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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回白衣渡江
【1】
忽然人群中闪出一道身影,一个纵身,腾空而起,接住婴儿,接着双足虚点,身体凌空回旋,又稳稳落在岸边。陆峡大惊,他第一次看到,除了陆逊之外,世上竟还有人能使出如此华丽的轻功。
陆逊盯着那出手救人的裨将:“你干什么?”
那人手托婴儿,恳求道:“军师,他还只是个孩子。”
陆逊的面容带着一丝苦涩与残忍,沉声道:“他爹娘都不久于人世了,留下这孤儿,只会白白在人间受苦,何必呢?”
陆峡闻言心中一凉,这么说来,陆逊早已打算卸磨杀驴,利用糜芳之后,再把他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毕竟糜家人是怎么死的,有这么多军士亲眼见证,纸终究包不住火。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自己追随了十年的男子,竟变得无比陌生起来。
那裨将沉思片刻,下定决心道:“既然军师也不想让他成为孤儿,苟活于世,那何不开恩,留糜家众人一命?”
“你说什么?”陆逊一惊,嗤笑道,“妇人之仁!这儿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那人抬起头来,不卑不亢:“如我所料不差,军师必定是想以这六七条人命激怒糜芳,骗他反水,这确是妙计。只是,未免有失仁义,吕蒙大都督曾三令五申,我东吴大军出征在外,不得残杀手无寸铁的百姓,尤其是妇孺,还请军师三思!”
“你少拿吕蒙来压我!”陆逊冷笑一声,径直朝那裨将走过去,尽管适才他那招凌空飞身足见身手不凡,可陆逊却并不放在眼里。
长袖一抖,白玉已然在手!一阵凌厉的杀气肆逸而出,让陆峡不寒而栗,他从未见过陆逊的杀气能有如此之强!竟仿佛让他看到了尸横遍野的人间炼狱!
“星碎……”陆逊右脚前跨,整个人半蹲下来,玉剑斜指地面。三军皆在观望,可他们完全看不明白。一时间风云变色,飞沙走石,陆逊在做什么,究竟有多可怕,此时只有一个人知道。
“公子!”趁着陆逊一愣,陆峡从身后紧紧抱住他,“你若要杀,便先杀了我吧!”
“放手。”陆逊冷冷道,不料陆峡并不听命。他几次挣扎不脱,便运起内力,右手一推,白玉剑柄直撞在陆峡肋上。
“啊!”陆峡一声痛呼,终于松手,颓然倒地,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那一柄白玉。
陆逊抬起滴血的玉剑,大惊失色:“陆峡!”
他绝没有想过要打伤陆峡,却不料这一出手,竟把他重创至此!是内力又有精进,还是一时恍惚,下手不知轻重呢?陆逊心下歉然,杀气登时大减。
“我没事。”陆峡倒在地上,不住喘息,凝视陆逊道,“可我好害怕……公子,千万不要被仇恨吞噬,走火入魔,快醒过来吧,求你了!”
我,在做什么?是对,还是错?陆逊心中惘然,一时不知所措。
那裨将紧抱婴儿,椎心泣血道:“军师,你计略过人,蒋公尚且叹服,末将又岂敢违逆?只是,这一来人命关天,二来事关我江东大军的声誉……末将愿立下军令状,为军师招降糜芳,如若不成,以死谢罪!还请军师高抬贵手,放了他们吧!”
陆逊怅然若失,怔怔不语。此时,那糜家六人浸在水中,已是神智不清,命悬一线。
白玉仍在滴血,寒风呜咽,流水无言,这天地之间静得可怕。忽然,一阵婴儿的啼哭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随着凛冽的北风,在这凄清的河畔上久久回响。
陆逊心中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究竟想起了什么,他也说不清楚——难道是二十六年前的自己吗?
他一声长叹,转身向那裨将道:“你可知劝降糜芳事关重大,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万死不足以抵罪。”
“知道。”那人神情严肃,却全无惧色。
陆逊又问:“糜芳究竟是你什么人?”
