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个执笔人

作者:枕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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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姐


      青衣女修铜矛一起,正正接住那道雷火,紫色电芒贯穿矛身,自她手握间一闪而过,却像紫鳞入水般,这道闪电被铜矛吞食得干干净净。

      矛尖更亮了几分。

      “你都成仙了,何必拿他人垫脚?”
      青衣女修说道,视线在仙人抱着的女婴身上停留了一秒,“给孩子积点德吧。”

      仙人抱着那孩子,那姿势一看就是亲生的,神情却没有一点凡俗气,身上的光华如水般流淌。她弯了弯嘴角,“不积又如何?”

      一步落下,又有三十六道纯紫天雷同时劈落,天地为之颤抖。

      一众厄度母的呼号俱被掩没。

      “我乃昆仑五百年来唯一证道者。”仙人仰首向天,神情舒爽,她的声音就是天地的声音,也是唯一的声音,“余者,皆为尘土。”

      又一步,七十二道惊雷落,昆仑一片金光。

      “我,即功德本身。”仙人的声音平淡地响在每个人耳中,仿佛宣布一条法则,“我令昆仑活。”

      此话一出,一道瑞带祥彩的气运加诸在她身上,刹那青天开,云光洒落雪山峰峦。

      “我令世间恩义得偿。”

      又一句,一道广袤无比的气运自人间大地中浮上,准确无误地落到她身上。

      “我令天地之间又多一条成仙之路。”

      如太古鸿音一般,山河万里、诸天星辰俱被这一声惊动,同步涌来一股浩荡无匹的青色灵潮,在一个高维的尺度下,尽数汇聚到她身上。

      两朵莲花,同步从仙人与她怀中孩子的手上长出来,缠绕指掌,俱如星尘一般缥缈。
      两指相触。
      仙人拈花微笑,俯瞰山脚,如在星空之外俯视一粒尘埃,“所以,我的孩子不需要积德。她生下来,就是为了享用功德。”

      她随手一拂,上百道纯白劫雷精准落下,如白芒剑雨一般,击中数百枚玉胎,爆出成片的电光。
      法宝玉胎里头那些极精纯的元气散漫而出。电鸣的声音几如生灵饮痛的哀嚎。

      这时候活人的声音几乎听不到,被劈过已苏醒的玉胎几乎不哭,只有延绵不绝的雷电轰击一种极坚硬物体的声音。

      青衣女修目视仙人踏光而来,举手投足,决定所有人生死,她的神情毫不意外,说道,“果然,你的所有行为都很好预测,但我还是觉得,用他们挡天劫不是你的目的。你真正想做的,是一件别的事情。”

      仙人说道,“没错。这里这么多人,可我真正想算的,还是你啊。”

      她轻轻一抬手,指尖跨越千级长阶的距离,一下点到了青衣女修的眉心。

      她的人也随即出现在青衣面前,两人之间,四目相对。

      “咦?”触碰到实体,仙人却反而吃了一惊,指尖用力按了按,指尖下马上荡出一圈清晰的圆形波纹。

      “这是什么?”仙人略为好奇。

      她这根手指可把一座山脉摁为尘土,却只在这张脸上弄出一点无足轻重的波纹。

      她看到青衣女修嘴角一动,用极轻的声音吐出两个字来,“玛雅。”

      玛雅?仙人察觉到不妙,欲后退一步,已经迟了,她的指尖黏连着一道五彩斑斓的光流,从青衣女修额头上离开。

      仙人盯着那道光流,目露嫌恶之色,意念一动,她被黏上那截手指无声断落。

      断指一下气化,消失。那道粘稠的光流却依然悬在仙人断了一截的手指之前。

      “没用的。”青衣女修说,“这是玛雅给你特制的法则锁链,你挣不开。”

      仙人手指的断口只有白光。她皱了皱眉,让自己半截手指长回来,“真是好手段。一时半会,我是摆脱不了你了。不过嘛,我也得提前享用下我的饕餮盛宴了……”

      说着她仰起鼻尖,闭目用力一吸,刹那间,祭坛上所有玉胎溢出的仙元灵气如河水一般向她涌来。

      她胜筹在握,就等着将满坛的魂魄灵气一口吸光,却不料好好的乳白灵气,即将到达她鼻尖之前,却忽然如幻觉一般全部消失。

      仙人眼睛当即一开,只见周围那一枚枚漂亮玉胎中心长出来的,俱是一行行飘舞在空中的白色字符,这些字符只有1和0两个数字,无限重复着,虚幻而缥缈地,一行行在轨迹上滚动着。

