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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亚平宁半岛教宗城邦
今天上午的祷告暂停。
穿衣镜前认真整理衬衣立领,这种款式的衣领对一位神职人员本应非常熟悉,但镜像中年轻的红衣主教依然显露了一丝困惑,直到笨拙地把十字架挂链系在外袍纽扣上才舒了一口气。
“迈克尔,”礼貌的敲门声响了三下,然后是推门而入的催促:“快点,还有十分钟她就到达了……神啊,你难道刚穿好衣服吗?你的戒指呢?”
手心塞进装有戒指的绒面盒子,迈克尔诚心感谢:“谢谢你盖布瑞尔嬷嬷,我找它好一会儿了。”
被黑色裙装包裹的修女没有理会他的谢意,同样漆黑的头纱在门的开合中一甩,只留下冷酷的警告:“剩余八分钟,教宗和国/务卿主教在等你。”
戴好戒指,迈克尔追上盖布瑞尔,饱含羡慕地扫了一眼她蓬松可爱的裙摆。
“控制一下你的表情,不要让喜悦冲昏头脑。”后脑勺长眼睛似的盖布瑞尔再次警告。
“难道你不高兴?”不说还好,一说起来迈克尔就忍不住笑:“我练习了一整天,现在可以准确诵读她的名了。[星序],不是\'森系\'也不是\'申谕\'。哈,你们都比不了我的发音天赋。”
通过走廊和楼梯,抬眼可见正厅里等候的白衣教宗与其他几位红衣主教,盖布瑞尔清丽绝伦的脸庞变得沉静,她的语气不再迫切,只是淡然自若地最后嘱咐一句话:“希望六分钟后你能表现出足够的尊敬,主教阁下。”
“当然,我会的。”欢腾的氛围从他的神情褪去,迈克尔抬手亲吻指根处的戒指,稳重地站在教宗身后。
准时准点的轿车穿过圣彼得广场,车头悬挂两面教宗城邦的金银旗从风中舒展的姿态悠然合拢,自然垂低。
排排站的侍神者们由教宗庇护十//一世打头,维持整齐的队形走出厅堂,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
打开车门,脚踩地面,步入圣彼得大教堂阴影中的女孩走向他们,与他们面对面。
“Your Holiness,Your Eminences.”星序率先打招呼。
“Your Excellency.”他们随之回应。
四年前发出的请柬上周才收到答复,星序接受了教宗的邀请前来访问。出于梵蒂冈独特的外交情势考虑,意大利也是知情方。哪怕谈不上秘密访问,星序的行程还是尽可能低调进行,没有引来闲人。
星序和盖布瑞尔修女拥抱时,隐约萦怀的百合花芬芳给她带来积极的念头——也许,在堆满一屋子的邀请函里抽中四年以前教宗城邦寄来的那一封,会有幸运吧。
教宗会客厅,一行人坐上高背椅,星序与庇护十//一世仅仅相隔一架摆放茶杯的小方桌。她有心化解自己没有按时赶赴邀约的愧疚:“圣座,您一定忘了您的请柬没有标明期限。”
坐在她左侧陪同的人不是思尔,是栗乙姑,金发碧眼的栗府女管家,也是一个在美国西海岸出生的新教徒。
庇护十//一世温和地笑了笑,他很年迈,笑声有着挥之不去的疲惫:“神会安排一切,您的到来必然是最好的时刻。”
“非常感谢您,圣座。”星序在慈祥的老爷爷面前尽量表现得有教养懂礼节,毕竟除了这方地上天国,放眼寰球,很难找到另一个乐意接纳她休憩的地方。
必要但不重要的交谈过后,星序将赠送给教宗城邦礼物交给庇护十//一世,是一盒盛装了除地球以外,其他各大行星及几个矮行星的外层气体或者岩石和土壤的样品,总共十二支,密封在透明的小罐子里。
教宗欣然收下礼物,并将在场唯一的女性介绍给星序:“阁下,这位是盖布瑞尔嬷嬷,她的品德与能力都值得信赖。您停留梵蒂冈的这段时间,由她照顾您。”
“谢谢您的周到,”星序走到盖布瑞尔身边,自然地牵起修女嬷嬷的手:“我很喜欢她。”
她被安排住在博物馆后面,原本是修女们的住所,不过专门给星序腾出了整整一层空间。
盖布瑞尔领她走过圣彼得大教堂背后的绿地,修葺平齐的灌木竖立在石板路两侧,阳光照耀,看上去静谧得如同梦境。
“这边走,阁下。”盖布瑞尔微笑提醒她看路。
星序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主动与她攀谈,这座袖珍城邦可讲的东西太多了,星序听的入迷,一不留神就被什么人抱住。
乙姑还没反应过来,盖布瑞尔先一步拦住了来人,提醒星序:“小心!”
