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罗女骑士

　　在卡兹停留十二天，我们终于启程离开。我已经有点厌倦这里，空气干燥，不时沙尘暴肆虐。走之前皇宫举行了宴会，邀请我们所有的人。我僵硬的使用刀叉，留意不要出差错。公主去教会墓园做最后的祷告，并没有出现。这时我才有机会目睹扑克国王。络腮胡子，白色的头发，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头上的王冠缀硕大的宝石，看起来十分像暴发户。他有点大舌头，讲话不太清晰，一般都是王后应付。王后一身红色低胸礼服十分出彩，雍容大方，性感迷人。她的脸虽然瘦但又不是扑克女人那种黝黑刻板的轮廓，皮肤洁白，只是眼睛漆黑，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王后不是本国人，落难逃到这里被外出打猎的当时还是王子的国王看上带进皇宫。这个故事在扑克家喻户晓，人们都格外喜欢这样的浪漫。
　　扑克皇室公主出嫁有个奇怪的习俗，就是车舆要围绕皇宫旁边的广场一圈。广场很久以前是圣殿，如今只剩吉光片羽的残砾败瓦。习俗传下来，原因却已消失。风带着帷幔翻起的时候，隐隐约约，能看见扑克公主手上的红色大丽花。

　　行程中，我时常忍不住想我的骑士晋封仪式，并且计划完成之后直接回家。异想天开很容易上瘾，但这显然不是骑士应有的状态。我觉得基鲁伯爵迟早要把我骂的狗血喷头。于是晚上我开始看药理书，在扑克的旧货市场淘到的，叫《药理五百年》。名字很狗血，有套用的嫌疑，不过内容还不错，主线是扑克国的药理发展，有很多我没听过的药方，比如如何让人一夜之间长十厘米毛发，看的人毛骨悚然。当时路诺拿了本励志书《羽化》，两本书打八折，所以就一起买了。
　　《药理五百年》里的配方诡异的厉害，我只拿它酝酿瞌睡。启程的第五天晚上，路诺把正在啃书的我叫了出去。
　　记得上次我们看到的女孩吗？见我莫名其妙，他补充，就是易容的那个女孩，住在那个女巫家的。
　　哦。我想起来了。
　　她原来就是公主！
　　第二天我就见到公主的庐山真面目。她在大家休息的时候由侍女搀扶走出马车，微仰着头眺望远处。平时带了面纱，脸看不真切，今天取了下来，果真是在古井边和青蛙说话的少女。她在阳光下更加楚楚动人，神韵颇似扑克王后，只是眼睛是干净的蓝色，那是混血的印记。
　　她小步走到路边的小溪，白色的礼服及地，头发金光闪闪。
　　当她探头到河里洗手时，一块白色的真丝手帕从她怀里掉了出来，在水面铺展看，上面有三滴颜色嫣红的血，已经凝固。她一点也没有察觉，直到旁边的侍女呼叫：公主，护身符！
　　哎呀呀！哎呀呀！要是你母亲知道了，她的心会痛苦、会悲哀、会叹惜哦，我可怜的拉斐尔公主！——那三滴血呜咽说。
　　离她们较近，我一个箭步过去，掏出权杖把手帕勾了回来。水流不快，手帕也没漂多远，不过我还是因为太急一脚踩进水里，弄湿了鞋子和裤腿。
　　谢谢！公主接过手帕道谢。她的睫毛很长，像两扇贝壳。
　　我的荣幸。我笑着抬手擦擦额头。我以前一紧张就顺刘海，后来头发剪短，就习惯性擦额头。
　　她盯着我脸的眼光顿了顿，继而屈膝告辞。
　　第二天我就成了随侍骑士，和路诺一组。也是那天，我开始持续做恶梦。

　　梦里我是一位公主。总是非常期待父王母后外出，他们一出去，我就一路奔跑，穿过一条条回廊，一道道木门在两边向身后倒退。城堡的空气稀薄。世界是一片光影的混沌。呼吸越来越粗重。我来到了一个古老的宫楼，跑上狭窄的吱吱作响的楼梯。尽头是一扇门，门上插着一把金钥匙。我伸出胖胖的小手转动金钥匙时，门一下子就弹开了。一张脸转过来，声音愉悦，你来了？她问。我看不清她的脸，她的脸在一片茫茫白光之中。头发闪闪。我知道那是我要找的人。我心里很高兴。姐姐，我要和你玩，我说。好的，妹妹乖，她哄我，暂时找哥哥们玩好不好？姐姐现在要和婆婆学纺线。我才注意到，旁边的床上坐着一个老婆婆。她嘴唇干瘪，手里拿着纺锤。嘿！小公主，她咧了咧嘴，要一起学吗？这小东西转起来很有意思的哦！她把那个生了锈的纺锤递过来，我犹豫的伸出手，然后陡然醒来。
