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星辰虚度

　　秋夜的雨不比夏日嘈杂，就像星序所谓的钝刀割肉之法，一丝一线穿过窗棂和耳膜，最终消灭睡意。

　　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出神，星序又开始回忆，现在的过去和应然的未来。

　　厚重的历史不断压迫她的神经，在眼前的黑暗遽然一变为血色时，她掀开毯子，从高床软枕惊坐而起。

　　雨声大了，雨滴密集地砸落。压抑已久，星序也不在意寒气袭人，拉开窗帘将窗栓扯开，雨夜中的圣地失去了所有现代气息，仿佛回到千百年前。不断被大雨晕染的悲伤环境正适合某位君王跪在城邦外乞求教宗收回绝罚，并以神//的名义重新布施宽恕……

　　房间里准备了伞，星序本想下楼散步，眼眸低下时，看到蜷缩在楼下门廊的小小身影。

　　摸黑冲下楼梯，星序打开门，一直依靠门扉的孩子迷迷糊糊往里倒：“……妈妈。”

　　“伊诺！”星序和她碰了碰额头，还好没有发烧。把晕沉沉的小伊诺连拖带抱挪回房间，星序找来干燥柔软的毛巾擦拭她的湿头发。

　　“唔……”女孩在朦胧的烛光里睁开眼，看清正向她走近的人，张开手抱住：“星序。”

　　“你怎么在楼下睡着了？你哥哥呢？”

　　“哥哥说你很伤心，”伊诺拨开挡在眼前的毛巾角，露出两颗圆而亮的眼：“我想来陪你，我会让你开心。”

　　让幼小的孩子来安慰自己，星序无法接受。她取掉毛巾，转身拿伞：“我不伤心了，我送你回去，你住哪？”

　　伊诺光速扑向残存余温的被窝，两手抱住一只枕头，好像多了个枕头的重量她就不会被赶出门：“收留我一晚上可以吗，至少等雨停了再让我离开。”

　　伊诺眼巴巴看着星序。
　　星序躲不开她渴求的目光。

　　“换衣服，”星序找了一件自己的上衣，可以给伊诺当睡裙：“换好过来吹头发。”

　　行李箱必备的便携式家电在小姑娘头顶呜呜作响，其实声音并不大，中档暖风也温柔的催人入睡，伊诺摸摸逐渐干燥发梢，抬起脸望着在上方忙活的星序，小声呢喃：“雨是神的泪水。”

　　关掉电源，星序好像听到伊诺在说什么：“怎么了？”

　　左右摇头，伊诺认真问她：“拥抱了盖布瑞尔嬷嬷，向迈克尔道谢，还允许我留宿，可我们都不能使你展颜……明天，不要把悲伤延续到明天好吗？”

　　用负面情绪污染了一颗快乐的童心，星序的自责笼罩了全部意识，窗外雨更急，恶狠狠敲打窗户。伊诺跪在凳子上直起身，抱住星序的脖颈，脸埋入她的颈窝。

　　拍拍孩子的后背，星序垂眸送给伊诺一枚晚安吻：“今天的人不能保证明日的人，我们一起等明天到来吧。”

　　下过雨的次日天空蔚蓝澄澈，中午从博物馆出来，星序确实获知一个好消息。

　　意大利宣布与华夏北京//政/府断交。

　　“我们正在和华夏南昌方面联系，以期一举获得公//使级外交关系。”在午饭餐桌前，星序对面坐的一位意大利高级官员笑眯眯地告知这一消息。

　　她从不怀疑披萨仔的站队能力，但是如此迅速如此果断……星序也笑：“可能有点唐突，但我真的很想说，意大利是我除了祖国华夏外最喜欢的国家。”

　　“哦？”直白的肯定令对面的人受宠若惊，他甚至有点不确定地扫了一眼旁边迈克尔伊诺等人，看到他们也是一脸讶异，这才想起准备语言：“这……这是四千万人的荣幸，阁下。”