被修女嬷嬷捉住的是个小女孩,她在盖布瑞尔手中一边挣扎一边对星序眉开眼笑:“对不起吓到你啦,我是伊诺,我可以和你一起玩吗?”
城邦里有不少世俗人士工作,他们的家眷也能在此居住,当然会有小朋友。
可爱的小姑娘有巧克力般的顺滑头发,黑珍珠似的眼眸晶莹剔透,粉嫩的连衣裙像花瓣一样……星序看着这个和星霄差不多年龄的孩子,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
但星序现在没有玩耍的空闲:“伊诺,我叫星序。我现在要去住所看看,你要来吗?”
“当然,我可以帮忙。”伊诺终于逃脱盖布瑞尔的禁锢,扑过来抱住星序,脸蛋埋在她的心口:“只要和你在一起,做什么事都可以!”
真是热情活泼的小孩子,星序与她手牵手,现在换是伊诺和她聊天了。
“星序,明天你在博物馆随便看看就好,然后就让迈克尔带我们去罗马玩吧,或者意大利的任何地方。”
“……迈克尔是?”
“是我哥哥哦,他也去前面迎接你了吧,就是红头发那个。”
星序想起来教宗身边确实有这样一位红衣主教,不仅有比火焰灿烂的红发,还有一双媲美碧海晴天的眼睛。如果说是兄妹……
“伊诺,你与你哥哥不太相像。”
“嗯?”伊诺被问懵了,她无措地扭了扭裙摆:“因为哥哥继承了母亲的容貌,而我没有。”
看来伊诺小朋友很在意这事,星序只好顺着话安慰她:“那你长得像你们的父亲?”
“不,我只是不像妈妈。”
伊诺越说越不开心,虽然不满地撅起小嘴,她对星序依然满怀热情,和盖布瑞尔嬷嬷一起帮助两个异乡人打理好了居所。
夜幕降临,星序与乙姑原路返回,在会客室旁边的宴客厅,与教宗等人共进晚餐。
陪坐的还有意大利那边的官员,餐品选择也完全偏重待客的味道,没有任何城邦国默认的饮食禁忌。
晚宴接近结束,与甜点一同端上来的,是教宗赠予星序的回礼。
一幅画。
一副十八世纪画作的临摹本,创作主题为圣天使长击败神之敌。画面上方的天使面容纯净仿若孩童,手持剑与盾,背后环绕阳光与白云。
星序两手托住画框默默看着上半张画:“正义惩治邪恶,对吗?”
“是正义打败邪恶,阁下。”对面的国/务卿主教笑吟吟地纠正星序。
“谢谢您的礼物,圣座。”星序也笑了,她把礼物放入怀中:“您的心意比这场胜利更令我感激。”
神职人员们一如既往的温柔,然而陪坐的数位意大利官僚立刻显得紧张犹疑。一位年长的官员大约看到了提问的好时机,开口道:“星序阁下,您说的胜利,是十八日在东亚制造的……呃……巨//型烈性炸/药事件吗?”
