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四·青霄]无期

　　下篇:

　　……如今，太迟了……

　　玄霄从未想过有一日，那个轻浮之人的后人会将他从十九年的冰封之地中救出。只是想看一眼而已，想看一眼那曾经整天跟在自己身边嘻嘻哈哈的人会有怎么样孩儿。于是便看了，却是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自己在十九年中怎么也无法从梦境中除去的清澈与温暖。自己曾经如此朦胧贪恋的时光与彻骨彻心的背叛之痛。

　　“师兄。”云天青远远的沿着台阶走上来，道，“师兄怎会在此，让师弟我可是好找。不过，这剑舞坪可是夜观星象的好地方。只不过我没想到，师兄也喜欢夜观星象。”
　　玄霄微微低下头看一旁的云天青，又重新仰头看那漫天繁星，似乎也没有要赶走云天青的意思。
　　云天青见玄霄不说话，便走到他边上抬头道：“天悬星河，繁星灿烂，可真让人心胸开阔，舒畅万分。”
　　“天悬……星河……没想到天青师弟也会文雅一番。”玄霄淡淡的说，却没了平常的冰冷淡漠。
　　“呵……”云天青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些事，道，“最近见师兄夜晚辗转反侧，难以如眠，可是身体不适？”
　　“自从修炼了羲和，终日有一团炎阳之火在体内聚集，经络偶会疼痛。因此晚上无法入睡，可是吵了天青你？”玄霄略沉咛了会道。
　　云天青微微笑道：“师兄怎么会这么想……那，你的不适问过师父了吗？”
　　“师父说，无妨，乃是修炼羲和必经之道。”
　　“那师兄……你日后定当小心修炼，切勿急噪，莫要让我担心了。”

　　玄霄便是被这些回忆折磨了一年又一年，他从未奢望还有人能进入禁地，十九年了，他已经快忘记这世间还有其他人的存在。会有那么一瞬，他曾想过，也许等到海枯石烂，琼华被荒草覆盖，都不会有人再记起他，再想起曾经在琼华高傲冷漠的师兄了。也许，依然记得他的人也只有三位长老与那一名无能的掌门了，但那种记忆里，多的却是畏惧与嫌恶。对了，十九年前，那无尽寂寞冰寒之刑来之前她是怎么说的——“本派禁地之中养了一只会伤人的怪物吗……你早已被阳炎噬心，神智不清了……你不该恨我，要恨就恨云天青和夙玉，若不是他们出逃，你又怎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若不是他们出逃？……一派胡言……但是那两人，竟然真的逃了出去。夙玉，他看出她早已有了退怯之意，但是云天青了，为何连他也……静下心来，当羲和之气散去，他也会后悔，也许真是自己的错。

　　那日，当夙玉与自己说后山的凤凰花，说自己凡尘俗事来念及多少时，玄霄自己亦不知道，为何当夙玉说“宁愿不接下望舒剑”时，自己手中的羲和会不受控制的向夙玉刺去。身体中的烈炎焚尽了他的理智，执念破灭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压着他握剑的手微微抖动。魔念与欲念一点点侵入身体。那时便真的只差一寸了，他便可取了夙玉的性命。但是，最后，那人却及时在身后抱住了他。
　　云天青的身体有些凉，胸膛紧贴着他被羲和灼伤的背，一手贴着他的握剑的手向前，微凉的手指握住他的颤抖的手，驱散了羲和狂热的煞气。他略带沙哑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师兄，夙玉这等聪慧女子，你怎忍心下得去手。”呼吸在玄霄耳畔起伏，仿若情人间的低语。
　　玄霄看着对面女子苍白而绝望的脸，慢慢平复下心中的狂燥，因煞气而出现在发丝间的微红也慢慢消退。这是才觉得自己与云天青的姿势，甚是不对，堪堪偏过头去，道：“天青，放手。”
　　身后的那人却没有放手，握着他的手却一点点向剑柄滑去，似要把玄霄手中的羲和夺去。他握住剑的手狠狠一颤，冷声道：“滚开！”猛的震开身后的人，羲和无意识的滑过，伴着夙玉一声发颤的惊呼，云天青的手臂上立刻出现了一个深得见骨的伤口，周围的皮肉则受到羲和的炙气而带着焦黑。若是玄霄再用力一分，云天青的整个手臂都会被羲和削下。
　　一般人怕是要因此疼死。但云天青只是有手捂住那个可怕的伤口，抬头对玄霄笑道：“师兄好大的火气，师弟我只是想借师兄的羲和一观而已。”见玄霄不说话，又道，“师兄，那时，是你在控制羲和，还是羲和在控制你，你又可曾知道？”
　　玄霄的心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不需你来管我。云天青，刚才是你自己咎由自取。若你想来劝我，还是早早住口罢。”说完便收了羲和往剑舞坪走去。
　　身后隐约传来夙玉的声音，带着点点的悲切与决绝道：“既然玄霄师兄如此，那夙玉便奉陪到底。今日师兄可对夙玉与天青如此，明日不知师兄又会对我如此……”