　　“第一次接触华夏之外的世界是通过安利柯先生的日记，我更应深感荣幸。”星序向他人讲述遥远的记忆，在她的生命中永远闪着光的小小一段。

　　午饭变得无比美味，星序似乎从昨日崩溃全身而退，周身平和。回到住处，盖布瑞尔和乙姑面对面坐着给咖啡里兑牛奶，她们细言细语地交谈，温柔笑意在彼此眼中折射，看起来很是和睦。

　　星序倚在墙边看着她们，盖布瑞尔的余光先注意到她，歉然起身：“您回来了，您看起来心情不错。”

　　“因为我多吃了一些甜点，赞美食物，”星序总算给出一个笑容，她笑着摇头绕开乙姑专门为她拉出来的椅子坐在窗台上：“圣座人很好，他委派迈克尔主教做我的导游，带我游览亚平宁半岛的风光。

　　我要带上伊诺，你们呢，想和我同去吗？”

　　两个美丽的金发女子同时摇头。

　　“我愿意照顾阁下一位，但是加上迈克尔和伊诺，我就要照顾三个人了。愿神赦免劳作之苦，我就不去了。”
　　“序君，我要代您和小姐联络，不能随您出游。”

　　好吧好吧。星序没有再三邀请，她独自收拾好了旅行箱，戴上宽沿遮阳帽等待被迈克尔兄妹接走。

　　旅程从下午开始，摘除金银旗的专车驶出城邦，星序听迈克尔说她的旅行花费将由罗马承担，似乎是教宗城邦出人，世俗罗马出钱的接待模式。

　　一路晃到水城威尼斯，已是七日后。

　　从尖头小船下来，荡漾着日光的水波在地面反射了一条抖动的青带。星序松开搀扶迈克尔的手，转身将手臂伸向还没上岸的伊诺。

　　“我可以的！”手先拉住，但伊诺没有在星序的手中借力，轻轻一跳就从小船蹦上来，也不放开，就这样牵着手。

　　异国水乡四处是繁忙的人。水中船挤挤挨挨，滑动的波浪撞击起伏，各色声响在耳边交错。摆渡人握着报酬，笑容灿烂地和他们告别。

　　水上的陆地属于一家口碑绝佳的餐厅，它今天被包下，承接一次中西合璧的宴席。

　　“我们来早啦。”伊诺噘嘴抱怨，她乘船前买的冰淇淋吃光了，现在看着空空的纸碗很是气闷。

　　“让迈克尔带你问问老板？如果这家餐厅与它的口碑相符，应该随时都有冰淇淋。”星序勉强想了个办法，她实在走不动了，正好今天接受了一群消息灵通的华侨邀请，刚过正午她就来餐厅等着。

　　主宾提早到场，让餐厅老板吓了一大跳，听到星序想在室外休息，老板马上以十二分热情亲自给她布置了一套桌椅和遮阳伞。

　　冰淇淋，当然有。香草冰淇凌球在玻璃杯里静静等候，小勺子刮开微微回温的湿润表层，是质地密实的香甜纹理。

　　高油高糖的美味挑动人类本能，更是难以自控的孩童深爱之物……星序放下勺子，她听到背后悠扬抒情的小提琴声。

　　背对听众的音乐如林间泉，流淌在阳光稀疏的森林下层，清冷无声，汇入暗流。

　　音符在一阵凉风中停止，演奏者来到星序面前，他的左手拿住琴颈和琴弓，右手在空中画出一个夸张饱满的圆弧轻盈地收在胸前：“下午好，美丽的小姐。”

　　演奏者穿黑礼服，领结印有餐厅的烫金logo。他很年轻，身姿挺拔容貌出众，像一位天赋卓越的音乐学院学生，可他右眼的单片镜覆盖眼窝，让他的气质不那么纯粹了。

　　“下午好，小提琴先生，”围绕小桌子的四把椅子只剩下星序对面那把，她做出邀请手势：“坐下来吃冰淇淋怎么样？”

