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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寺桃花
山寺下驻兵十万,齐齐看向山腰的寺庙。上官慎勒马寺前,目送着谢黎一袭黑衣背着琴匣踏进寺庙。她不曾回头看看他,他目光很缱绻不舍,但只可惜流水无情时总是没有等价的回复。女子步履匆匆像是奔赴一场盛宴唯恐太迟。
上官慎垂眸笑笑。所幸她爱的人要死了,而留给他的时间还很长。
那棵极大的桃树此时方才盛开,花枝背负着暮春的落日,花开的极盛极繁,花树上摇曳着祈福的丝绦。谢黎轻轻踮脚在某处拉下一条,触地花枝一颤,落英缤纷如雨撒在她的身上。她用双手躺开那根褪色成浅灰黄色丝绦。
“想郑悦,谢黎想郑悦,很想郑悦。”
她细细端详。墨色在风雨中不曾晕开,只是在丝帛上总是看来有些模糊。
她记得好像那时她很害怕,墨磨得太浓,笔运地不畅,“想”字起笔便是一大团墨渍。可她还是执拗地写下来,她杀了这么些人,又有这么些人惦记着她的性命,她只担心没有机会再写。
郑悦听见海潮般的诵经声,声声如浪般带着倦意要将他拖入永眠。
他强打精神,恭顺地跪在浦团上,双手合十,轻声念着般若心经。
笃,笃,笃......
脚步声在木鱼声中响起。微不可闻,轻缓熟悉。
凌云方丈守在堂前,看见谢黎独自前来,右手里一根丝绦。没有杀气腾腾的追兵。便让开来,打了个佛偈:“世子慈悲。丞相请进吧。”
“方丈怎知,十丈软红杀人。”郑悦缓缓立起。力气在慢慢流逝,身体大概也逐渐变冷,肩上箭伤背上剑伤大概还在渗血,但所幸她来了,而他还没有死。他站起转身,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戏谑。果不其然他在她面前时常有如跳梁小丑,不知所措之余还别样滑稽。他微微笑着自己,居然像极了他的父亲。
他眼前微微发暗,已经有些看不清楚。她逆光站着,昏暗的佛堂里只有灯火如豆跳动。佛堂上供着的是石佛,不知年岁,风格不似本朝圆润奔放,也看不出是哪一尊佛。
谢黎听他熟悉的声音响起,眼泪居然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她这么直愣愣地梗着脖子,她知道他已经看不到了。他以为自己不知道他的毒不曾解。他还要在这里见自己一面。他无所谓天下笑他不知自己斤两。
“夫人。”
他执拗地说。
他们是一类人。坚持地这么倔强又放弃地这么决然。一刀下去,伤口都仿佛是方形的,不会痛也不会流血一般。
他缓缓地说:“我本不过是,一念而起逐天下,故也,一念失之。愧于圣贤,负于百姓。兵败此时,天意人愿。今时今日,不配为君,不配为夫。”
你不要自责。
“好。”谢黎干涩艰难地说。那人在佛像下浅浅地微笑,不知哪个佛堂的僧侣仍然轻轻敲打着木鱼,这声音清脆的无忧无虑。谢黎说:“你别说了。”
郑悦不由得笑了,他也说:“好。”
郑悦缓步向前。他走近光中的那个纤细人影,嗅到了草木的香气。嘴角弧度竟然不自觉扩大。谢黎也向前走了一步,拉住他的左袖,防他触上门栏。他伸手一转握住她的手。垂眸一笑:“终于再见到你了。”
凌云方丈目不忍视,只是面带悲戚地合十做揭,没有说什么,无声地离开了。
谢黎慢慢地伸手抱住他。她轻轻用左手揽住他的脖子。他单薄的像一张纸,甚至一截枯木,或者更加脆弱的东西,唯恐触之即碎。
他们交缠的十指中,那根丝绦被攥的发皱。郑悦右手抚着她的发,轻轻捋下一朵桃花,握在手里。
“郑悦......”她声音发颤。她听他虚弱的呼吸声,看见他肩上慢慢扩大的血花。
“不哭,别看。”郑悦托着她的面庞,偏头轻轻相贴。他笑了,“我就知道···你会来。”
“飞衡将军还安好么?”问她的父亲。
“嗯。”
“翠雀···可还好?”她曾经的婢女。
“嗯。”
“耶律山风呢,他没死吧?”他的情敌。
“嗯。”
“郑悦——”谢黎带着哭腔,“你别问了。你是不是要死了···”
“···黎儿,人都要死的。”郑悦笑着说,他唇角慢慢溢出一丝鲜血,“我活太久的话,反而是种痛苦。”
他摸到那根丝绦,含笑吻她的眼角:“有什么带给我么?我有东西给黎儿。”
他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张叠好的绢布,一看便知是和离书,放入她左手。又抽出她右手中的丝绦,放回袖去。他摇摇晃晃退了一步,下意识去扶身后的逸风,却没有人。谢黎心中一酸,见他不由得踉踉跄跄退到佛像下的祭台边,方才稳住。忙去扶他,却被躲开了。
郑悦摇摇头,坚持说:“上官慎···是个很好的人。耶律山风不死,耶律山雪不会···为难你。”
谢黎咬着唇,她垂头低声说:“郑悦,你总是,总是这样。我会不愿意,会生气,会···想你。你却以为你安排的很好——替我开脱,为我放弃,还要把我推开。今天我要和你走。今天我不让你死,谁也别想要你的命。我知道耶律山雪在这里。我知道——你答应她离开我,我知道你没有解毒,而她不知道。”
木鱼声骤然止住。而郑悦却看着她,忽然展颜笑了。如春风入林一刹那催了十里桃花盛开。
她是这般聪慧。怎么会想不到?
谢黎猛地从琴匣里抽剑弹了出去,与郑悦错身而过,被利剑撕裂的屏风后耶律山雪起身拧眉咬牙提胡刀挡住谢黎攻势,发力绕向谢黎后背挥砍。她眉目扭曲:“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夺走他!
谢黎柳眉倒竖,亦是凌厉地笑着,美如蛇蝎。
“公主大人——你今日——拦不住我!!”谢黎不回头,只是反手一挡,袖中弹出软剑,伸直便硬如寒铁——苏秦负剑!
一刹那她旋身提起另一把剑,架在耶律山雪脖子上。
尘埃落定。
她轻轻舒了口气,偏头躲过这位美艳公主恨极的目光,疲惫笑笑:“我们都不希望他死,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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