　　后来玄霄出了玄冰也曾去他和云天青住的居所住过。自从他被封入禁地后，这间屋子就再没接纳过任何琼华弟子。他撕去门前泛着黄的封条，推开古旧的门，里面还是原来的模样，一样的摆设，一样的布局，一样的方位，带着岁月腐朽的气息。自从那次他误伤了云天青后，他便再也没有回到这个房间过。他心中是抗拒的，不知该如何面对那道伤口，不知该怎么反驳云天青的话，不知自己会不会半夜狂性大发，举剑刺向身边的人。
　　走火入魔，玄霄是知晓的。可是他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执念，仿佛丢下了，剩下的便只有无穷无尽的空虚。但是十九年后，那人离开后，玄霄的心里只剩下飞升时，那空虚却无限的膨胀起来……“妖界之主，我厌烦了这一切……让我快快结束这场空虚……”
　　玄霄走到书桌旁，突然心念一动，拿起搁在墨研上的笔。那日早晨自己去禁地修炼，放下笔时，仿佛就是现在的模样。可是，为何？

　　“师父，你找我有事？”玄霄刚刚与夙玉修炼完便被太清唤到了大厅之内。
　　“本是不想打扰你。只是……天青昨天又偷偷下山去了，我派去的弟子都找他不到。以前都是你带他回来……”太清缓缓道，带着无奈。
　　玄霄一愣，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见到云天青了。他恍了恍神道：“是，弟子明白了。”
　　“见到他后，你与天青说。就算他根骨清奇，再屡次挑战琼华清规，我便把他逐下山去，毫不留情。”太清道。
　　“……是。”
　　玄霄很容易便找到了云天青，还是那一个小酒馆，畔着山上流下的清泉，幽静而雅致。此时的云天青已经有些醉意朦胧了。但他一看到玄霄，眼神又立刻清澈起来，笑着懒懒的道：“师兄，你果然来了。我还以为这次酒醒又会是空荡荡的座位。”
　　“云天青！你！”玄霄有些恼怒，道：“师父让我与你说，若你再挑战琼华清规，便把你逐下山去……若你真不想留在琼华，不如早些讲明。”
　　那人却毫不理会玄霄的话，反而灌了一口酒道：“你师父有没有与你说，师兄你修炼走火入魔，快快放下羲和，以免以后被羲和侵蚀，狂性大发，否则，便把你逐下山去。”后面的话，云天青模仿着太清的语气，说得却是有些滑稽。
　　“你！休得胡言！”玄霄怒斥道，“琼华飞升，乃师父心愿，岂容你如此荒谬之言。”
　　“呵，师兄总是说‘休得胡言’的，却不知这些都是师弟我的真心话。”云天青道，“难道师兄不知道吗，师父一心想要飞升，开创未有的局面。却是不顾你与夙玉的死活。现在你已被羲和反噬。若不放手……”
　　“云天青，你不必多言！”玄霄眉间的朱砂红得仿佛一滴血，道，“想让我放弃，皆为妄想。快快随我上山领罚。”
　　“呵，师兄呀……”云天青晃了晃酒壶道：“你可知，我多想与你共饮一番。”说完他站起身。
　　桌椅摩擦声伴着云天青忍耐的抽气声。玄霄转头看着云天青一手捂着受伤的手臂，突然心生愧意，道：“天青，你的手臂……怎样了？”
　　“有了师兄放在桌上的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云天青忍着疼，带着醉人的酒气向玄霄走来，道：“师兄这次不等师弟酒气散了再上山吗？以前如此……是怕师弟受更重的处罚吧……呵，师兄就是师兄呀。”
　　玄霄不说话，转过头去，袖子里的手却是紧了紧。只闻醉人的酒气越来越近，那人的带着笑意模糊的唤了声：“玄霄……”
　　他便疑惑的转过头去，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温热而带着湿意的唇突然贴到了他的唇上，辛辣的酒强行被灌入，顺着咽喉而下，催起身心的颤栗，漫漫溢出，混沌。

