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罗女骑士

　　皇室的婚礼不能和平民相提并论，光彩排就四五遍。彩排的时候正是秋老虎杀回马枪的时候，热的人头顶能蒸鸡蛋。前面的仪仗依据皇家礼仪行动稳重缓慢，我们也像蜗牛一样龟速跟在后面。
　　启程的那天，天气终于在千呼万唤中阴下来。云块投下巨大的阴影，阳光参杂在云隙，交错出金灿灿的层次。
　　罗杰最终和他弟弟不一样，送我离开的时候伤感不已。他是成年男子，有艾德西不曾流露的温情和宽厚。我也明白，我们的缘分终于只是因为那张皇帝招募令。牵引这一百多位骑士，以及两百多侍女侍从长官司仪的招募令，或者准确说是任务，不过时间范畴的交集。
　　远处的城堡，笼罩在婚庆喜悦的色泽之中。

　　我们居然还要走一天半的水路。经过吊桥的时候可以看到桥下悬挂的绞死的海盗。那些尸体衣不蔽体，远远望去很像一只只破麻袋。我们泅渡的海湾潜伏着危险的暗礁，船在水上行驶始终小心谨慎。海岸线上起伏的山峦，如同黛色的水墨，夜色中犹如鬼魅。以前听你说这片内海经常有海盗出没，不过现在不是我值班，而且白天我不太相信会跳出一批海盗。嘿嘿，我还放了几个漂流瓶进大海，我一直想这么做。哦，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贝利受到兔子夫妇的请柬，就是住在我家门前山坡上的一对，听说他们的大女儿出嫁，邀请贝利去参加婚宴。你知道，贝利被欧金翅带到学校的时候发誓再也不空中飞行了，所以他只能皱着苦瓜脸埋怨错过好朋友的邀请。
　　我将牛皮纸向上推推，准备另起一行。
　　乔，你不能这么形容我的哀愁！贝利蹲在墨水瓶边抗议。
　　我不理会他，继续埋头想想还有什么没有说。
　　我诅咒莫尔收不到这封信！他再接再厉打击，你寄出的信可是一封都没有回吧？
　　路诺册封的时候我一时心理不平衡写了封信跟莫尔抱怨，后来爷爷送信过来，我就顺便要欧金翅跑跑腿。小时候一个人在森林里寂寞也写过类似交友的信，都是随便报个地址让欧金翅碰运气。一封一封的寄，没抱希望，可是有天居然收到回信。那时候的欧金翅正是现在这只的妈妈。记得当时我高兴的蹦蹦跳跳，还从楼梯上摔下来。我和那个笔友的联系一直持续到十二岁，后来就无缘无故断了。现在想来挺可惜，大千世界会与我们有缘的人屈指可数，虽然不赞成死乞白赖，但至少也应该问清楚。我写信给莫尔，只是无聊。
　　我弯起食指敲敲贝利的小脑袋。他抱着头。
　　带领迎娶的队伍的是基鲁公爵。我低头又写道，他在正规场合穿深红色的丝绒外套，帽子上镶有四条貂皮。冠冕上有一个金环，上面装饰了八枚红色的金叶片。我很喜欢那种华丽丽的帽子，可惜有点花哨……
　　你的鸟太笨了。贝利又起话题。
　　呱！背后的欧金翅反抗，吓了我一跳。鹅毛笔在纸上拖了长长一条划痕。
　　笨鸟，叫也没用！贝利来了劲。
　　贝利！我吼。草草的收尾，署上名字，然后把纸卷起来绑在欧金翅脚上。
　　送到圣杯郡王宫给莫尔。我拍拍它的脊背。他缩缩头，小脑袋习惯性的在我掌心蹭蹭，邀功一般，眼睛滴溜溜瞅瞅贝利，展翅飞走。

