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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
八皇子一来到青桑,就被父王安置到了最东边的修行馆,那里是神殿中最大的一个场馆。大巫官指派了二十多个仆婢去服侍他,十多个童奴陪他玩,整天把他围得团团转。
就连大王妃也没有这么多人伺候呢,他到底是什么人?
‘黄子’是什么?‘八黄子’?‘八’……???
她那会儿一看到他,小脑袋里就转起了这些疑惑。
皇子就是皇帝的儿子,他是八皇子,青桑是小国家,只能称‘王子’,华胥国很强大,所以称“皇子”,父王一点都不敢怠慢他。——这些都是她后来慢慢想明白的。
华胥那边的皇帝有很多妃子,不像青桑,这边只能有一个大王妃和两个侧妃,其他的都是没有身份的侍婢,有些连在王宫自由活动的权力都没有,只能入夜时偷偷抬进来,天亮了又偷偷抬出去。私生子没有地位,更没有继承权。
华胥皇帝不一样,他喜欢谁,就把谁放在一个叫“后宫”的地方养着,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生下的孩子都叫皇子。——这些都是她偶尔听聊闲话的姑子说起的。
那……他们那边的皇子,个个都这么玉团儿般俊气吗?
巫祝婆婆并没有跟她讲过,当华胥族还是神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是现在既然大家都沦为普通人类了……他……怎么就比这边的男孩子好看那么多呢?
那时候,她没见过多少小孩子,宫里奴隶的孩子们个个瘦小小、黑黢黢的,大王妃生的两个王子,也就是她名义上的“哥哥”,他们白倒是挺白,但都像小肥猪,小眼睛挂在肿起的大脸盘子上,还整天做恶心的怪鬼脸。
在八皇子没有来之前,她是王宫里面最好看的小孩,可是大王妃一见到她的脸就生气,几次差点给她划烂。由此,她只有在脸上拼命抹锅灰,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的,这样能少吃点苦头。
有些时候,小孩子的眼睛才能将美丑看得真切,大家都说大王妃也是个美人,但是她觉得那女人丑极。
这个小哥哥,才是真的好看。
就是跟她一样的怪脾气,不亲人,也不爱说话。
后来她才明白,华胥皇帝有那么多妃子,那么多儿子,为什么偏偏送他来这里?大概……他的父王也不喜欢他吧。
据说,他的生母只是个小小美人,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华胥帝将他记在另一位夫人名下养,可是过不了多久,那夫人也病死了。
华胥皇后很不喜欢他,就说他是个煞星,留在宫里会招祸。正好那时候青桑与华胥结盟,为了表达诚意,就把他们的八皇子送了过来,名义上说给青桑国主当义子,其实就是质子。
所以梦落在想,他和她……是不是有些像呢?
是有点像呢……想到这里,她觉得,这个秋明宸虽然是华胥人,但是并不讨厌。
八皇子来了青桑后,就没有出过修行馆。她来了神殿后,就依然被下人欺负,天天去扫修行馆。
于是,她天天都能看到他。
修行馆后山门的崖边,长了一株苍郁参天的凤凰树,树枝像漆银般雪亮,每一片树叶都是血红色,呈八角形,从远处观去,宛如繁花怒放,烈红如火。这就是传说中青桑的神木——赤血凤凰。
两千年开一次花,两千年结一次果。
八皇子每天都在那株树下,捧着一卷纸能呆一下午,拿起一只长长的匕首能舞一晚上,像是两千年也不会厌倦。
后来她才知道,那叫读书、练剑。华胥的皇子都要这么用功,他们要学很多东西,以后才能治理那么辽阔的国家。
他还会弹琴,琴声清清冷冷的,像极了他这个人本身。
琴弦一动,他身边会浮动起流萤一样的光芒,然后那些光芒变成雾气,雾气散后,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是他们华胥的术法,叫“隐”。
这都是后来她学了术法才知道的。
那时她还不懂,只觉得从没见过那么勤奋练功的皇子。
王宫里的两个王子从来不看书,也不怎么练巫咒,他们成天只知道打猎,打猎累了就在山洞那边架起火来烤肉吃,要不就去捉弄奴隶的孩子玩,有时候来到了神殿,还会欺负她。
“别挡路!沧夷人生的贱种!”
十二岁的某一天,她正跪在社堂台前的地板上擦地,就被人踹了一记窝心脚。
她的头磕在榉木板上,疼得想哭,可是她忍住了。
把她踹开的是大王子薄野豪,今年约摸十七八岁的样子,可还是很矮,又矮又胖,声带也没发育好,声音尖尖细细的,像个女人。
“哎呀!我的兔绒!我的兔绒!”他尖声尖气地叫道。
她看了看地上,原来是她摔倒时,顺带把地上的水盆也掀倒了,脏水浸到了大王子新做的兔绒靴上。
那家伙气急了,当即又朝她头上踢了一记。
“贱种!你弄脏我的靴子了!”
