我死了,我儿墨冽便是黑穹教新任教主!”墨厉钧转过身来,身上黑袍已处处破损,他随手将破得厉害的长袍脱下,扬手抛下悬崖。他凝足立于朔风之中,仿佛方才一场交手没有给他带来丝毫损伤,九印虽解,洛飞白既死,这世间原本便再无人可与其匹敌。无论武林中如何传言,黑穹教教主威慑之力,唯有直面相对者才能感受得到其中恐怖。
半空一道赤色剑气暴冲,一化为三,一剑快过一剑,持剑者双眼通红,愤怒火焰直挟雷霆万钧之势而来。
竟然这么急,和上次见面真是差别甚多。墨厉钧松开左手赦天,锁链挥出,内劲相拼,将那剑招荡开,三道剑气尽数砍在崖壁上,顿时岩石爆开,裂出三处缺口。距上次交手不过半年,进步竟这么大?果然是练武奇才,倒也不愧是洛飞白的儿子,不过,还是太年轻了。
呵,长虹剑,又是这熟悉的情景啊,是否非要饮我心头热血,方能止息你那无趣的愤怒?
生死之战便在眼前,他却兴致缺缺,语气平淡无波,似乎极为扫兴,“七剑,今日一战无可避免,我却还想问你们一个问题。这一战,除了报仇,你们还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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