“非亲非故。”他答得坦然。
陆逊略感惊讶地瞅了瞅眼前这员小将,看模样约有二十七八岁,一脸的坚毅、成熟。陆逊冷哼一声:“你小子……叫什么名字?”
那人肃容道:“末将,丁奉。”
【2】
成都西郊,一望无际的草原。到了冬天,成群的岩羊在这里出没,真是个捕猎的好时候。
此时,一位年近三十的美丽少妇正在这草原上极目远望,她骑着骏马,背着弓箭,一身华丽的戎装,英姿飒爽。九个侍卫跟在她身后,竟是清一色的女兵。
忽然,一个二十岁左右的侍卫伸手朝南边一指:“快看!它们来了哟!”
众人看过去,果然,那里烟尘四起,数不尽的岩羊正浩浩荡荡地向北奔去。
那少妇美目一瞥,喜滋滋道:“来了,来了!风雷霜云雪听令……”
她刚要发号施令,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骑着白驹,屁颠颠地跑到前面,惊叹道:“哇,多么可爱的梅花鹿啊,它们还有山羊的角哎。”
“什么嘛,小雪。”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娃娃脸女孩上前娇声呵斥,“你说的不对啦,它们是长着山羊角的水牛。”
“小云说得也不对哦。”旁边一个长得颇有点男孩儿气的侍卫似乎看不下去了,“它们是长着山羊角的……”
话没说完,身旁一个白衣女孩面无表情,轻描淡写道:“其实就是山羊。”
“香蕉你个拔辣,这都什么啊?”那少妇郁闷地一掌拍在额头上,“只要是个蜀地的人都知道这是岩羊啊!还有,你们能不能不要耽误正事啊!”
小云、小雪一起回过头来笑道:“我们开玩笑的啦。”
“谁都知道是岩羊。”那个假小子叫小雷,她的嗓音也挺像男孩的。
面无表情的白衣女孩点了点头——她叫小霜。她身后一个年纪稍大些的高个侍卫则是小风,她嘿嘿一笑,模仿那少妇的口气道:“老娘叫孙尚香,老娘是一个只爱打猎,一点幽默感都没有的大汉娘娘。”
除了小霜,众女一齐笑得花枝乱颤。
“谁说老娘没有幽默感?”孙尚香有些羞恼,“好了好了,只要你们都先别笑,老娘马上就能说一个更绝的给你们听。”
众女果然一下子全都安静下来,非常默契地盯着香夫人看。
孙尚香故意清了清嗓子,皱眉道:“呃……嗯,它、它们是……长着……呃……”
她正苦苦思索,想说个惊世骇俗的,好让这帮小丫头刮目相看,可这一时半会儿却愣是憋不出来。
“它们进入伏击圈啦!”小雪忽然大喊。
“风儿姐,我们打头阵吧。”小云乐呵呵道。
“我来做弓箭手,哎呀,谁拿了我的箭袋?”小雷急吼吼道。
“夫人,我们需要指挥!再不动手就来不及啦!”小风催促道。
“不要耽误正事哦。”小霜冷冷加了一句。
众女好像一瞬间就把刚才的玩笑忘到了九霄云外,拿好兵器,摩拳擦掌,只等娘娘下令。孙尚香彻底无语,有一种自己就是个傻瓜的感觉,她一脸无奈地看着这些爱抽风的亲兵,愤愤道:“你们,这群,贱人!”
众女哈哈大笑,她们太了解娘娘的性子了。
“好啦!贱人们听着。”孙尚香杏目圆睁,单手叉腰道,“风云,你二人负责前头狩猎,给我挑大的下手;霜雪,掩护她们,驱散目标之外的岩羊;小雷,用弓箭对付逃走的目标,瞄准它们的腿,不准射杀;梅兰竹菊,你们收集猎物,计数达到二十只就叫她们收手,都明白了吗?”
众女轰然应诺,正要动手,忽听得远处有人呼唤,循声望去,两员女将飞驰而来。众女欢喜无限,丢下那群岩羊便迎上前去。
孙尚香既惊又喜:“小星、小月,怎么是你们?”