　　“我的荣幸。”落座时，善于察言观色的侍者就端来了香草冰淇淋球，顺便帮他拿走了小提琴。

　　伊诺的冰淇凌球早就进肚，迈克尔吃的很慢，不知道他是不是常交好运，杯子里的冰淇凌球没有融化的迹象，仍然圆满冰冷。

　　只有星序的冰淇淋已经融化多半，固体部分飘浮奶液上，细碎的香草籽颗粒且聚且散。

　　端起冰淇淋的年轻人敷衍地看了看星序左右：“真没想到能碰到你们，尊敬的迈克尔主教、伊诺小天使～我代表父亲向你们问好。”

　　分明是旧相识，星序奇怪发觉身边的兄妹俩都冷了脸。

　　“啊，我忘了介绍自己，”他恍然大悟般看着星序：“小姐，我的名字意为‘财富珍宝’，在华夏语中怎样表达，请您赐教。”

　　“‘钱’，”星序用不着想：“也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姓氏。”

　　“钱……钱钱钱钱钱钱，我读的对吗？”
　　“非常标准，钱钱。”

　　有了汉语名的钱钱开心地挥动小勺朝冰淇淋球进攻，星序不再看同桌三人，目光专注于即将完全融化的香草冰淇淋。

　　沉痛记忆在放空的目光外袭来，星序视野中央的冰淇淋再次遇冷凝固，在杯中凝结成了一座落满雪的小山峰。洁白的冰雪被硝烟涂黑，再被热血染红……

　　“星序！”
　　被摇醒，她才从记忆里的冰雪战场脱离。

　　伊诺抱着她的臂弯，急得快哭出来，迈克尔和钱钱也围在她身边，关切的目光里有未来得及掩饰的惧怕。

　　她又……
　　温热的红色掉出下眼睑。

　　行吧。
　　星序抬手掩面：“钱钱，哪里可以洗脸？”

　　金碧辉煌的盥洗室一点不符合餐厅整体的高雅设计，干净流水冲刷星序的脸，带走淡成水红色的血。

　　想起两年前不小心穿过射线源，眼耳鼻口七窍流血，回到地球重力环境的时候，她脖子以上七个出血口，比三眼趵突泉厉害多了。

　　再出门，举头可见的晴空万里变得云翳沉沉，酝酿数不清的凄风苦雨。

　　人前一张脸，收拾好脸，应该傍晚到的席客听说星序提前驾临，都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最先到的是做东的老华侨，他姓华，带了一大家子人前来宴客，粗略一看近四十人。他与夫人同星序叙礼，又此谦彼让地走进正门，口中恭维不绝。

　　也不知道［序君］一词怎么从东半球传到西半球，星序听得牙酸又不忍拂却老人家的好意，只得一一坐受。怎么说对方也很难在她身上谋取利益，就算有点小算盘也是人之常情，白吃一顿晚饭的事，星序的心态很简单。

　　殷勤恭维对久居人上的华老先生不太熟练了，家业交给儿孙打理后，同外人寒暄的本事相应退化。在老先生暗自考虑下一句赞扬该如何说出口，星序阻止了他：

　　“华公，多谢您的盛情好意，只是您的赞扬我不敢应承。我没有帮过同胞……”

　　“序君姐姐，你帮我了！”坐在长辈们背后的稚嫩童声突然响起，一个小女孩莽撞地站起来：“纪子再也没有欺负过我，还给我哭着道歉。”

　　“纪子是？”

　　“和我同班的倭夷女生，她经常捉弄我，”女孩在长辈严厉的注视下努力说完：“她在名古屋的亲戚住在爆心范围，都死了。”

　　星序微微一愣，那边女孩的父母低声呵命她闭嘴。

　　满脑子长幼尊卑的大人，心直口快的小孩……星序朝女孩招手：“你说的不全对，过来听听我的想法。”

　　女孩的勇气被父母联手压制，星序却由不得她拒绝，侧身吩咐侍者：“请再来一份冰淇淋。”