　　玄霄曾经自认为自己这一生并不有悔，而这么多年独自一人也足以让他心如止水，但是当他在玄冰中看见云天河才发现……有些东西过了，便不会回来……对于天河，他是欣赏的，但他也曾想过，若天河不是那人的儿子，若两人没有一模一样的脸，若他十九年后看见的是韩菱纱或者慕容紫英……后来的后来，自己又是否会如此在意。
　　“大哥，你以前……和别人吵过架吗？是和自己很要好的朋友……我和紫英……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都很生对方的气，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变回以前那样……”
　　“人既有七情六欲，彼此相处，发生争执乃是寻常，不过只要今生今世还能见面，就一定有挽回的余地……最怕黯然分别，从此天各一方，直至老死，就算想求得对方的原谅，也永远没有机会了……”
　　“大哥，你……遇到过那种事吗？”
　　“……以前年少气盛，曾经伤了一个人的心，等到许久之后冷静下来，才明白大错已成……”
　　大错……已成……

　　“天青，你来这里做什么？”玄霄手握羲和，站在卷云台上冷傲的看着一步步从鲜血中走来的云天青。
　　“呵……”云天青看着玄霄眉间的朱砂散开成了三道血一般的模样，发丝微红，已是羲和噬心的前兆。他依然笑，依然是那种嘴角轻勾的笑，但是看了却让人感到无奈而有苍凉，“师兄，若我说我来劝你，你可会听我？”
　　“够了！”玄霄冷冷的别过脸道，“我不想听你那些妇人之仁的废话，仍如今网缚妖界已成，要我放弃，岂能甘心。等我们抢夺了紫水晶，一起白日飞升，逍遥世间，岂不快哉。”
　　“师兄！……难道你要师弟我看你被羲和控制，入邪疯魔……”云天青的双眼突然水汽漫上，满心都是散不开的苦涩。
　　“不必多言！你这等放荡之徒再靠近，休怪我不念同门之情。”玄霄举起羲和，扑面而来皆是烈炎的气息。
　　云天青知他又想到了那日酒馆之事，那日至今玄霄皆未与他一言。他盯着玄霄道：“师兄，我们的同门之情……呵……师兄，你可曾记得，那次御剑飞行，你说过，若我逃了，你定将我抓回。”
　　“云天青，你！……好，人各有志，你这等胆小之人留在山上也是无用，还不如趁早滚下山去……给我滚……”

　　……要恨就恨云天青和夙玉，若不是他们出逃……
　　……爹早就死了，娘也死了，他们什么也没告诉我……
　　……阴阳两隔便已无解，除非时光倒流，不然一切都只是枉然……
　　……十九年的遗憾……
　　……云天青……

　　“我去鬼界见了爹的魂魄，他还一直在等你，他说害得你这么惨，他一定要当面跟你说对不起，才去投胎……”
　　前尘旧事，这些尘埃，我们到底该怎么忘却。
　　天青，你如今返悔，太迟了。为何，在二十二年前，初握羲和之时，你没劝我放弃。此时，我已无回头之路。
　　终是错过了，你明白吗？
　　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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