小月不说话,小星微笑道:“汉中大胜,君上已经班师回来了。”
看她笑得不太自然,小雪奇道:“那蝶儿姐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那星月二人神色一黯,突然跪下,泣不成声。众女有种不祥的预感,孙尚香更是心中一沉。
果然听得小星哭道:“小蝶她……为了保护小月,被、被魏军拿住,怕是凶多吉少了……”
孙尚香如遭雷击,一阵晕眩,几乎要一头栽下马去,幸亏梅兰二人及时扶住。
“夫人!你没事吧?不要紧吧?”众女围了过来。小云掩面大哭,小雪整个人呆住了,她咬着嘴唇,似乎还不肯相信,过了许久,眼泪才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号称“铁娘子”的孙尚香两眼一红,声音竟有些发颤:“小蝶那孩子,从小就那么可怜……”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这“天香十二姬”跟随她这么多年,可如今最懂事的那个却不在了,怎能不让她伤心欲绝?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草枯春风又绿,人死不能复生。岩羊早已跑远,这凄清的草原上,就只剩一片啼哭之声。孙尚香强忍悲痛,擦了擦眼睛,深吸一口气道:“姐妹们,今天不打猎了,你们都早点回去吧,姐姐还有点事要办。”
说完,她毅然掉转马头,一个人向都城急驰而去,留下众女在寒风中伤心无措,相互安慰着。
成都宫殿内,汉中王正大摆宴席,举酒庆功,文武百官,济济一堂,无不歌功颂德:“主公文韬武略,前无古人。”“更胜秦皇汉武。”“实乃千古帝王之才!”刘玄德志得意满,放声大笑,一时君臣同乐,歌舞升平,仿佛兴复汉室,就在眼前!
“刘备!你个乌龟儿子王八蛋,快给老娘滚出来!”堂外忽然传来一声怒喝,有若惊雷。殿内众人顿时石化,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3】
外面那人犹自骂不绝口,一众文武尽皆失色,不过他们也知道,敢对君上这样破口大骂,还能让殿外卫兵无可奈何的,就只有香夫人了。
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刘备却哈哈大笑,道:“想我刘玄德一生纵横天下,怕过谁来?想不到也有克星。”
说完故意摇头叹息,众人为之一乐。刘备起身道:“我去看看,诸公且继续喝酒,莫被我夫妻二人搅了兴致。”
众人连称不敢,起身相送,有人要随他出去,刘备摆手笑道:“家丑不可外扬。众卿留步,留步。”
他走出大殿,看到孙尚香正暴跳如雷,一众卫兵劝说不住,忙走上前去,挥手示意卫兵退下,赔笑道:“夫人,好久不见,什么事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少跟老娘装糊涂!”孙尚香气道,“我问你,当初你向我借星月蝶的时候是怎么保证的?小蝶她才十八岁……”说着眼眶又是一红。
“原来是这件事。”刘备长叹一声,“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但古来征战,又岂有不死人的?”
“你说得倒轻巧!”孙尚香嗤笑道,“那为什么死得不是你的什么五虎上将,偏偏是她呢?”
“夫人切莫乱说。”刘备淡淡道,“凡是冲锋陷阵,九死一生的任务,哪次不是五虎上将冲在前头,可结果呢?黄忠斩了夏侯渊,张飞大败张合。寡人的五虎上将就算想死,可放眼天下,又有谁能取他们的性命?”