　　这是第一天晚上的梦，第二天我的梦境又是在那个狭小的宫楼，老婆婆不在。我听到她的抽泣声，推开门，我走到她的面前。仍然看不到她的脸，心里却不惶急。姐姐，你要走吗？我问。她哭得更大。我伸手摸摸她的脸，凉凉的感觉，还有潮湿的泪水。我踮起脚，仰起脸，嘴唇触碰到她的。温热的，非常悲伤的感觉。我不想姐姐嫁人，我想和姐姐永远在一起。我也哭了起来。瞬间场景转换，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外面阳光普照，我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确定她的车在一片单薄遥远的音乐中离开的时候，我咚咚下楼，光脚踩在羊毛地毯上的感觉真实，几乎可以感觉到上面的纹路。
　　再一天，我梦见整个皇宫都挂了白色的幔布。城堡的轮廓不清楚。心里隐约知道只有有人去世他们才会这么做。幔布哗啦啦的再风中扬起，像是折断的不能飞翔的蝴蝶翅膀。我跑到大厅，看到了六个哥哥的照片都嵌在相框里一字形排开，中间是她的照片。即使看不清，我也知道是她。我尖叫。场景又一次变换，我的房间里，母后把我甩到地上，关上门，碰的一声。我还在叫，她右手重重落到我脸上。我不在动弹，只是心脏没了感觉般，冰冰凉的，跳动也慢了。一下一下，几乎听不到。还会抽痛。
　　醒来的时候我一脸泪水，好一会还沉浸在悲伤里。贝利担忧的看着我，我把梦境全部告诉他。
　　贝利，这样很奇怪，不是吗？为什么我会不停梦到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巧合吧。他说。眼睛小幅度一睁一闭的，像是困了。半夜吵醒他，我有些抱歉。我裹紧被子躺下，只是不敢入睡。
　　事情并没有结束，晚上我又化身公主，在一片全是黑叶子的森林中摸索。脚一绊，低头，我看见她。她仰着头，头发上沾了汗滴。她的身体在蠕动，腰一下的部分是个巨大的蛹。她在拼命从里面爬出来，后背上生出一对巨大的蝙蝠连折翼，颜色妖冶鲜艳，扑扇着折断了，粘腻地贴在她背后，鲜血从翅膀尖淌下来。空气中都是黑色粘稠的血的腥臭。妹妹，救我，救我！她抓住我的脚踝。我尖叫醒来，惊魂未定。有人被我吵醒。
　　然后一天晚上，她居然很精神的出现在我面前。妹妹，她喊我，我没有死，我只是暂时中了魔法，等你来救我。听到她说自己没死，我蓦地很高兴，一下原谅了那些她给我的吓人的梦境。对，我记得自己做了关于她的梦，知道自己是伊乔，但我必须继续扮演公主。魔法要怎么破解呢？我听见自己问，声音已是大人。很简单，来找我，我们在一起，以前我们就说定的，那样就行了，魔法就破了。她说，我等你，拉斐尔。

　　我决定找公主谈谈。
　　我不觉得公主有如此强悍的磁场，可以无意之间干扰他人梦境，而且唯独干扰我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傍晚的时候，近侍骑士交班，我站在了她的房间外。驿站周围被暖色的彩霞光笼罩，我抬头看了看天，决定再晚一点就报告谒见。让我没想到的事，公主居然先找我。
　　公主住的是一等贵宾套房，卧室的门关着，客厅装饰考究，墙上的工艺品看起来有些年代。她摒退左右，示意我坐在她对面。她微笑，眼睛清亮。
　　伊乔是隐士吧？她问。
　　是的。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只能恭敬回答。
