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哥谭今天没有什么新闻

　　“别再让我看到你，如果你真的想要找个办法活下去，换条街乞讨吧。”一群人中年龄最长的女孩把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提起来扔到垃圾桶旁边，让她的脸颊紧紧靠着新喷涂上去的街头涂鸦，被染的五颜六色。

　　她艰难地喘息着，却并不回应那个大孩子的话，她只是紧紧闭着眼，缓解着胸口的疼痛。
　　亲爱的主啊。

　　“真晦气，玛姬，我们赶紧走吧，爸爸在找我们了。”
　　他们的爸爸，不是拥有血缘关系的父亲，而是人贩子头目，整个东区的乞丐孩子都归他管。撒切尔·肖。一个瘦猴似的美国白人，毫无疑问是个瘾君子，他的脸皮时常神经质地抽搐着，脾气极度暴躁，而且非常吝啬。

　　亲爱的主啊，我从没有犯过罪孽……

　　大孩子们走了，欧蒂莉娅慢慢睁开了眼，这是东伦敦的港口区，每到冬日清晨这里都会漫上牛奶似的浓雾，冰凉凉地蔓延周身，安静极了，温和冷清的雾遮住了所有她不想看到的东西，马路上被车碾碎的针管，死猫死狗的尸体，下水管道汩汩地排出腥臭的污水，这一刻，世界和她没有关系。

　　亲爱的主啊，我从没有犯过罪孽，为什么您要用这样的苦楚惩罚我信赖您的身心？

　　汽车轮胎碾过塑料发出的尖锐声响惊醒了她的沉思，那是一辆光可鉴人的福特大地之鹰，车标上一只展翅老鹰姿态舒展地静止在车头处，这辆昂贵的老爷车平缓地驶过这座港湾城市，前往不远处的港口，那里，一辆巨大的游轮仿佛一座更小型的城市，载着衣香鬓影、推杯换盏，拨开浓雾向城市的港湾驶来。

　　“洛琳，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浓雾尽头传来，声音厚重冷淡，在发“l”的音节时像是某种不辨喜怒的爬行类动物在吞吐舌尖，让人后背一凉。
　　“哈啰？”然后，仍然斜靠着墙壁的欧蒂莉娅听到了一声轻柔的招呼，“你住在这里吗？”

　　欧蒂莉娅斜眼看向那个正在说话的、不知好歹的年轻美国小姐，她的父亲居然放心将她一个人丢在东区。仅仅她这一头金发就足够卖出二十英镑的价格了。

　　“我刚刚来到英国……不好意思，你是不是有点饿了？”她显然是听到了欧蒂莉娅空荡荡的胃袋叫饶的声音，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脸颊上小小的雀斑皱在一起。这是只有来自阳光的人才会有的特征，她垂下眼睛，无言地注视着自己芦柴棒一样瘦骨伶仃的小臂、骷髅一样苍白的肤色，全然不理会她在说什么。

　　别去和她说话。她的律师父亲叫做查尔斯·埃德蒙，在伦敦有一位贵族妻子，他们的孩子绝不可能是这样一位美国甜心。和她说话，你会惹上麻烦，欧蒂莉娅。
　　认识查尔斯·埃德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他是东区有名的专门替罪犯辩护的律师，多次见诸报端，不知有多少罪大恶极者在他手下逃过法网恢恢，他的事务所周围总围着两三个面色阴沉可怖的中年人。

　　她丝毫不会看人脸色，居然走近了些，蹲下来和欧蒂莉娅平视，水蒙蒙的黑眼睛关切地看着她，从针织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包装精美的黑巧克力，递给她，“我可能会住在这里了，这里真冷，不是吗？”

　　浓雾的那端突然传来查尔斯·埃德蒙的询问声，“洛琳？”
　　“在这里，papa!”她回头欢快地应了一声，飞快地转过脑袋，浓密的金色鬈发拨开雾气，“拿着吧，papa还会给我买的，你叫什么名字？”
　　欧蒂莉娅无言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不，能，和她，说话。
　　“你是不能说话吗？真可怜。”她怜惜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欧蒂莉娅的头发，但律师微愠的询问声又传来了，伴随着他定制西装皮鞋叩击水泥地板的声音，洛琳忙站起来冲她说再见，跑回了深沉的雾中。
　　那块黑巧克力静静地躺在地上，欧蒂莉娅几乎想要叹息了，吃东西的欲望在她脑海里膨胀快要盖住她所有理智。
　　她僵直地在原地又坐了一会儿，捡起那块巧克力也往浓雾中走去。

　　在教堂的旁边住着一个来自第戎的年轻寡妇，名叫卡米耶·杜邦。
　　“米莎？米莎，是你来了吗？”即使年龄还不大，卡米耶夫人的面容已经不再年轻，皱纹在她脸上已经开始占据城池，岁月刻下一道一道丘壑般坚硬的痕迹，她的眼睛浑浊而而疲惫，穿着洗旧的灰色硬呢裙，站在门廊上朝着洛琳的方向望视。米莎是她患伤寒死去的孩子。

　　“是的，卡米耶夫人。”欧蒂莉娅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柔软清澈，是非常适合说法语的侬软腔调。她走上前，温柔地扶住卡米耶夫人的手，身后却有一个慈祥的声音叫住她。

　　“欧蒂，杜邦夫人今天发作了一次，我想你暂时还是不要靠近她比较好。”