刘备每称寡人,必有霸气之语,孙尚香亦为之一怔。
刘备接着道:“其实我派小蝶她们去攻打的那座小城,敌军很少,我还让张苞一同前往,以防不测,按说不该有什么闪失。可没想到,那么个小破城里竟藏着一个绝世高手,只七枪就杀得张苞身负重伤……”
“不可能!”孙尚香大惊,她深知张苞武艺高强,乃蜀国后起之秀。
刘备叹息道:“这的确让人难以置信,我问子龙,他能否在七枪之内重创张苞,连常胜将军赵子龙都说没把握!按说这样的人天下凤毛麟角,可子龙想了半天也不知究竟是谁……唉,情况是不是这样,夫人找星月二人一问便知。”
孙尚香听说如此,默然不语。刘备柔声道:“我会追授小蝶一份名誉,另外天香十二姬中的其他人,全部官升一级,以告慰小蝶的在天之灵,只能如此了。”
孙尚香怒气消减了几分,无奈点头答应。
“我知夫人伤感,早些回去歇息吧,天寒露重,别着凉了。我还要回去陪他们喝酒,今晚怕是要醉了。”刘备微笑道。
孙尚香正打算离去,忽然刘备似乎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哦,对了,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很喜欢的那个陆议?”
“陆、陆议……”孙尚香愣了愣,装作漠不关心道,“他怎么了?”
“他现在可威风了,荆州军送来的情报说,这陆议改了个名字叫陆逊,谦逊的逊,还接替吕蒙做了东吴大都督。”刘备轻描淡写道。
孙尚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关羽哪儿来的小道消息,可靠吗?”
“当然,而且这陆议数个月前还曾到荆州去拜会云长呢。”刘备说得漫不经心,眼睛却密切捕捉着孙尚香表情的细微变化,“他用吴郡三年的赋税,从云长那里换了一个舞女,回姑苏不久,就成亲了。”
孙尚香浑身一震,蹙眉道:“此话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千真万确。”刘备一字一句道。
孙尚香怔怔出神,忽然露出忧伤难过的神色,冷冷道:“老娘不太舒服,要回去睡觉了。”说罢转身去了。
待她走远,刘备摇头笑道:“真是奇哉怪也,她为何这般开心呢?”
刘备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影:“夫人开心吗?我只看到她一脸的郁闷。”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她,看一个人如果只看脸,就很容易被欺骗。”刘备笑得从容。
“夫人,您这么匆忙地来找我,莫非出什么事了?”小星一脸疑惑。
“嗯。”孙尚香看看四下里无人,掩上房门,点头道,“我听说小议他改了个名字叫陆逊……”
“哦,这是昨天战神军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消息。”小星早已听说,愤愤道,“陆议竟然成亲了,怕是已经忘了和夫人的约定,更可气的是,他娶的竟然是荆州军营里的一个舞女,真是不知自重,贻笑世人……呃,夫人,你笑什么?”
看娘娘笑得正甜,小星大惑不解,孙尚香戳着她的额头道:“你呀你,还真是个小孩子,一点都不了解他,你以为以他的性子,会心平气和地去见关羽吗?会向关羽索要一个舞女还娶回家吗?他做了这么多反常的事,就是为了提醒我们呀。”
“呃,提醒我们什么?”小星的脑袋被戳得晕晕乎乎的。
“你想想,他为什么改名叫陆逊?逊字拆开是什么?”孙尚香坐到床上喜滋滋道。
小星作恍然大悟状:“孙、走……孙就是指夫人,他是为了纪念夫人你离开江东?”
“傻不傻?我离开都十年了,他现在才纪念?”孙尚香摇头道,“小议才没这么无聊呢,其实,他是在提醒我们赶紧走啊!”
小星大惑不解,孙尚香笑道:“如果我没猜错,他向我们传递了这样的一个信号——吴蜀之间,恐怕很快就会有一场大战。再不走,到时候我们就成人质了。”
小星惊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是这样!那我们要怎么走呢?”
“你赶紧去通知姐妹们,今夜子时行动,南门集合,一起逃出成都!”孙尚香凝视她道。
“是!”小星忽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夫人,你今天怎么这么,呃……温柔啊?”
孙尚香一愣,脸色微微一红,呵斥道:“香蕉你个拔辣!你老母才温柔,还不快给老娘办事去!”