      再看玉胎,也完好无损,俱含着一股噼啪闪光的雷电,玉胎中心的生命体俱睁开葡萄大的眼睛,或喜或怒,黑幽幽地观着这个世界,一点点将雷电中残余的能量吸收着。

      “你做了什么?”仙人说,很不悦,“万劫雷火,是我命定的劫数,我要吸一口补的,你这么妨碍我?”

      “我自有好生之德,给她们一条生路罢了。”青衣女修手一指,指向那些散乱的、像碎在天空里的银白铁轨一样的字符,微微一笑,“怎么样,我给她们覆盖的特效?不止能抵御天雷,还能筛选适合他们渡劫的雷火强度。这套东西,在后世的修行界,少说也得几千万起步。”

      倒也算便宜了。仙人淡淡一笑,“机械之物,不算神仙手段。后世虽好,并非我的去处。你救得了他们一时又如何?我在此渡劫,在此证道,这里就是我的真正道场,没有他们任何人的位置了。”

      此语一出,法至即灵一般,祭坛上一切石碑虚影俱如红沙一般塌了。红沙中的一枚枚玉胎俱跌下来,撮口一啼,发出慌乱的大哭。
      三百多个婴儿一起啼哭的声音堪称悲惨炼狱。厄度母茫然接住了他们,腹上的星空裂痕如支撑不住一般当场消失,她们身上经时日久的仙气灵光,竟也如红河尘沙一般往下落,要归尘,要归土。天人五堕,来得如此之快。

      不少人纵道心坚定,经此数千轮回而不遇之变局,也不禁面容失色,因自身修的仙气苦留不住,眼看要堕为凡胎肉泥了,即时堕入死的恐惧。

      这些厄度母都是仙人,神目灵通,更能预见自己的结局。

      有人愤怒喊道,“李瑾意!你好霸道,一点活路也不给我们留!我等身死,十二轮回柱便断了!你要坏我昆仑道统!”

      仙人手托神莲,莞尔而笑,“我即是昆仑,尔何来道统?”

      有人更怒,“你不过侥幸而已!一人得道,竟要将整座莲池都毁了,我不认你是昆仑的道!”

      仙人神色淡淡,“枯枝败叶,水底泥污,岂可沾我神国?”

      天空亮得如太阳坠落,照得祭坛大白。

      一众厄度母大惊,竟齐齐震怒,喊叫,“你要杀光我们——”

      炽白的天火如瀑布般倒泼下来,将这座容纳了三百多个活人及同等数目之玉胎的祭坛浇得如三千尺瀑布下的潭口般,跳溅起一重重山高的白芒。
      这才是万劫雷火,从昆仑墟当中升起一支直达天顶的苍白电柱,湍急的光流向下迸射如箭,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一般。

      仙人得此威势,更显从容自若,在白光中对青衣女修说道,“此天助我,你那手段能奈我何?”

      青衣女修和一旁无知无觉的陈子慎是白光中的两座孤岛。
      法则锁链只能锁定仙人的位置。覆盖在玉胎上的渡劫装置也只能挡下明面上的天劫。
      都对付不了仙人言出法随之后,昆仑墟本身对祭坛众生降下的雷火。

      看上去她已经阻止不了这仙人拿这一坛之人挡劫了,她却不慌,只一笑,“你能对她们生杀予夺,无非是因为你真的成了昆仑的正统,她们根长在昆仑身上,一时受你的桎梏而已。可在我看来,改朝换代嘛,底下人讨不了好处,倒也不必非得讨你的官做,别处谋生就是了。你这又是何必呢?把她们逼到这一步。”

      她挥了挥手,让仙人去看,白光瀑流中,那些胎形法宝身边环绕的一行行字符都收缩成一个手环,扣在他们手上。

      那些石碑崩塌下来的红沙落在厄度母身上,无一例外变成了一袭袭阔长的红袍子,袍脚转折,拖在一层层台阶上。红袍下的她们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仙人,怀中抱着孩子。