两记、三记!
“该死的贱种!贱种!”
力道一次比一次狠,她痛得咬牙,头上有血流下来。那时候她想还手,可是刚刚直起身来,又被那双手按下去。
“你真该跟你娘那个贱奴一样,化成臭水!”青桑语本来说起来就叽叽呱呱的,大王子骂起人来好像一只癞蛤蟆在叫。
她不喊一句痛,以前每次挨的打都很痛,都挺过来了。但是在被骂到母亲时,她陡然觉得心好痛。
那一刻她才想到,她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可能是这世间唯一会爱她的人,当年她在圜狱里活活化为血水时,是否也是那样无助,那样绝望,那样痛?!
她从小宽慰自己,“死”不可怕,母亲死了,那也没什么啊。
除了这样宽慰自己,还能怎么样呢……但是那时候,埋藏了多年的痛仿佛一下子爆发了,山洪决堤一样止不住地流。
心在流血!
那时,她好希望手中有一把剑,好希望她像那个八皇子一样,会舞动那样长的利器!
“我才不是贱种,我才不是!”
她不怕被欺负,但是心里很痛,痛到极致就成了恨,恨到极致就想杀人!
但是她不能……她不能,就只能光是挣扎着、挣扎着!
“看不出来啊,这小贱奴个头这么小,力气还这么大……阿吉!帮我!”
大王子险些按不住,连忙招呼身边的伴奴阿吉帮忙。阿吉哆哆嗦嗦绕到后面,把她的手脚都按住。
大王子踩住她的脸,俯下身啐了一口吐沫。
“哼,现在老实了吧?沧夷人生的贱种!”
他一俯身,才发现刚才那一番扭打,把这野丫头脸上的锅灰蹭掉了些许,露出来的,好生漂亮的脸蛋啊!
这低贱的小杂种,怎么偏偏生得这么好看?以前年纪太小,都没有怎么看出来呢?今年她该有十一二岁了吧,虽然还是孩子,但眉梢眼角已有娇媚的影子,长出几分美人的样子了。
突然,一丝邪念涌上薄野豪心头,他平时就顽劣不堪,此刻竟想到了那档子事。
“阿吉!你、你来给我亲下她!”薄野豪结结巴巴地大叫,“亲她!”
阿吉吓了一跳,他知道主子在想什么,他想侮辱这可怜的小公主,但是又有点怕,于是想先让他试试。
毕竟大王妃整天都在说,沧夷人是会吸人精血的妖孽。
他当然有些怕。
有些人越是喜欢霸凌弱小,本质越是个怂包。
薄野豪就是这种人,他还小,但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怂包,又窝囊又猥琐,见阿吉愣住半天,又改了主意,一道毒计上了心头。
“算了,你帮我把她的嘴巴掰开……”他露出一个史上最丑陋的笑容,“我突然想尿尿了。”
梦落被按在地板上,什么都看不清,头痛到要眩晕过去,视线被血与水模糊住,黏糊糊一团。
本来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阿吉脏脏臭臭的手伸到她嘴边时,她狠狠咬住了那双手,咬着咬着,眼泪夺眶而出。
她平时不讨厌阿吉,这个伴奴胆子挺小的,从来也不跟着别的奴隶起哄欺负她,但是这一刻,如果她有力气,她想发了疯一样撕咬,咬死他!再咬死他的主人!
心里的恨意已经化成了猛兽,但是身体还是只能任人鱼肉,嘴巴硬生生被人掰开,扯得嘴角生疼。
“嘿嘿嘿嘿……”薄野豪边解着裤带一边傻子一样的笑。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吵到我了。”
是个少年的声音,声线俊雅,却冷得跟春冰一样。
那声音她很少听过,总觉得不太能想起来,但是那人影她看过无数次,就算现在只能看到脚的影子,她都能认出来。
那是……那是八皇子,秋明宸!
虽然只大了一两岁,但秋明宸的个头比薄野豪高出整整一截,他着白袍轻衣,披散着发,显然是午休被惊醒了,刚刚从床上起来。
“你好好呆着去!我、我在教训下人!”大王子连忙把裤带又系紧。
真是见鬼!以前这小子从来不管闲事的!刚才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了吗?
“哦?下人……”白衣少年看了眼梦落。
在此之前,他们从来没有目光相对过,然而第一次这样相看,就这样狼狈。
梦落赶紧把眼睛移开,捂着酸痛的手臂,从地上坐起来。
用脏得不能再脏的袖口,擦了把脸。
“这个丫头是沧夷人生的贱——”大王子骂骂咧咧地,他心里恼怒得很,只是不敢发作得太明显,刚骂出口,那个“种”字还没说出来,突然便觉得身体一轻!