小星哈哈一笑,推门而去,此时门外人影一闪,她却并未发觉。
“君上所料不差,夫人果然心情甚好,而且正计划逃出成都。据她判断,吴国只怕会不自量力,与我大汉一战。”那鬼魅般的身影很快又回到了刘备身边。
“孔明说的果然没错。知陆议者莫如孙尚香,只要把情报泄露给她,就一定能掌握吴国的真正意图。”刘备负手冷笑。
原来这一切都是丞相的计策,此刻,他正在千里之外坐镇汉中,对峙张辽,可天下大势,无一不在他的算计之中。有如此高人,蜀汉岂可小觑?
那人影低声问道:“眼下我们该如何应付?请主公示下。”
刘备龙目一寒:“吴国若真要战,必定是攻打荆州。你赶紧命人将情报送往战神军,要昼夜兼程,以最快速度送到,命云长扔下樊城,火速撤军,镇守荆州,不得有误!”
“是!不过荆州的防御乃丞相亲手布置,想来就算那群江东鼠辈倾巢而出,也玩不出什么花样……”那人影似乎对吴国颇为不屑。
刘备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叔至,你错了。对东吴,无论何时都不可掉以轻心。”
原来刘备面前之人,正是他的贴身护卫,心腹大将陈到。此时,陈到若有所悟,点头称是,忽又问道:“夫人那边如何处置?总不能任由她们逃回吴国吧?”
“当然不能,此事就由你亲自去办。不过切记,千万不要伤了这些女孩儿中的任何一个。”刘备深知,陈到的武功深不可测。
不过,要说这谦虚的本事那就未免差远了。“小事一桩。”陈到头也不抬道。
【4】
清晨,江陵沿江百余里全部笼罩在一片大雾之中。蜀汉大将糜芳正在一座城楼上眺望,却只见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数日之前,关公派来传令官,再三嘱咐这沿江据点的防御不可松懈,语气极为慎重,似乎遇到了某种特殊的状况,但究竟是什么,来人并未明说。
糜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容易出事情。“告诉弟兄们,提高警惕。”他如是吩咐下去。
约莫过了两柱香的时间,忽然哨兵大呼“有人!”,糜芳循声一看,果然江面上漂来一艘小船,待船更近些时,他看到船头上站着七八个人,都是一身白衣,没有携带兵刃。
看来不是东吴水师,糜芳稍稍松了口气,亲率一队人马来到岸边:“船上的人听着,马上停船靠岸,否则格杀勿论!”
待小船停靠妥当,船上一共走下来三十六人,副将韩龙瞅着为首的那人似乎颇为面熟,忽然想起数个月前曾在酒宴上见过:“陆逊?他是陆逊!”
众人大惊,顿时一阵剑拔弩张。
“别,别!”那“陆逊”也似慌了手脚,连连摆手道,“各位军爷饶命,在下和关君侯是故交。”
那人当然是陆玉,此时他极力模仿堂哥那一脸惶恐的表情,不过还是欠了些火候,没那么惟妙惟肖。
糜芳见对方只有三十余人,而且手无寸铁,不似官军,便让手下先收起兵器,沉声问道:“陆逊,你乃东吴命官,这平白无故地跑到我江陵来,意欲何为?”
陆玉装模作样,长叹一声:“还不是因为遭小人陷害!上次我送给关君侯许多金银珠宝,又用吴郡三年赋税换了君侯帐下一个舞女,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结两国之好,维护江东安定。可偏有人添油加醋地告诉吴侯,还说我对东吴有异心,惹得吴侯勃然大怒,把我罢官了,唉……”
韩龙闻言顿时心生轻蔑,其实他们早已收到陆逊被免职的消息,大家无不觉得,此乃情理之中,要是这么个小人都能一直呼风唤雨,那才是咄咄怪事呢。他们当然不会想到,这消息却是吕蒙故意命人放出来的。
韩龙凑到糜芳耳边嘀咕几句,大意是,陆逊所言属实,不过这厮就是活该。糜芳点点头,向陆玉道:“那你既然丢了官职,为何不在家中赋闲,来我荆州作甚?”