　　托盘上漂亮的玻璃杯盛放数个冰激凌球，女孩变得怯懦，接过小勺的手在抖。

　　星序和她差不多大，两个小女孩坐在同一张椅子并不挤，星序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玛丽。”华玛丽坐得离家人远了，她只能靠近星序，勇气与理性从她眼中复生。

　　“纪子欺负你，她欺负别人吗，比如威尼斯的同学。”
　　“不，她不敢欺负意国人，她只针对我。”

　　“你们在同一所学校读书，家境应该相差无几。那为什么一个倭夷女孩敢欺负你这个华夏女孩？”

　　玻璃杯在华玛丽手里攥紧，她不自觉地低头：“因为三十七年前，后金和倭夷打海仗，后金输了。”

　　厅堂气氛压抑，可这次，连大家长华老先生都没有责备的神情。

　　“玛丽，看看冰淇淋，化了么？”

　　杯壁裹了一层奶液，显然融化了。

　　“拿出冰箱，还想让冰淇淋保持坚固，是很困难的。所以在售卖冰淇淋的店铺外及时吃完才能得到冰冰凉凉的甜，”星序垂眼指着玛丽的手，又看向她的双眼：“现在不说后金，也不谈倭夷，我们说另外两个国家。”

　　玛丽和她全家同步竖起耳朵，连听不懂汉语的迈克尔他们也往这边凑了凑。

　　“这两个国家一穷一富，那就叫他们穷国和富国好了。

　　当然，穷国祖上阔过，只是眼下困窘落魄；富国也不是生来有钱，不过取巧弄机有了一副身家。原因过程不表，总之富国陈兵于穷国近邻，迫使穷国整军出征。”

　　“两方交战已是寒冬，交战处在冰天雪地。穷国有多穷呢，几十位战士只能分吃一个土豆；富国又有多富，但凡富国的士兵需要，富国的后勤就能提供热腾腾的现做口粮、品种丰富的肉罐头和水果罐头，也有解渴的冰淇淋。”

　　玛丽端着杯子，她沉浸在星序的讲述里：“然后呢？”

　　“然后？”星序笑着回答：“然后穷国赢了，把富国佬赶跑了。”

　　“富国能把冰淇淋商店开到战场上，竟然会输？”玛丽喜欢穷国胜利的结局，但她不明白富国为什么失败：“富国兵的武器不好吗？”

　　“非常好，他们仗着穷国势单力薄，不符合道义的武器都用上了。”

　　玛丽疑惑愈深，家人们没有一个能帮她说话，她只好看星序：“序君姐姐，我不明白穷国是怎么赢的。”

　　更多的来客走进餐厅，站在周围，星序的故事时间该结束了：“富国打到穷国的邻国了，穷国人还不拼死一搏吗？”

　　——倭寇都占了吉林选皇帝立国了，还不还以颜色吗？
　　同样的念头浮现在不少人脑海，似乎解释清楚了星序给倭夷搞爆破的原委。

　　宾主尽欢的宴会上，星序无力拒绝海浪般的赞美，华老先生带来的粤菜厨师手艺精湛，可惜星序没有机会仔细享用盘中珍馐，实在可惜。不过食不知味的还有华玛丽小姑娘，她时不时看一眼星序，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甜品上桌，是一道杨枝甘露，芒果的甘甜汁水在白瓷勺中摇晃，使星序想起南昌之前的一则消息，说是红军的饭食供应里，杨枝甘露、烧仙草、椰子冻之类的甜点比冰淇淋受欢迎的多。

　　星序正想呢，一个听全了‘穷富国之战‘的年轻人高声询问星序，和玛丽的问题如出一辙：“序君，某愚昧，请您赐教。

　　富国如英美，穷国似华夏，若两厢起兵戈，北京失守天子西狩之事未远，如何以敌尚犯三韩、安南境，出兵御敌、得胜而归？”

　　“今日之华夏已非昔日之后金，有何不可？”星序舀起一勺杨枝甘露，终结问题：“此物耗费之工，较冰淇淋如何？”

　　“此物费工。”

　　“然也，”星序一笑：“你可知，如今南昌朱文麾下战士，待此物若零嘴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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