“不是东亚,是倭夷。不是巨型炸//药,是百万当量的热/核//武器,”星序仍抱着画,下巴支在画框上。她看着那位官员,继续否定他:
“不是胜利,是复仇。”
距离星序最近的庇护十//一世悄然画了个十字。星序不会餐前祷告,但她看到了真伪不一的虔诚。
“阁下,我对您的祖国华夏吉林省的惨痛遭遇万分遗憾,莫瑟里尼先生和多国政要共同谴责了倭夷菌人的无耻侵略。可是阁下,您的报复不啻神罚!”官员的神情像是谴责,他愈发激动,但保持了基本克制,至少没有站起来朝星序指指点点。
“华夏与倭夷,血海深仇累积千百年,我的民族是造长城的民族,温和含蓄是我们的民族特质。不被逼到亡国灭种的地步,我们总是被迫选择忍耐。九月以来,战火烧过的每一城、一镇、一村,敌人的屠刀都在饮血,”星序的脸架在画框上,白皙稚嫩的眉眼就是最大的反差:
“可我既不温柔,也不含蓄,是本民族的\'异/端\'。所以我以血还血,给倭夷四岛送了场[十四响]核烟花秀。”
为期十天的撤侨行动将愿意随船离开的华夏侨民撤离后,星序对倭宣战。宣战当日、九月十八日中午十二点整。总计一千四百万吨当量分成十四份,由北而南,平均分配给倭夷十四个重要城市。
星序当然知道钝刀子割肉才疼的道理,只发射一颗千万吨级别的大蘑//菇//弹实在不够解气。
脸色苍白的政客们冷汗涔涔,他们有的看着星序脸部肌肉微微抽搐,有的已经不敢看她了。
“本世纪初,意大利还是一个王国,与后金国的战争中,意大利胜利了,”看起来地位最高的那位最为冷静:“星序阁下,那次战争的胜利方是十二个欧洲国家,其中德、奥因为一战战败而华夏是战胜国的原因不再获得赔款与其他特权,但是贵国北京直到现在依然遵守条约,向我们赔付战败款。”
“莫瑟里尼阁下,何妨坦率些呢?”星序已然看出他的真实身份,干脆挑明:“赔款、特权都是表象,您当然可以立刻告知北京您的政府放弃这些好处。但请您不要装糊涂,华夏人的未来必然是赤色的未来。而您,反././.共。”
教宗又画了一遍十字,合上眼祷告。
“阁下,意大利与华夏有很深的历史渊源,罗马人将华夏称为丝绸之国,四百年前,利玛窦教士得到了明朝皇帝的信任并埋葬在北京。历史证明了华意可以成为朋友……”
“001号联络器开启了,需要连接吗?”乙姑看了一眼手环上闪烁的红色数字,马上低声在星序耳边说道。
星序当即站起:“圣座、莫瑟里尼阁下,原谅我失陪了。”
心累的教宗求之不得,颤颤巍巍地指派迈克尔主教送星序回去。
红发主教帮星序拿着画,追在她后面一路小跑,到了地方还被挽留:“主教阁下,能否帮我清理一面墙壁?”