“这位将军你有所不知。”陆玉实在装得辛苦,于是干脆平静下来,他知道如果自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就自然会流露出一种哀伤的气质,“我姑苏陆家本就和朱家积怨颇深,我被罢官之后,东吴军方一致推举那朱家的二公子朱然为都督。可没想到,这朱然也是个嫉贤妒能之辈,他怕我有朝一日东山再起,要对我陆家赶尽杀绝。我万般无奈,这才带了佣人和家当,特来投靠关君侯。”
“哦,是这样。”糜芳仍不敢大意,转身对韩龙道,“你且带一队人马到船上去,搜搜看他们都带了些什么。”
韩龙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他跑出船舱,欣喜若狂:“糜将军,船内没有兵器,却有满满十箱金银珠宝,价值连城啊!弟兄们,都给我搬下来!”
蜀军哪还客气,一齐动手。陆玉故作慌张,向糜芳道:“将军,这些珍宝都是我准备送与关君侯的,你看,这……”
糜芳呵呵一笑,假意客套道:“云长是我兄长,但如今正在前线征战,这些物资我先替他收着,你放心,等他回来我一定转交。”
听他这么说,陆玉只好无奈答应。糜芳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三十余名仆人,但觉个个气魄非凡,不似等闲之辈,还有几个头戴斗笠,长相看不分明。
糜芳忽然心生一念:这些人会不会是东吴特意派过来的一群精英高手?他曾经见过韩当、甘宁等不少东吴名将,难道这帮人怕被他认出来,这才纷纷用斗笠遮住脸庞吗?
想到这里,糜芳不由一阵心惊,他后退几步,强装镇定,冷冷道:“就这么点雨,也用得着带雨具?把斗笠都摘了。”
见那群人毫无动静,他愈发胆寒,“噌”地拔出剑来,但握剑的手却不禁微微颤抖。
陆玉回顾身后,又嫣然笑道:“我这几员家将生得不够俊俏,只怕惊了将军,这才遮住面庞。不过,既然糜将军如此好奇——小的们,都摘了给将军看看。”
那几名家将取下斗笠,露出一张张让人毛骨悚然的脸,果然凶神恶煞,面目狰狞,有的几乎丑到了让人不敢相信的程度,多看一眼简直都要折寿。
糜芳一阵恶心,连连摆手:“都戴上吧,戴上。”
虽说这一张张恶相把他惊得够呛,但总比看见东吴那几个老面孔要好上千百倍,糜芳稍稍安心,却忽然听得岸边士兵连声呼喝,抬头一看,远处朦胧中竟驶来一艘战舰,没错,是东吴战舰!船头上刻着一个鲜红的“朱”字。
糜芳大惊,莫非其中有诈?众军一齐拔出剑来。陆玉忙向他哀声道:“那舰上必定是朱然,这厮想要抓我回去,还请将军救我!”
原来他们是为了陆逊而来,糜芳这才放心,不过仔细想想,这陆逊已无利用价值,再说现在还不是得罪东吴水师的时候,不如缴了陆逊的财物,再把他送还吴国。
陆玉哪还不知他的心思,沉声道:“我还有一份东吴绝密的情报要告知关君侯,这份情报事关荆州,更是牵扯到全天下的命运,所以吴侯也一定下达了密令,要把我杀了灭口。”
糜芳一愣:“哦?是什么情报?”
陆玉小踱两步,冷冷道:“事关重大。我只能当面禀告君侯,防止有人走漏风声。”
糜芳哈哈大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诳我!说出情报,我自会保你,若是不说,那对不住,我只有把你交还东吴了。”说罢双目一寒。
早听说这陆逊胆小如鼠,糜芳故意恐吓,料定他必然慌了手脚,要把机密和盘托出。可惜这次,糜芳猜错了。
陆玉镇定自若,负手道:“看来糜将军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厉害,你可知半个月之前,江东大将孙皎发动雷霆一击,剿灭了包括猎鹰在内的四十六名蜀汉奸细,可孙皎他如何知道这些人的名单呢?因为东吴有个大密探,他就卧底在关公身边,你可知他是谁?”
