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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珍妮而来的,还有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男子唇色苍白,眼窝深陷,还不时伴随着几声咳嗽,可身上却散发与虚弱的外边并不相称的凌人气质。
“我向你道歉。”只看了来人一眼,亚瑟立刻转过头诚恳地向彼得认错:“我可以走了吗?”
在得知与珍妮一通前来的还有她的堂兄南森·史密斯时,亚瑟隐约有一种预感,珍妮那么小心翼翼地找自己求援,并不是因为彼得,而是与她一同而来的堂兄,南森·史密斯。而现在,亚瑟确信,自己的猜测已经得到了印证。
虽然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但只是人站在那里,就已经是个情绪污染源了。
“不可以。”彼得干脆利落地否决了。
南森·史密斯倒也算是小有名气,一半是因为他的才华,另一半是因为他的脾气。他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出任了斯洛大学音乐学院的讲师,然后又在三个月后因为得罪了学院里上上下下一众老师而主动辞职。
而现在他出现这里,是因为他四年前得了肺结核,他的父亲坚持要他来特拉维看某个医生。
至于南森为什么要来拜访素未谋面的彼得,背后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亚瑟对此并也没有兴趣,他只想找借口开溜。
然而,彼得先他一步跑了。
但凡亚瑟对情绪的感知能力弱一点,他都得怀疑那个匆匆忙忙跑进餐厅的助理是彼得提前安排的托儿。
“菲利普伯爵真是日理万机啊。”
一边是嘴欠的病秧子,另一边是情绪不稳定的哨兵,不怪珍妮这么担心。
亚瑟在心中叹了口气。
作为一个被拉过来缓和气氛用的工具人,亚瑟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装作没听出来南森在阴阳怪气。
“是啊是啊,他最近确实挺忙的。”亚瑟用勺子搅着面前盘子里的汤,海鲜浓汤香味扑鼻,但他没有一丝胃口。
但南森显然不打算适可而止:“菲利普伯爵的业务什么时候都拓展到粮食的?等到秋冬饿死人的时节,他应该能赚不少吧?”
“南森!你怎么能这么说?”珍妮不明白堂兄为何主动要求来这里做客,言行却如此失礼:“你为什么会对菲利普伯爵抱有这么大偏见呢?”
“菲利普家族不是一向如此吗?”南森冷哼一声:“美其名曰叫保持中立,说穿了不过是两头押宝见风使舵。不说远的,当年克顿家族作威作福的时候,菲利普家族独善其身不问世事;克顿家族没了后,立刻就跑出来吃下了不少产业。最可笑的是,最后还是靠阿卡托黑吃黑,才除了克顿这一害。”
“合理规避风险并没什么错。”亚瑟心里又叹了口气,以哨兵的听力,刚才南森的那一番话想必是一字不落都进了彼得的耳朵里了:“而且,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并不代表没有。”
“哦?”南森转向刚刚回来的彼得:“那菲利普伯爵愿意说说,当年你父亲为对抗克顿,都做过什么努力吗?”
南森的指控虽然无礼,但确实无法反驳。完成芽月事件调查的那一天,父亲站在母亲的墓前站了许久,彼得记得父亲当时说过,如果他早一点下定决心去阻止克顿,许多悲剧就不会发生。
“不要放弃做正确的事,不论有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西蒙·菲利普当时如此告诫自己的儿子。
“我不知道。”彼得如实回答:“但大概,确实是没有。”
只有亚瑟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或许出于某种原因,有些事情被世人遗忘了。”
这句话让他获得了南森的注意。
“威尔逊先生难道是知道什么内幕?不过,那时候你出生了吗?”
