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四·青霄]无期

　　终篇:

　　传说人死后魂魄都会被引入鬼界,然后沿着一片火焰般滴血的彼岸花来到奈何桥旁,奈何桥下流淌着变换着人生残影的九泉水,年老的孟婆就坐在奈何桥的另一头,用着九泉之水酿造着密制的汤水,饮下,微甜,然后便是苦涩沿着舌根漫上,最后的记忆,就消失在这微颤的舌尖上。一晌贪杯，换来一世记忆的遗忘。
　　但是，也有不愿去投胎，终日带着自己的魂魄游荡在无边无际的鬼界，执念难消，心愿未了，身上亦是背负着前世未偿的债。
　　云天青便是如此。

　　孟婆第一次见到他，那人便嬉笑着道：“老婆子，我那碗汤水你先留着，我还要在此等一个人。”
　　“年轻人，你既然已成鬼魂，为何还要带着这些前尘执念呆留鬼界。”孟婆如往昔劝其他鬼魂一样劝阻他，“许多人等到最后，皆是一场空。”
　　云天青却靠着奈何桥冰凉的石栏道：“我意已决，你莫要劝我。既然你都说是执念了，我又怎么放弃。”
　　“那年轻人，你要等的是何人，我可帮你想想他是否过了这奈何桥。”孟婆道。
　　“呵，那人如此固执，即使到了鬼界，也不会去投胎。他的执念可比我深重得多了……况且，那人还在玄冰之中。我且告诉你罢，那人眉间怀一点朱砂。”云天青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都在笑，惦念而忧伤。
　　“……朱砂……年轻人，你叫什么？”
　　“云天青。”

　　孟婆听到这个名字时略一失神，多年前那个决绝女子的身影仿佛又回到了她面前……今生后世都无法还他什么了，唯有饮下这忘川水，还各自一个清净自在身……
　　之后，孟婆缓缓坐下，依着与夙玉的约定，将那些最后的话告诉给云天青。然后，她听到了云天青深深的叹息……清净……自在身……夙玉便是那样的人，不过这样也好，原她下世，抛去前世宿命劫难，为一平凡女子。
　　“年轻人，那名朱砂男子到底与你们是何关系，你们为何一个念着他，一个等着他。”
　　“他，是我们最亲密之人，但是……呵，我们虽未负他情谊，但终是对不起他。”说着话的时候，云天青似乎回忆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满眼的苍凉与挣扎。
　　孟婆叹息着将那碗本该给云天青的汤水倒入瓦罐中，道：“你这个死小子，若等，便等吧。”

　　这一等，便过了十多年。有时云天青挨不住了，就靠着奈何桥头的石栏慢慢在石板上坐下，略曲起双腿，道：“老婆子，你可帮我看着，我要小小的睡一睡。”
　　孟婆停下说中的活，看着疲倦的云天青道：“既然累了，为何不忘却呢。”见那人低垂了眼不说话，又道，“死小子，你可知道，魂魄在鬼界呆得久了，沾染了太多冷煞鬼气，再去投胎，下世便不会那么好过了。”
　　“呵，那又会如何？”云天青的声音懒懒的，有些模糊。
　　“六道轮回，按你这般再等下去，怕是要永堕妖界了。”
　　“……来世做妖……这也是个好主意……”说完，云天青便沉沉睡去，再不理会孟婆的唠叨了。
　　等云天青揉揉眼睛伸个懒腰起身，已经过了一年有余，他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桥头的孟婆正将汤水递给青灰色的魂魄，远处，彼岸花开得灿烂。鬼界，还是那般模样。仿佛他闭上眼。睁开眼，不过是一瞬之事。
　　孟婆搅动着汤水，没抬眼，仿佛是自言自语的道：“那人没来。”
　　“呵，老婆子，多谢了。”