糜芳暗暗吃惊,不想这陆逊这般厉害。尽管蜀汉细作被全歼一事他尚未听说,可猎鹰的身份极为机密,就连这代号也只有荆州军的大将才知道,他陆逊竟能笃定地说出口,想必不是空穴来风。
难道关公身边真会有吴国的卧底?他不禁有些担心,凝视陆玉道:“就算我现在问你,你也不会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对吧?”
“糜将军是聪明人。”陆玉淡淡一笑。
“那你若是故意欺骗于我呢?”糜芳仍不敢大意。
陆玉一摊手:“到时再杀我也不迟啊。朱然的船就快到了,该怎么办,还请将军速速定夺。”
“韩龙,你把他们连同这几箱珠宝一并带进城楼。”糜芳大手一挥,“注意控制他们的一举一动!”
“是!”韩龙领一队人马,将陆玉等人带到城楼下,一声呼喝,城门大开,蜀军像押解犯人一般,用刀架着一行人缓缓走入城内。
【5】
东吴战舰转眼已到岸边,朱然傲立船头,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荆州大将糜芳将军,久仰大名,不知将军可曾看到陆逊?”
糜芳犹记得赤壁之战时,这朱然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不想一转眼,竟已跻身东吴大将。他当下还礼道:“不曾看见。”
“不会吧。”朱然显然不信,“他的船就停在这里,糜将军竟然没见到他?”
糜芳见朱然就只带了一艘战舰,也不怵他,朗声道:“说没看见就是没看见,难道本将军还会骗你这么个晚辈不成?这里是我荆州军事重地,尔等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糜将军,我看你是有所不知,那陆逊獐头鼠目,老奸巨猾,乃天下之人渣,无耻之败类,人人得而诛之。”说到这里,朱然顿觉心情舒爽,恨不得多骂两句,“糜将军你若是对这种人姑息养奸,只怕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糜芳狠狠盯着他,冷笑一声,不置一词。
韩龙正押着一行人走上城楼,忽然,他冲着陆玉恶狠狠道:“小鬼,我看你还不知道本大爷的名头吧?”
陆玉瞄了他两眼,一脸淡定地摇头。
韩龙拍着胸脯道:“本将军就是飞天虎韩龙,当年曾和上将潘凤齐名,天下谁人不知!”
“哦。”陆玉顿时一脸崇拜,“就是那个差点以一己之力把华雄斩于马下,却因为天气太热,不幸中暑,所以反被华雄斩了的大英雄、大豪杰,无双上将潘凤?”
韩龙得意地点头:“这下你知道本大爷的厉害了,小鬼,快说,关公身边的卧底究竟是谁?免得本大爷出手教训你。”
“既然你如此厉害,那我只能告诉你啦。”陆玉的回答让韩龙大喜过望,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轻易就被唬住了,“其实那个人就是……我瞎编的!”
“什么?你小子吃了豹子胆了!”韩龙吼道,“那所谓的机密情报也是假的?”
“不,那个倒是真的。”陆玉淡然道。
“那你快告诉本大爷!”韩龙急不可耐。
陆玉一看,烽火台就在前方,他边走边说道:“这个机密就是,现在的东吴大都督不是陆逊,也不是朱然,他的名字叫——吕蒙!”
韩龙一时哑然,怔怔地看着他。
陆玉接着道:“前些日子,吕蒙已经制定了攻取荆州的全盘计划,今天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你、你少在这儿危言耸听,谁不知道吕蒙病得快不行了!”韩龙有些气急败坏。
“这不是危言耸听哦,我们这批人就是他安排过来的。”陆玉笑得轻描淡写,“目的就是要先抢下烽火台,好让你们没办法通风报信。”
韩龙虽然丝毫不信,却本能地有些害怕,怒道:“你再敢胡说八道,老子就宰了你!”
他冷哼一声,陆玉这一行人全都被士兵用刀架在脖子上,岂能翻天!
不料陆玉环顾四周,悠然道:“既然你跟那上将潘凤一个级别,那么在甘宁的杀气场里,应该完全动不了吧,还怎么杀得了我呢?”说完露出一个冷若冰霜的笑容。
“你说什……”话未说完,韩龙忽然全身动弹不得,连嘴巴也不例外!