华胥少年的那一招利落有力,出手极快,白袂如风、如闪电、如白昼流星!一瞬间划过!他的指节掐住薄野豪的脖子,将他提起,急推了五十余步,狠狠地压到背后那面墙上!
那面竹板修筑的墙,震了几震,哗然作响。
“我说,你们,吵、到、我、了。”
少年改换成说青桑语,吐纳和缓,语气不威不怒,可就是冷得刻骨。他直直地盯着那怂包,一字一句地、轻轻说道。
薄野豪以前不是没见过秋明宸,但是这华胥来的八皇子平时斯斯文文的,又手不释卷,就算见过几次他月下练剑,也只当那是中陆的花拳绣腿。却想不到那纤纤身量,动起手来力度如此强悍。
自己常年打猎,虽说身上有些肥膘,但力气还是很大,此刻却被他制住,动也动不了。
更让他胆寒的是,这少年盯着他时,眼中有杀意闪现。
“我、我父王不会饶了你的!”他不想那么快服软,赶紧搬出父王来,谅这小子再强横,到底是寄人篱下,自己是主人家的孩子,还会怕了他不成?
“哦?那我杀了你,就没人知道了。”那平时一言不发的华胥少年,此刻冷冷一笑,说出了来青桑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然后,他改抓领口,将指扣中擒住的人整个往上提,一直提到高过他的眼睛。
手戴的珠串霎时间被震断了线,珠子散落开来。
那珠串用宝石“青瞳”串成,青荧光芒,一颗就值千金。
倏忽间,他用另一只手向虚空一抓,捞住了几颗珠子。
其余的散珠啪塔啪塔碎了一地。
然后,他把手上的珠子,放到薄野豪嘴边。
“给我吃。”他冷静地命令道。
薄野豪的体重不轻,但秋明宸只用单手,就把他控制得死死的,整个身体都挣不动。难以想象一个少年有这样的力量,不……也许,他用的也许并不是属于人的“力量”。
而是“术”!
“唔……唔……!”薄野豪的嘴巴里包满了珠子,就像吃肉时,包得鼓鼓囊囊。
只是没有那么好的滋味。
“吞、下、去。”他的语气毫不容情。
“唔……唔唔……”那小胖子涨红了脸,他都没有反应过来喂进嘴巴的是什么,只是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就着本能将那些东西往下咽。
“唔……呜哇……我……我喘不过气了,救命啊……救、救命……”薄野豪想挣扎,但是他感觉身体是某种凶狠霸道的灵力辖制住了。
薄野豪吓得七魂丢了六魄,连连求饶。
他不会……真的杀了他吧?
梦落缩紧了自己小小的身体,有些惊惶又有些兴奋地看着。
她从没见过这个平时为所欲为的小霸王,像今天这样狼狈!
隐约间,梦落看到一个奇怪东西,从他背后伸出来。
那是一种淡银色光芒,自他的背后张开,尖细獠牙,几支触角,还有展开的翼骨。——那是梦落第一次见到“噬兽”,一种在传说中由魔灵化生的幻兽,而面前这只还未完全成形。
她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很快,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饶了我……饶了……我……”薄野豪感觉自己快晕过去了,他恐惧、他窒息,他拼命地求饶,想从他的指节之下苟且求生。
“嗯?听不清。”他明明长得那么儒雅,气质玉一样的温润,那一刻却笑得狠辣得很。
不过不妨碍他好看。
梦落看向那个白衣少年,那一刻,她只感觉自己就像看到了天神一样。——她本来从来不信神的,幼小的她跪在神殿里,彻夜彻夜,对着娲皇娘娘的像祈祷,对着日月星光明神祈求,没有一次有用……
那些九天之上的神祇,听不到她的哭泣。她还是被打、被欺负,她的日子苦得没有尽头……没有一个人会站出来保护她。
但是那一天,那一刻,她就觉得……他是神!是她的神!
所以,不管他是一个多么冷酷毒辣的人,他都是她的神。
只为了那一刻的救赎。
“求求你……饶了我!我……死……也不敢说,我死也……不敢说!”薄野豪拼命地重复,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他害怕到了极点,浑身都抖成了筛子。
“大声点!”秋明宸猛地提高了音量,语气狠厉。
突然,哗啦啦一声响,薄野豪,一个十七岁的王子,在这么些人面前尿了一裤子。
“滚。”
秋明宸无比嫌恶地,只说了一个字。
而后,他转身,走过她身旁时,脚步停顿了一下。
什么都没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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