      劫火瀑流从她们身上穿过去,她们却像站在另一层世界里,不受任何损伤。
      这等吞雷食火、倒转天地的神通,自然需要极高妙的阵脚布置。
      只见所有的雷火都浇到了祭坛的玉石台面上,每一层的台面都亮起了精密的曲折纹路,就像一条条吞食电芒的缝隙,正深不见底地把这些雷火电流吞进去。

      “你做了什么?”仙人微微蹙眉,她的语气透露出一丝微妙的情绪,与其说是不悦,更像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嫌恶。
      她看青衣女修的眼神就像看到一个十恶不赦的罪徒闯进了自己家里,还撬开了自己的宝库。

      “只是在你来之前,让她们看了些协议而已。”青衣女修一伸手,从一动不动的陈子慎怀中取出一本沾了血迹的书,暗红色封皮,装帧精美,现代的书,封面是一队骑兵走向城门,《大马士革的沦陷》。

      “人能活着,总要找一条出路。”

      她打开这本书,蓦地将它往陈子慎身后一掷,轰然一声,一道广阔的巨门在祭坛下面洞开了。
      它呈书的形状,边缘的暗影还带着一种暗红古朴的质感。
      门的另一面,落日黄昏扑面而来,喧嚣的市集,异域语言的声音,摩肩接踵的人们,一张张带着热烈与贪求的面孔,高耸的中亚建筑,随街搭建的小贩商铺,恰好经过的搭在十六头骆驼上的马戏团,各色的衣袍缀着沉甸甸的翠绿或金色的饰品,人群沸腾的吼叫,一面巨大的旗帜,绘着四翼龙纹,更有一种黄沙炽热的味道,混在颓势的尘埃微风中一阵一阵扑过来,是香料,非常浓郁地弥漫在空气中的香料的味道。
      最靠近门的地方,一个背光阴影下低头沉思的兜帽客,腰悬铜饰长刀,他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忽然惊悚,隐入墙后。

      青衣女修回头,对仙人坦然一笑说道,“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姑娘们看了那么久的书,也该到书中的世界去看看了吧。”

      仙人沉默不语,看她的目光如看死物。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直双手合十垂眉不语的陈子慎他的唇角似乎多了一点不显眼的笑容。

      没有言出法随,也可以言出必行嘛。

      “去吧。”青衣女修指向那道门,对一众厄度母微微一点头。

      红袍的厄度母一个个从神坛上下来,鱼列而行,分三队,像某种庄重仪式般,缓慢穿过了那道门。

      最后走过去的,是一个略显年轻的厄度母,她的孩子眼睛都没睁开,她在门的那边回头,伸手做了一个召唤的动作,书合上了,缩回正常大小,像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在她手中。失去那本书的维持,时空之门徐徐关闭。

      如果陈子慎有意识,这时候就会认出,她就是他捡到书时看到她跟书躺在血泊里那一位。

      她拿走她的书,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人走光了,青衣女修对仙人说,“你看,你的道场清好了。干干净净,多好啊。”

      天劫停了。
      从天上灌注下来的巨大白瀑光流雨收云歇。偌大祭坛上,只剩余一地红漆冷掉的血。
      边缘一圈场地,原先堆积的佛骨已在天火雷池中化了干净,一丝袈裟也不剩。
      坛场下只有那个莲华趺坐的白衣女尼,一场雷火过后,身上的白衣袈裟更显整洁。

      青衣女修一说干净,仙人就听者入耳,看了看她,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了,“你到昆仑的地盘上,挖昆仑的人?”
      青衣女修就笑,“是救人!你是吃她们的人,能不能不要装出一副家里进贼了的表情啊。看得我怪紧张的。”
      “是我让昆仑墟活了,你才能开出一个通往外界的门。”仙人说,“你在借我的势啊。”
      青衣女修摇头,“话可不能这么说。是我来了,带来了写经使,还有他的经书,所以你才能这么机缘巧合地生出了她。”
      她指了指仙人手中掌生莲花的孩子。

      又道,“还有,底下那本作妖的书,也是我烧的,你才能顺利上来啊。所以嘛,是你先靠的我!我呢,带走你要吃的人,完全是一报还一报,帐抵消了。别想趁着三言两语偷我的运道啊。”
      这一分分账,她算得清清楚楚,说得明明白白,她行得正坐得直,当真不欠这仙人的。
      因果抵消,她也不怕对方拿她挖走厄度母的事说嘴。
      不过是顺势而为,对方都当着她的面杀人了,她难道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仙人神色越发冷淡了,“师姐,你看我这么多年,看我在苦海里挣扎,看我一次次登上这里被雷劈死,看我一次又一次走这条永远也不可能停止的轮回路,在过去数千数万年里,你一次都没有帮过我。如今帮我一次,我就成仙了,这是我应得的。是你本来就要偿给我的善果!”