他惊呆了!又何止是他,城楼上所有士兵几乎集体石化,离得较远的也是举步维艰。那三十多个白衣客却动如脱兔,纷纷夺下蜀军的兵器,杀人直如切瓜砍菜一般,不多时,烽火台已被占领。
韩龙几近崩溃,他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眼前刀光一闪,就再也没了知觉。
片刻之间,城上的蜀军再无一个活口,他们临死叫都没叫一声,甚至死了还笔直地站立着,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这是何等可怕的杀气!
甘宁揭下脸上的人Pi面具,轻松一笑,收敛内力,无数死尸这才纷纷倒下。
这时,远处浓雾之中,隐隐又出现了几艘战舰的影子。
“东吴水师!”糜芳大惊,仔细一看,竟有十艘……二十艘……还要多!蜀军纷纷拔出刀剑,糜芳大喝:“朱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朱然冷笑道:“这么多军队,当然是来打仗,难不成你觉得是来钓鱼的?”言罢挥动令旗。
“杀!”数以百计的东吴士兵奋勇争先,冲下船来!
糜芳高声道:“回城楼!点烽火!”可回身一看,城楼上竟看不到半个卫兵的影子。
“将军,大事不好了!”哨兵火速来报,“陆逊那批人把烽火台攻占了!”
“什么?”糜芳勃然大怒,“鼠辈竟敢如此!弟兄们,随我杀回去!”
城楼下,数千蜀军正试图分两路攻上城去,可没想到却接连被楼道上十几个白衣人打退,几乎溃不成军,却见那陆逊独自一人坐在烽火台边,笑得正甜。
糜芳迎着一个白衣人对砍起来,不料那人的武艺丝毫不在自己之下,他暗暗心惊,余光一扫,竟发现这些人无一不是以一当十、甚至当百的高手。
什么?那是……凌统!孙皎!还有甘宁!他忽然看到了几张让他绝望的脸。
此时,朱然也已率大军掩杀过来,糜芳知道败局再难挽回,他长啸一声,奋力使出一招横扫千军,杀出一条路来。他提起真气,飞身上前,挺枪直刺陆玉,完全不顾身后的追击,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你敢骗我!我死也要拉你垫背!”
“当”一声,枪杆断作两截,一柄弯刀已架在他的脖子上,好冷的刀!他忍不住一阵发抖,面前持刀的白衣人武功匪夷所思,只一瞬间就让他再无反抗之力。
“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一招就能杀退大将孙桓吧?我坐在这儿当然就是做诱饵引你自投罗网啊,真是够笨。”陆玉躲在那白衣人身后,抿嘴娇笑。
远处甘宁暴喝:“蜀兵听着,糜芳已经被俘,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投降不杀!”声若雷鸣。
蜀军攻城许久,却节节败退,已被这些人的高超武艺吓破了胆,一看主将被抓,再一看外边朱然的大军早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于是纷纷扔掉兵器,举手投降。
糜芳一声长叹,茫然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糜将军,赤壁一别,已有十来年了。”面前那白衣客缓缓道。
“你究竟是谁?东吴竟然背盟偷袭,到底是奉了谁的命令?”糜芳凛然大喝,不惧一死。
那人笑而不答,缓缓撕下面具,露出一张冷峻无畏的面容。
糜芳睁大了眼睛,顿时骇然失色,难以置信:“吕……吕蒙!”
(本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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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会进入本篇的第二个高潮——江陵大战!其实历史上,吕蒙白衣渡江之后,兵不血刃取下荆州,关羽的部队纷纷倒戈,他本人在逃亡途中,连人带马被绊倒,随后被擒身死。我觉得这样的结局很憋屈,很窝囊。写这本小说的初衷就是想让关羽和吕蒙陆逊来一次堂堂正正的正面交锋,输赢的结果不会改变,但至少会输得轰轰烈烈,尽可能不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