“可当时父亲被丹尼尔·克顿迫害下狱时,只有菲利普伯爵愿意帮助我们。”珍妮站出来为菲利普家辩护:“现在菲利普伯爵收购粮食是因为他要在他的工厂里开设食堂,保证他的工人在粮价高涨时依然吃得起饭。”
秋冬的粮食短缺早就是可预见的未来了,到时候工人的工资可能连维持温饱都不够。为了应对这个危机,彼得和他的下属们讨论过很多次,最后决定以粮食代替工资发放。
但具体操作起来却有许多困难,一是因为完全用粮食替代工资所需的粮食太多,现阶段难以凑齐,二是也没有这个必要。但如果只代替部分工资,又难以确定比例,因为工人家中的人口数量不同,难免会出现人少的吃不完,人多又不够吃的情况。
彼得认为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对工人家中的人口逐一统计,但亚瑟在听说后却不赞同。亚瑟认为,一个家庭的人口本就是在变化的,这样操作不仅耗时耗力,而且难免出现有人谎报,多领粮食出去高价售卖的情况。他提议,不如直接工厂里开设食堂,按人头收费,允许工人家属一同用餐,一劳永逸。
“确实是个好注意,倒是不用担心工人饿死没法开工了。”
“南森!”珍妮瞪大了眼睛,旋即担忧地看向彼得。
看来忍一时并不能换来风平浪静。
亚瑟深吸一口气,转头看着南森,绿色的眸子中透着单纯而又诚恳的好奇:“史密斯先生如此关心底层同胞的温饱,不知都为此做了哪些贡献?”
终于,南森安静了一会。这个问题他不能回答。
“看来,你并不关心他们,史密斯先生。”亚瑟微微一笑,将视线移回食物上:“不如换个话题吧。”
珍妮松了口气,赶紧接道:“是啊,其实我们也可以聊聊艺术或者文学。”
“说起文学,”南森倒是没有表示反对:“高卢最近有一本新出的小说,刚刚完结,很有趣,叫《漂亮朋友》,不知在座有没有人看过?”
今天这饭是吃不成了,亚瑟放下了刚刚拿起的餐具。
不过,南森把矛头转调向自己,勉强也算是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了,亚瑟在心中自嘲道。
珍妮和彼得的脸上都写着茫然,显然并没有听说过这本小说,南森满意地转过头,却发现亚瑟正用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看过,很受启发。”
显然,南森并没有想到唯一一个看过的人居然会是亚瑟:“哦,是吗?”
绕是小狐狸还在老老实实被自己的猞猁按着舔毛,彼得也依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但珍妮毫不知情,她尚且天真地认为两人真的是在讨论文学:“这本书写的什么?”
“一个青年从低级军官变成参议员的故事。靠漂亮的脸蛋攀高枝。”
明明在回答珍妮的问题,南森眼睛却看向亚瑟。绕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出南森这般含沙射影,针对的是谁了。
比起另外两人,亚瑟反倒是最坦然自若的那个:“我倒认为是彻底的无耻。毕竟《红与黑》里,外貌谈吐都更胜一筹的于连,因为缺乏这种天赋,最后落了个断头的下场。”
“这就是你受到的启发?可你不正是具备这种天赋吗?”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史密斯先生。在今天之前,我还从未想过,一个一辈子都在不劳而获的人能理直气壮指责别人的收入来源不道德。”
“我……”
亚瑟并没有给南森辩解的机会:“说真的,史密斯先生。就你方才冷嘲热讽的气势,谁敢相信,你这辈子工作的天数只要掰掰指头就能数清呢?”
南森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手边的杯盘被带落,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难不成……”
“亚瑟!”彼得试图打断亚瑟,但没有成功。
“……你的父亲在给你钱之前,还特地把上面的血擦干净了?”