　　孟婆曾经有那么一瞬，想要欺骗云天青说那名男子已过，但是她看见了云天青的男子，知晓，这个洒脱不羁的男子心里其实已经明白，无论他在枯等之日，还是在沉睡之时，他的心都在感受着那人一丝一点的气息。
　　很久之后，他终于等到了第一个人，但那人的眉间并未怀一点朱砂。那名在转轮镜台呼唤他名字的人是他的儿子，与他一般高，一样的容貌，身边跟着一个红衣姑娘，生的水灵，俏皮可爱。
　　孟婆能看出云天青的惊喜与兴奋。之后，他告诉了那两人他们想知道的陈年旧事，开始的惊喜慢慢覆盖上了对往事的眷恋与伤感。她亦是第一次听到了云天青的故事，不加修饰，娓娓道来，却是惆怅。那三个人的故事，三个人的执念，个不相同，又都是如此的固执与悲伤。
　　等云天青回到奈何桥头，孟婆抬眼了看了看他道：“如何？”
　　“师兄他还活着。”云天青笑了起来，轻快而温柔。
　　真是废话。孟婆心想，没来这鬼界当然是活着。又见云天青这样的表情，道：“你这样等着，难道不希望他快些来。”
　　“呵，等不等是我的事，我自然是希望他活得好好的。”

　　后来他们谈到了那名慧黠的红衣姑娘,云天青怅然道:“那个姑娘与夙玉一样是至阴之体，她催发了望舒。现在师兄定一心想要飞升，他已心魔深重，定不会管她的死活，想来她会和夙玉落得一样的下场……也不知我那野小子是幸运还是不幸，竟和我走上了一样的道路。”
　　“即使那姑娘不是你说的那样，她也命不久矣……”孟婆道，“我看她身上鬼气森然，定是曾经做过盗墓之事，触怒亡灵，阳寿有限……怕是日后死了也会被打下鬼界下层，永受劳役之苦……”
　　云天青沉默了会，想到曾经看过的下层惨象，突然笑道：“像她那样的女子，实在是不适合去干那种活。”
　　孟婆抬头看了云天青一眼，终是没有说什么。

　　果然，不出云天青与孟婆的所料。四年之后，那位红衣姑娘的魂魄便被引入了鬼界，但她没有沿着彼岸花去奈何桥，而是被牵引着走了相反了路，往鬼界下层去了……
　　那日，云天青第一次没有等在奈何桥头，他转身对孟婆道：“老婆子，帮我看着。”孟婆舀汤的手突然颤了颤，然后她抬起头，看着云天青沿着彼岸花铺成的道路向另一端走去，背影消失在鬼界突起的灰雾中。
　　两日后，当灰雾散去，云天青才从新出现，脚步有些蹒跚，衣摆上还沾着鬼差暗绿色的鲜血，手臂上的衣衫裂开，是一道陈年伤口。云天青低下头去，看着那道伤口，温暖的笑。那名红衣姑娘乖巧的走在他身边，眉眼间可见疲惫之色。
　　待他们到了奈何桥头，孟婆问云天青道：“你就这样将她带回，准备拿她怎么办？让她投胎吗？”
　　还未等云天青开口，红衣姑娘就先开口道：“不，我要在这里，我也要等一个人。就让我在这陪你等，好吗？大伯？”
　　云天青靠在石栏上，缓缓坐下道：“菱纱，你已经和那野小子在一起了吧，那便唤我爹……云叔也可以……”

　　之后的之后，奈何桥头便有了第三个人。韩菱纱常常和云天青相互诉说自己在人间的所见所闻，以来打发无聊的时光。她也会说到玄霄的事，虽然她知道玄霄曾对她做了那样的事，但她亦知，他也是身不由己。当她说到玄霄让九天玄女“滚回天庭”时，云天青笑了起来，道，他便是个这样的人。虽然那是一张与云天河一模一样的脸，但却是比天河那野人更有灵气与温和。
　　“云叔，玄霄前辈他已经被打入东海漩涡最深之处……少说也得一千年……你还这样等着他吗？”韩菱纱有时也会为云天青感到不值。
　　“我说过的，我会一直等着他。”
　　“可是，玄霄前辈可能会死……”韩菱纱道，“他说待他成魔，定要杀上天庭，将之夷为平地……这话被九天玄女听到了，她说要另禀天帝，再议生杀。”
　　“若他死了，来到这里，我定会知晓。既然他现在还没来……”云天青还未说完，那边孟婆就哗的一声就碗丢进了汤水里，脸上带上了薄怒。
　　“你这个傻小子，像他那样逆天行事，犯下滔天罪孽，将会永不超生……即使他死了，也可能永远都不会来到鬼界。镜花水月，你等一千年皆是空梦一场。”
　　“他会来的。”云天青转身看流淌在奈何桥下的九泉水，笑依旧挂在嘴角，却不再说话。