　　我们已经在前往扑克国的路上。
　　扑克和塔罗几乎同时建国，在北面与塔罗接壤，有很长一段国境线。历史上扑克曾长期以畜牧业为主，后来人口陡增过度放牧，牧场迅速退化，沙质的土壤上卷起一层层黄沙。畜牧文明衰败，牧场不再能养活不成比例增长的人口。机缘巧合之下，政府将赌博定位为赚取外汇的支柱产业。赌博产业应运发展壮大。与金钱挂钩的赌博催生了制造、旅游、金融等行业。小赌娱情的年代已经走远。现今，扑克是个汇聚各国赌徒的国度，首都蜕变成闻名远播的赌城。赌城纸醉金迷，物质欲横流，大街小巷混杂了孤注一掷的末路之徒，以及挥斥方遒的富豪政要。
　　有人曾说，赌场就是屠宰场，死多生少。出发前我就和路诺商量一起去看看传说中的地下大赌场，但后来我们不分在一组，说话的机会都不多，所以没有机会在谈这件事。而且我们的上司——基鲁公爵——不像海勒那么好讲话，实在不属善类。
　　关于基鲁公爵的事传的总是会传的神乎其神。被授予公爵爵号的时候只有八岁，在别人还在动不动哭鼻子的年纪，他已经在外交上锋芒显露，政治手腕不可小觑。皇帝对他赏赐有加，使其身兼多种称号，如海茨亲王和后来加封的基鲁公爵。基鲁公爵现今已经三十多岁，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眼睛深邃漆黑，霸气十足。
　　最初见到他是在我们的结业仪式上。任课老师一一致辞后公爵就出现在我们面前。严肃的彩排安排和纪律要求打落一地的离别伤情。
　　我们走到是官道，道路宽而平坦，沿途有驿站。驿站设的非常之巧妙，两个驿站之间的距离就是大约一天的行程，所以省掉了撑帐篷的力气。用路诺的话来说，就是不用喂蚊子。
　　驿站多是为官方提供服务，比如国际信件等不许动物运传就只能由人代劳，这样驿站就派上了用场。这里除了接待些邮递人员外还接纳一般赶路的人。伙食还不错，有各种风味的饭菜，我很喜欢紫菜汤，味道清淡，鸡蛋也很美味。不过，驿站的房子造型很像当初被泥石流冲毁的庄园分院，让我不自觉的迟疑心悸。房子的房间不多，我们住的是十几个人一间的三等大房间，壁纸和床单都是新的，墙壁上挂的画线条拙朴，像孩子的涂鸦。女骑士统共只有两个，我和另一个表情匮乏的女骑士插在侍女的房间。
　　贝利坚持要一起来。为了不被别人发现，他整日呆在胡桃核里。越往北走，他的话越少，恹恹的，看不出情绪。晚上也很晚才睡着。路诺建议我多和他说说话，于是路上我总是低声告诉他路过哪片森林，哪个城镇，有什么标志建筑，人们如何穿着。偶尔他也敲敲胡桃核内壁表示在听。
　　因为我认床，一般都要花很长的时间酝酿瞌睡，所以晚上可以听到一些小动静，譬如磨牙，一种像咀嚼蚕豆的声音。还有外面的静默。往北走，空气已经比较干燥，昼夜温差大，傍晚时分起风，要涂唇膏来防干裂。夜晚，风刮过驿站客房紧闭的玻璃窗，像一把刷子清扫墙壁。星光进来，投射在地面上，是淡淡的银色的方块。可以看到门后挂钩上的骑士服。我们的骑士服已经和特训不一样，金属防护部分扩大，但整体和正规的盔甲差别甚大。暗红的丝绒缎面，金色的渡边，自有一番雍容的气度，而且头盔上插了鸵鸟毛，很不错。
　　乔，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一天早上出发前路诺问我。
　　要是你和我一样十二点多才入睡你也会这样。我无精打采的回答，我昨晚好像听到碎碎的声音，以为是蛇，吓得不敢睡。
　　啊？他失笑，估计是动物搬家，不是蛇。
　　嗯？
　　我们这一路不都遇到这种情况么，不见一只森林里的野兽，连以前寄居在正常人家的老鼠都会迁徙。
　　因为联姻？我记得贝利说过边境的动物都往北边的海边迁走。
　　可能。罗诺抿嘴，乔，我觉得我们都是在演戏。
　　那就演好。我说。即使有阴谋也与我们无关。
　　即使毫无意义。
　　政治不是常人思维可以理解的。
　　就像十年前的大皇子的政治联姻。费劲周章，最后婚车刚出扑克新娘就死掉。两国暴走，差点兵戎相见。

　　半个月的行程中气温持续走低，我们纷纷在骑士服里加衣服。统一发了米色的羊毛线衫，质地柔软。
　　将近十月中旬进入扑克境内，入目是绚烂的异国风情。大片大片的戈壁和其间大片大片的草地。羊群悠闲踱步，见到生人，远远绕过。扑克人轮廓深刻，男人皮肤黝黑身材健硕，女人眉毛浓黑，笑容不带伪饰。街巷中赌场招牌高高挂，几乎所有的物事都有扑克方块、梅花、黑桃、红桃的标志。
　　扑克的驿站的每张餐桌上都有纸牌。房间和走廊挂着树枝钉成的画框，图画多是是扑克贵族祖先。我住过的一个房间就挂着方块Q莱克尔王后，梅花J兰斯洛特和黑桃J霍吉尔。
　　进入扑克首都卡兹的前天晚上，大家都兴奋异常。我抱着贝利半夜坐在窗前。月凉如水。清冷的光线洒在贝利的身上，他小小的眼睛里星光闪闪。沉默很久，他说，乔，听说卡兹的夜市很繁华。他又说，那辆马车很漂亮。贝利口中的马车就是婚车。由知名的婚车设计师设计，绞花的铜质纹路和四角垂下的薄纱帐幔，整部婚车，乃至和后面跟随的小车组成的车阵，走的都是奢华路线，给人一种华丽感官享受。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我还白日梦以后结婚也坐这样的车。
　　是啊。我感叹，即使人们私下不看好联姻，皇室仍然极尽奢华。
　　我以前，好像梦见过……他像是在回忆。
　　我的贵族鼠，哦，不对，应该是某个老鼠王国偷渡来的王子，你的梦果然与众不同。我憋笑，你不会梦见自己出嫁吧？
　　贝利恼羞成怒张牙舞爪。

　　我们从北门进入卡兹。北门因为是陨石铸造而闻名于世。门是厚重的黑色铸铁，城墙墙壁很厚，颜色偏暗，微微带有磁性。卡兹市民夹道欢迎，门口是官方代表。基鲁公爵等人下马，和他们握手。他们握手姿势正式，神态程式化。外交，局外般的交往。
　　我们被安排在塔罗使馆。使馆完全参照塔罗传统布置，没有扑克的纸牌，也没有骰子。驻守使馆的老大臣非常热络，把权杖当成拐杖。解散前基鲁公爵扫了我们一眼，狭长的眼睛眯着，暗示我们遵守纪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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