在情绪这一块上,向导是天生的支配者。恼羞成怒的南森拍桌而起,跨过满地的碎片,径直离开了。
方才这几句话,珍妮彻底听呆了。昨天寇里被打的时候,珍妮虽然有些惊讶,但对亚瑟温文尔雅的印象并没有改变。她万万想到,亚瑟竟也有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面,甚至还能压一向言辞犀利的南森一头,自己想劝架都插不了嘴。
“抱歉,史密斯小姐。”
亚瑟面上还保持着一贯波澜不惊的神情,可心中却不是如此云淡风轻。
自从意识到自己喜欢彼得后,一种不知因何而起的焦躁不安扰乱了亚瑟的心神,最大的外在表现就是自我情绪管理能力的显著下滑。
与同僚们的直观感受不同,亚瑟其实算不上是个好脾气的人。虽然亚瑟对他人的无心之失可谓是无限包容,但对于主动的惹是生非并没有什么耐心。只是他一向懒得惹麻烦,不想给自己树敌,因此往往选择忍一时而后敬而远之,这才会给人产生性格温和的错觉。
必须要想想办法了,要是继续这样下去,迟早得应了安东尼的话,自己先给自己惹出个大麻烦。
“该道歉的是我,威尔逊先生,是我堂兄脾气太古怪了。”珍妮还是想替南森说几句好话:“但请你们不要误会,南森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他只是不太会说话。当年我父亲与克顿结怨时,其他亲戚都避之不及,只有南森不顾伯父反对跑来帮忙。”
珍妮并不知道亚瑟早已心猿意马,她因从亚瑟那里得不到任何反馈而更加局促不安起来,她不得不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彼得身上。
好在彼得给了她一点安慰:“你不需要解释这些,我都知道的。麻烦你代我像史密斯先生道歉。”
珍妮感激地看了彼得一眼,匆匆离开了。
*
餐厅里只剩下了彼得跟亚瑟。
亚瑟还在出神,面前的食物完全没被动过,餐具被整整齐齐得摆放在一边。
根据这么久的相处经验,彼得知道,亚瑟不吃饭的原因九成半九因为情绪不佳。
彼得起身拍了拍亚瑟的肩膀:“我带你去个地方。”
彼得带着亚瑟到了二楼走廊尽头一个摆满了瓶瓶罐罐的房间。
“随便砸。”
陶罐上面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亚瑟不明所以地拿起了一只:“为什么要我砸这些陶器?”
“发泄一下,都是残次品,不用心疼。”
“这样啊。”亚瑟蹭了一下陶罐上的灰尘,搓了搓指尖。
明明生气的是你自己吧?亚瑟看着自己快要被舔成落水狗的小狐狸,突然坏心眼地想要恶作剧一回。
紧接着,没有一丝一毫征兆的,亚瑟突然翻脸:“南森摔的可是塞里斯的瓷器,给我的就是陶器,还是残次品?”
“你是想砸瓷器?它跟陶器砸起来并没有什么区……”话说到一半,彼得突然意识到了亚瑟似乎并不是在纠结手感或者声响。
本来安抚他人情绪就已经完全是彼得的盲区了,这种死亡问题根本不是他能招架的。
但刚才……现在把瓷器搬出来能解决的问题吗?
“我让人把瓷器搬上来?”
不是,你纠结瓷器干什么?亚瑟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扭曲了一下,他赶紧别过脸去,语气冰冷:“你觉得呢?”
难道说向导发脾气都这么别扭的吗?之前艾玛跟马克吵架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个样子。
这时彼得想起,曾经被艾玛各种意义上都摩擦了一顿后,马克拉着自己进行了一次复盘,分析总结教训。
可惜当时的彼得并不能早知今日,他完全没有认真听,只依稀记得什么“多说多错”,“话要反着理解”。
反着理解?反哪部分?所以到底要不要把瓷器搬过来?
彼得陷入了长考。
连带着他的猞猁都乖乖坐了下来,扮演雕塑。
屋子里就这么安静了下来,直到亚瑟的脸都绷酸了,彼得还是没有动静。
不会还抓着那些个破瓶子不放吧?终于,亚瑟憋不住了:“菲利普伯爵考虑好了吗?”
“啊?”彼得回过神来:“我把所有的瓷器都给你,你可以不生气了吗?”
“我本来就没生气啊,”迎着彼得小心翼翼的目光,亚瑟心虚但理直气壮:“是你自己看错了。”
猞猁歪了一下脑袋,表示困惑。
“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单纯想逗逗你。”亚瑟笑容灿烂:“你刚才的反应,呵,未来一个月的下午茶都有谈资了,大家应该还不……”
“啪——”一声脆响,亚瑟拿在手上的陶器碎了。
亚瑟能屈能伸:“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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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朋友》——莫泊桑
《红与黑》——司汤达(是摘要的引用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