　　时光易逝，容颜不改。无数魂魄踏过彼岸花长满的小径来到奈何桥头，好奇的转头，便能看到靠在一旁的红衣姑娘与青衣男子，女的俏皮，男的温和。有些魂便不急喝那忘川水，而是会到桥头攀谈一番。久了，这原本孤单清冷的奈何桥也有了人间的味道，淡淡的，也可让孟婆的心安详温暖了起来。虽然她仍会低声对云天青道：“看看，你们把着鬼界当成什么地方了。”
　　这是韩菱纱就会上前握着她的手笑着道：“婆婆……这鬼界本就不应该这么寂静的呀……”孟婆看着他们两人，终是慢慢浮上笑容来。

　　便这样恍惚过了百年。那日转轮镜台上传来一个女子温婉的呼唤：“菱纱，你在吗？……菱纱，我回来了。”
　　那一刻，孟婆看见韩菱纱微微颤抖的手，止不住的眼泪，还有满面泪痕的笑容。云天青拍了拍韩菱纱的肩，道：“菱纱，去吧。”
　　韩菱纱使劲的点了点头，跑到了转轮镜台前，她还记得，一百多年前，她和天河在这里找到了云天青，而一百多年后，有人在这里找到了她。轮回吗？也许吧……
　　“梦璃，你终于来了。”韩菱纱用手抹去泪痕，看着面前身穿蓝衣的柔弱女子，强大的妖界之主，笑着道。
　　“恩。我听紫英说，你已经等我很久了。”对面的女子眉眼间皆是忧伤之色，举手投足间却还是曾经的娴雅端庄。
　　“……梦璃，他也等你很久了。我不能照顾他到你的回来，只能在着鬼界等着你……你，去青鸾峰吧。”
　　“恩。”

　　韩菱纱没去多久便回到了奈何桥头，她走到孟婆面前道：“婆婆，如今到了轮到我喝你熬制的汤水的时候了。”
　　孟婆一愣，转头看着云天青。韩菱纱亦回头对云天青道：“云叔，我是真的想去投胎了。这些年来，多谢你。”
　　云天青笑着道：“你这丫头，既然已经和野小子在一起，就是我家的人了。我只是在帮我那不知趣的小子照顾你而已。”
　　“云叔……”韩菱纱踌躇了会，道：“我想最后问问，云叔对玄霄前辈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云叔，若你要等上千年万年呢。”
　　“呵，你这丫头，可真多问。既然心里已经知晓，又何必问。”云天青靠着奈何桥道，“你不是我那师兄。你这般聪慧，既然知晓了我们之间那么多事，难道还不清楚。况且，这天大地大，何必每件事都知晓得那么清楚。”
　　“呵……”韩菱纱愣了愣，竟然笑了起来，双手叉着腰，又回到了以前，道，“云叔，那你要一直等下去哟。”

　　孟婆看着红衣少女饮下汤水，坚决的走到转轮井旁跃下。下一世结束再回到这里，还不知道能不能认出。心中突然生出许多不舍来，心想若日后这死小子离开了，自己也是否会有这样的心思……这小子离开……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她转过头去，看见云天青靠着奈何桥头缓缓坐下，眼睛闭着似要睡去，模糊着道：“老婆子，帮我看着……我要……休息一会……”
　　“好。”孟婆低下手要她那双如苦枝般干燥的手搅弄着那罐清泠泠的汤水，前尘碎片，连成连绵残破的记忆，在汤面上轻轻荡漾。

　　师兄，你说过的，不论我逃到哪里，你定将我抓回。
　　现在，我便在这鬼界等着你，一直，等着你。
　　即使，着荒芜空虚的等待，
　　遥遥无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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