　　“阿什莉修女(Mother Ashley)。”她回头问好，顺从地放开了卡米耶温暖的手掌，卡米耶一点反应也没有，失落地注视着虚空，口里念叨着她听不懂的话。

　　阿什莉修女蹲下来牵住她冰冷的、长满冻疮的小手，“欧蒂，你知道了今早发生的事吗？”
　　“什么事，阿什莉修女？我今天出来得很早，楼里来了一位警察先生。”她乖巧地注视着阿什莉修女平和慈祥的眼睛，这是一双包容的、温和的、将它所有的光明都奉献给了仁慈平善的天主的双眼，当你看着这双眼睛，肉身的苦痛已经不再折磨你的灵魂，你是自由的——

　　“可怜的孩子，凯尔先生死了，就在一个小时前。”

　　瘸子凯尔是住在他们那栋楼里的瘾君子之一，因为跛了一只脚被人叫做瘸子，长相俊秀沉郁，看上去像个失魂落魄的艺术家，他在不发作时是一位绅士风度的监护人，但当他发作时，他便成了最凶恶卑鄙的野兽。他在欧蒂莉娅孤苦无依时，将她带回了那栋居住着流浪汉、暗娼、瘾君子的废弃大楼，显而易见不是什么欢乐小屋，但至少晚上风起时，可以有个避风遮雨的地方。

　　“噢，知道了，谢谢您。”欧蒂莉娅的脸颊上仍然残存着刚刚在街上粘上的斑斓油漆，明亮鲜活的色彩和她麻木僵直的眼神形成多么鲜明的对比。她其实心中早有预感，或许这才是瘸子凯尔想要的。现在，他终于解脱了。欧蒂丽娅甚至为他感到有些开心。

　　阿什莉修女将她偷偷带进了教堂里，小心地避开了尖酸刻薄的神甫，递给她一罐牛奶，冰冷的、表面结了一层薄薄冰渣的一品脱牛奶：“孩子，这是我昨天留下来的，很抱歉没能让你喝上热牛奶……”她棕色的大眼睛流下自责的泪水，温柔地拍着欧蒂莉娅骨骼突出的后脊，用手帕为她擦掉脸上的油漆，看着她急急地喝完那罐牛奶，生怕被神甫发现的模样。

　　“阿什莉修女，这是给您的。”她把巧克力拿出来想要送给修女，但修女坚定地拒绝了。
　　“你今后将住在哪里呢？没有凯尔先生的保护，你绝不能再回到那栋楼了。”
　　“我可以问问黑兹女士是否还需要帮手，或者和卡米耶夫人住在一起……”
　　“你我都知道黑兹女士养育着三个孩子，她不可能再有更多精力来照顾更多孩子了；卡米耶是个命苦的，最近癫痫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了，你还太小，该怎么照顾她？……”

　　沉默蕴藉着语声，她们彼此对望着，都有很多安慰的话想要说，但都不知如何开口，未来既不可预料又显而易见地悲凉苦楚，小小的孩子不想让修女担心，将自己的身心都奉献给了仁慈的天主的修女不想让孩子太早经受这些悲苦。

　　但她们谁都无计可施。
　　欧蒂莉娅告别了阿什莉修女，回到了刚才的街上。
　　冬日的阳光拨开了雾气，有气无力地照射下来，却多少带了一丝暖意，她不在乎多少，只要有一点就好；她也不在乎要如何活着，只要还能呼吸一口气，她就绝不会放弃为人的希望。

　　夜幕垂下冷寂的凝霜，旁边的人家温暖的房间让窗玻璃上结满了冰花，欧蒂莉娅匆匆地从小巷间钻出来，往大楼的方向跑。

　　“嘿！”她听见一声压低了声音的呼唤，“嘿，看这里！”

　　她迟疑地停了一下,回头看去，那个早上给她一块巧克力的大孩子，洛琳·埃德蒙，穿着长长的及膝羊毛裙，正挣扎着从窗户上爬下来，跳到地上，“又见面了，我叫作洛琳。我想要去埃德蒙律师事务所，我的父亲说他今晚在那里工作不回来了，我想去找他，你知道那儿怎么走吗？”

　　她的头发在深蓝色的阴影中跳跃着，仿佛一束阳光撕裂了这片沉郁低落的冬日，她的眼睛黑亮纯洁，满是笑意，动作活泼地跑过来，带着大一点的孩子独有的湿润羞涩的神色，笑容却不加掩饰得几乎热情了，——这样地跑过来，微微弯下身子和一阵风似的小乞丐讲话，“巧克力好吃吗？”

　　小乞丐还没来得及回答，属于成年人的严肃低沉的声音便冷酷地插足孩子们的谈话，“那是什么人？”

　　她们站在律师在伦敦东区的房子外的垃圾桶旁边，洛琳笼在一片阴影中，没有被看见，而欧蒂莉娅的脸却被来自朦胧窗灯的光线给照亮了——因紧张而紧紧绷住的唇线，灰色的粗布长上衣拖到膝盖，苍白的脸色和眨也不眨的绿眼睛，和一双冷淡的属于老人的眼睛对上了，那个老人穿着造价昂贵的管家服，脸上的皱纹一条一条绽开，露出一个厌恶的神色，“错马罗德。”他用法语说。(意为偷东西的野猫。)

　　在他们两个没发现的时候，洛琳躲在了垃圾箱旁边，紧紧挨着垃圾箱，伸出食指对欧蒂莉娅摆出一个噤声的手势，闭上眼睛紧张地等待着。

　　管家踩着沉重而富有节奏的步伐走过来，当着她的面狠狠盖上了垃圾箱的盖子，竟然没有发现躲在阴影中的他的大小姐。
　　“快滚开！”他冷硬地指示，回过身把门摔上了。

　　“我很抱歉。”洛琳用口型告诉她，“真的很抱歉。”

　　而欧蒂莉娅仿佛无动于衷般注视着她，直到这个女孩从阴影中站起身，牵住了她的手，跑离这个光明温暖的小世界，来到属于她的阴冷孤寂的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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