没等他回答,星序自己开始搬动柜子上的花瓶和挂画放在旁边,然后试图推动贴墙放置的木柜。
“我来吧。”主教阁下将柜子直接抱起来放到另一面墙的角落里,连同对面墙附近的一套桌椅也搬到远处,房间只留下天花板的灯泡和木地板。
墙壁雪白,很适合投影。乙姑取来投影设备和信号装置全部安放好,迈克尔主教也把电灯打开了。
星序的模样显示在墙壁的右半边,左半边应该是001号联络器的主人文润东的实时影像。
然而直到他的声音通过音箱扩散在七个时区之远的梵蒂冈的一间屋子里,星序也没看见他:“文祝席,您那边还没调试好吗?我看不到您。”
“我们说话,声音听得清就好喽,何必见面呢?”华夏现在是凌晨两三点,文润东熬夜惯了,并不觉得疲惫。
“好的,我听您说话。”星序站的很直,即便她紧张得下意识微抿着嘴。
“那就长话短说,”文润东停顿了一会儿,在此期间应该是拿起了一张纸,因为星序听到了纸张抖动的响声:
“根据华夏康米中//央组织部集体表决,一致通过[撤销妫星序预备/./党/./员身份]决定。”
星序不明就里,一脸迷惑地摇了摇头:“您……说什么……”
“幺妹,这是组织部的决定,你要遵守。”文润东念完简短的决定,现在是一对一单独谈话。
“……把我从组织里剔除了,我还怎么遵守……”星序只觉得天崩地裂,自己的声音已经和理智分离,躯体被一劈两半,满腔热血空流一地:“为什么……先生,好歹让我……知道原因。”
文润东解释给她听了,文润东也能看到星序大受打击难以站立的样子,但是星序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她的眼前只有黑白交错的明暗转变成朦胧的血红,还有上下打架的牙齿间不断涌出的咸腥。
再次拥有意识,她瘫坐在地,脑袋靠在乙姑肩膀。左半边墙壁有了影像,还不止文润东一位,朱玉//阶、武豪、李守常还有没挤到镜头前的更多人都在焦急地喊幺妹。
推开乙姑,星序站不起来,但是在地上用手撑着,依然爬到了投影仪近前,让自己这边的镜头只装下她的脸。
“我没有私心,我这一世都不会有私心,”强忍不稳的气息和泪意说出第一句话,星序用手背擦了一把脸,看着手背上流淌的血,她干脆用自己的血在左手掌心里画了个五角星,并在镜头中立起手心,用起誓的动作说:
“我接受组织对我的决定。我已醒悟,一味追求名号是虚伪、浪费时间。康米党人是务实的人、实干的人。一切为了人民,一切来自人民。
组织不愿接受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那就把我交给人民评判吧,让人民评判我。”
她没有放下手心里的红星,但她关掉了通话设施。
“需要医生吗?”迈克尔没被赶走是因为星序突然吐血昏迷乙姑无暇顾及他。反正迈克尔主教长得一副不懂中文只想看热闹的样子,乙姑也不担心控制不了。
“不用,我没事了,”星序接过乙姑递来的湿毛巾擦脸忽而想到什么:“主教阁下,您可否找来一把剪刀?”
迈克尔转身出去再回来,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大剪刀。星序也擦干净脸,坐在椅子上,教宗送的画放在她腿上。
拆开画框抽出画布,星序看着桌上烛台照亮的天使,哪怕杀敌之际依然满脸温和圣洁……
捏住剪刀尖朝星序手边送去,红发主教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您要剪破这幅画?”
摇头,星序拿起剪刀的手在抖,她并没有从刚才的刺激恢复,失血量不大,但已经影响大脑对四肢的指挥。
“再帮帮我吧,主教阁下,”无奈放下剪刀,星序把画布捧到迈克尔面前:“把圣天使长之下的部分剪掉,然后烧掉。”
极快地抬眼看向星序,迈克尔主教没有多言,在画布上比划了一条斜线:“延这里剪开?”
“好。”
“您保留的这位天使诞辰日是本月二十九号,梵蒂冈会有庆祝活动。”剪刀咔嚓咔嚓响了三五声,一个直角梯形的天使画装回画框,另外半个梯形被烛火点燃,盛在一只瓷盘里燃烧。
“来不及参加了,”星序把画继续抱在怀里:“不过,我可以为祂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迈克尔身后承受着乙姑的冰冷注视,他告辞时问道:“明天上午我带您参观博物馆,九点我来接您,您觉得如何?”
“九点正好,”星序勉强微笑:“晚安主教阁下,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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