      这话说得,叫青衣女修大吃一惊,“你疯了?叫我师姐?谁是你师姐?什么善果,我可跟你不认识!”

      仙人看着她,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这般否认,也不掰扯,只自顾自说下去,一副讨债的样子,“师姐,你把我的苦修,当成消遣时日的乐子,每每想起,就令我感到无比的厌恶。我曾不止一次想过,待我成仙了,我就要剥你的皮拆你的肉,让你也知道自己的道被人沾染的滋味。”
      “可我如今却觉得,这么做太便宜你了,你都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了我千万年了,我却不能把你的肉嚼在嘴里也嚼上千万年啊,那样我岂不成了个疯子了?”
      她好似一点都没疯似的,慢条斯理地说道,“我都得道成仙了,报复你,肯定要想出一个神仙的法子啊。”

      我看你是找到了新发疯的法子!
      青衣女修万万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手,这几声师姐叫得她浑身不自在,好像有几百只蚂蚁在身上爬,不禁眉头一皱,“这是你的什么新手段吗?言出法随,叫我一声师姐,我就真成你师姐了?”
      仔细一想,这真是很阴险的手段啊,这言出法随还能这么用呢。万一她叫的是“你这妖怪”,她不就真成妖怪了!

      “幸好我头脑是清醒的。”
      她暗自警觉,第一次对上真正得道的仙人,可不能让自己被她三言两语就给骗了,“我跟你可没关系,你一个古代人,早生我一千年呢,这师门再怎么编排,也编排不到我的头上啊。”
      仙人只是用一种略为怜悯的目光看着她,“你站在这里,你若不是我师姐,还能是谁呢?”
      “我聂影云啊,三星塔的执笔人!我自己清醒着呢,你休想套路我。”青衣女修听她的话越听越奇怪,明知不是那么一回事,却非要忍不住似的辩上几句。
      她心道,坏了。
      坏在哪里,她琢磨不出来。
      却听到仙人嗬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摇摇头,跨一步,从她身边擦过,“哪有什么聂影云啊,师姐,你一直都是你啊。”
      “我懒得跟你争论。”青衣女修转过头,见她只向地面上那个白衣女尼走去,没打陈子慎的主意,这才懈了口气,“昆仑已经没我的事了,我得去看下一个人了。陈子慎。”

      她打量了陈子慎毫无变化的面部一下,忽然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不吐不快一般,“我总觉得,你们昆仑的人在他来的路上对他做了什么。可别让我抓到根脚啊。我可预料不出我会做什么。”
      这话一出,她自己倒是一愣,奇怪,自己并不是一个喜欢将未来的事说得很笃定的人,怎么这一开口,就忍不住透出一股恶霸威胁的语气。
      好像不说这么一句话,她这心里就好像有什么在挠着一样。
      难道她真中了什么精神上的手段?
      但她道心清明,明明没有一丝困惑呀。
      算了,这昆仑墟究竟是不能呆了。
      她把手往陈子慎一边的肩膀上一拍,打算带人离开。
      陈子慎的资料没读之前,她觉得还是让他保持这个头脑空白的状态比较自然。
      毕竟,大家都这么做的啊,对付那些来历不明的东西……
      手掌下一层薄薄的深红光流一纵即逝。

      青衣女修站在原地。
      她安静了一瞬。
      雪山这时候显得格外寂静。
      她等了等。等一片空间如水墙般倒过来,把昆仑墟的一切冲到身后去,她改天换地,去下一个人的记忆世界。
      只需要跨越那道界壁。

      界壁就在那里。
      借由执笔人的视界,她看见了,水墙一样的、代表了两个记忆世界之间的壁垒,就在她的面前,却一寸也不曾向她挪动过来。
      她离不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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