　　她似乎也不太擅长谈话，冷下场，过了一会，她说，可以麻烦你帮我占卜吗？我有个重要的人，我想找到她，却不知道是否还能再见。
　　我很荣幸。我回答。
　　我选的是凯尔特十字预测牌阵。它是由吉普赛人从埃及传到爱尔兰，形状与中世纪武器十字剑相似，最常用于战争和婚庆。我们从塔罗出发时王后就用此进行了占卜。选它的原因是，在复杂的牌阵中就这个我比较熟悉，也用的顺手。当初推算课期末考我就用的是它。
　　公主切牌切得很熟练，选牌的时候虔诚的闭着眼睛，露出淡淡的眼线。
　　我翻出第一张牌，圣杯皇后，逆位。
　　这是代表牌的位置，表示你目前的状态，我说，正位的圣杯皇后是带着爱心与怜悯行事，家庭情感浓厚，关系也融洽。但逆位的意思，则是无法信赖身边的人，为尴尬的环境所困。同时过于依赖，独立不够。
　　第二张牌，这张排是横摆的，代表要面对的基本问题。出现的是宝剑骑士。我喜欢这张牌，我的一个朋友命牌就是它。我笑，试图缓解完全没有交流的气氛。它代表毅力，经历挫折然后找到新的开始。但是这张牌也是秉持梦想却行动不够的象征。
　　她咬咬嘴唇，牙齿细小洁白。
　　接下来的第三张牌处于整个牌阵的最顶端，代表短期的，也就是现在状况下你所能达到的目标。它是逆位权杖二。你所想做的事情，就是你找人遇到了麻烦，行动受阻。
　　我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像是夜深人静厨房炉子上扑扑的小火苗。
　　第四张牌是问题的根本，处于问题的基部，有人认为它是较远的过去对现在的影响。出现在这里的是钱币国王，它表示影响你现在状况的可能是某个德高望重的人。他富足有权势，有疑惑也会做错，但你当时无法反抗。
　　第五张牌在十字形的右臂，代表较近的过去对现在的影响。宝剑十，是险恶到极致的情况。我指指牌，十只宝剑布满天空，遮天蔽日，茫茫大海中行走的船绳索断了，船板漏了，面临着灭顶之灾。
　　她点点头，看着我手中的牌，神情担忧。
　　但是地平线不远，即使沉船，也可以双手游过去，否极泰来也未可知。我说，第六张，暗指未来的影响。钱币四，这张牌一般指控制，代表那些紧紧抓住物质不放的人。我对牌面的第一印象是物质的富足和之后人际情感的贫瘠。它的出现是在提醒，要认清人真正的价值是什么。第七张牌的位置叫做“寻找自我”，在此出现的牌可表示询问者，也就是你的内心状态，并对将来的行动提供指示。我把牌翻开，是宝剑五，逆位。你小心的对待周围的事情，对人际关系迷惑，敌意甚重，生活也在脱离正轨。
　　那是说我做的事是错的吗？她问。
　　找人没有对错之分，但是仅从这张牌来看，你可能会为目标付出代价，而且过于执着不一定利人利己。相忘于江湖，也是一种境界。
　　她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她的蓝色眼瞳像是盖了薄薄的轻纱，让我一瞬间觉得她会哭。
　　继续吧。她说。
　　第八张牌，我清清喉咙，代表其他人看待你的方式。出现在这里的是圣杯国王，这是张很好的牌，在别人眼里，你是亲切、宽宏而明智的。第九张代表预期之外的希望和恐惧，出现在此的牌是皇帝。皇帝可以是明君也可能是暴君，他和希望和恐惧对应，是张可好可坏的牌，不过，我的直觉是他是正面的，锲而不舍，保持良好的心态，希望就如同权利一般可以掌控。最后一张，代表结局和结果。是星星。星星是生命的希望，它的光辉给人类以指引。这张牌与节制有关，表示经过净化后获得新的契机。所以，它虽然不能提供解决方案和最终结论，但是只要按照正确的引导，胜利可以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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