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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地面上血涓涓而淌,天空中阴云与秃鹫一同盘旋。尸横遍野。
皇城下飞衡将军拒敌,携副将明露,和百二十军士。飞衡杀敌近百,终免不了与上官钦对战。
皇城内掖庭宫雕栏玉砌,靡靡琵琶响。面容姣好的宫女们面带恐惧的泪珠,和以响板与轻鼓,奏着宏大又空灵的曲子。
倾国倾城的美人在鼓上旋转,旋转——她负着一把血玉琵琶,舞中拨动琴弦,手指翻飞出亡国的旋律,铮然间赤色衣袂翻飞如同花落,又好似城外的处处血溅。
气数已尽的君王托腮半倚榻上,衣饰华奢面容精致,眼中清明,唇边微笑。
他似是无谓似是无畏,又是欣赏又微微不舍的,像是看一场花落,看一个春江花月般的梦无声破碎。
他说,国将不国,你只要尽情替朕歌舞一曲。
她说,好,此后我与陛下,再无瓜葛。
两人听见近处远处皆有不合拍的音调,却不言不语。大抵都心中明了。皇城远处的是金戈杀戮,掖庭近处是女子声声泣血,与乐声混在一处。
梧桐殿有产妇凄厉呻吟,回荡在大殿之上,传开很远。使不相干的宫人们毛骨悚然。
他今日温文尔雅地对她说:“她答应说,替朕跳舞。我很高兴。皇后腹中皇子,便赐名‘悦’,如何?”
那般优雅尊贵的人,不会把恨意加诸疾言厉色,他不曾质问她为什么代替了妹妹进宫,只是以这般薄凉似刀戳人心胸。他把全部的爱意给了妹妹,后来执意迎入宫中。甚至加封双后。
“郑如意——你好狠的心——”洛后眼泪顺眼角流入发中,手上用力攥着玉杵。这般矜贵的人,也只在此时失态。宫女们替她敷着苍白的脸,听着她的话,一边擦起眼泪为之悲戚,“我何曾——何曾不及她——”
掖庭的乐声缠缠绵绵传来,荡开是君王不屑地回应。
如意何曾渡我欢。
那是她的宫苑,她的宫怨。
昔日的伙伴,今朝的仇雠。
应飞自觉快不认识这人了。
上官钦偏执地向前,为了那个被人负心的皇后。他双手执着重剑上下砍削,刀刀催命。应飞挥着长枪将重剑带向左右卸去力道,瞥见他面上的血污已经糊住眼睛,可却又看见他眼角冲出一道泪痕。上官钦几近疯狂地怒吼着,言语破碎不成句子:“应飞!明露!你们不要——也拦着我!应飞...若是洛姝也——这世上——这世上——唯有你们——唯有洛婓——唯有郑如意——我要杀了他!!!”
他幼时流落,父母双亡,被洛家找到,早已受尽苦难。唯有洛家姐妹和应飞明露,常伴左右。论起所爱,不过这几人而已。后来便是年少情动,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遗君明珠,珍之重之,无使蒙尘。
可他的明珠,却被弃如蔽履。
怎能不恨?
重剑与长枪相撞,火星几不可见地一迸,兵器铮然嗡鸣。
明露看着应飞与上官钦皆是踉踉跄跄退开。而她倒在地上,臂上血流如注,视物昏黑。早已帮不上忙。却把上官钦这话听得清楚。
良久,她听见应飞丢下长枪,艰涩地说:“好。”
她不禁笑了一句,心道你终于也输了一次。真好。那样他就···不用死了。马上有上官钦的兵士围上来要缉押他们,却被上官钦一个手势制止:“别动他们。”上官钦不再说什么,拖着重剑,剑尖刮擦着大地,麻木地命令:“不要杀他们,由他们行动。”
上官钦与他们错身而过,亡魂般一步步走向皇城。而应飞支持起明露,艰难地跟上他。明露虚弱地倚靠着他应飞。血战已经结束。兵士们默默分开一条道,容这三人过去。
明露却低低地笑了:“将军,真好。你看,现在我们...像不像我们...小时候。”
洛家钟鸣鼎食,世代嫡女为后嫡子为将,傲称为半壁江山。竟也豢三大家臣,是为应,明,上官。
“我喜欢跟着你,你整天想着见二小姐...便跟着和大小姐学读写的上官钦,溜到两位小主院子里去......”
“将军,我们现在是要去找两位小主吧?”
“嗯。姝儿治好你,我们就离开这儿。”
“将军,我就要...死了吧。你找到姝小姐,就带她赶快离开吧——”
“以后不要在自己身上下毒了,气息紊乱,受伤就说胡话。我会带你一起走的。”
“好呀,那我们一定要像以前一样......”
一起走。
“姝儿!”
“应飞?”
明露失去意识前喃喃着将军的名字,看到那个红衣女子的血玉琵琶从手中跌落,疯魔的战将执着重剑挥向王座。
琵琶伴着一声跫音摔得粉碎,像是亡国之君颈边溅起的血,掩住了帝王尚在喉间便被斩断的呼唤。洛姝面上喜极而泣,像上官钦奔向死亡一般奔向生命。隔着重重山河,她自鼓上轻盈跃来。每走一步她像是踏着无数步——万人从江南到帝都一路征战的山重水复,从繁华阜盛到饿殍遍地的尸山血河。是为倾天下的美人。
浓夏掖庭梧桐满,碎了一地的日光似乎在熏风中荡漾开来,又似乎只是因为女子如水般波动的裙裾而扬起。
其实郑如意也这般唤了一句,姝儿。
其实明露也这般唤了一句,应飞。
不过应飞不曾听见。
洛姝亦不曾。
“郑如意——”迟来一步的皇后被人扶着踉跄跄进殿,失声尖叫。身后宫人怀中的婴孩被惊吓着大哭出声。上官钦的剑刃抵着温热的躯体,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自己的身体似乎也随着变凉,口中满是血的味道。
七月,康末帝郑如意崩。
郑如意身死,洛家大厦已倾,三大家臣分崩离析。可洛婓的话居然对上官钦有着如此大的效力。洛婓说,让她离开。于是上官钦应允。
“你糊涂了——”上官珠愤而起身。她是个浓颜的美人,却有着独步天下的武艺。疾言厉色时剑眉倒竖气势迫人,宛如利剑出鞘。若在军中定然已经鸦雀无声,纵然怀胎七月,亦令众人战战兢兢,可对面这人却不以为意,坐在榻上一下一下缓缓地执着锦缎抚弄着倚在怀里的重剑。剑上血迹已经擦干净。刃不曾卷起却有好些细碎缺口。在晨光中闪光。
“姐姐,我说,放她们走。”上官钦垂着眼,声音低哑。不曾看她,固执地说。
“不可能!”上官珠上前欲打落他手里的锦缎,却被身畔温润斯文的男子拉住。
“珠儿,你尚有孕,不要动怒。”他淡淡对上官珠道,安抚地给出一个微笑,将她拉到身边。
“夫君!郑氏余孽——”上官珠面容浮现些许复杂表情,咬牙切齿又恼怒忿然地蹙额道,“现在那些穷酸文士正是民心难收之关键——给了流民田产,略略富足些,又在哪听些税负增减的谣言,便任郑朝遗民煽风点火,要起义呢!过个十几年,只怕借着余孽振臂一呼又闹一场!”
安和叹了一声:“我们忙着打仗,朝堂施策总会有些小纰漏的。刚刚打下来的地方也就闹得凶些。过个几十年,民富国强,也用不着打仗,那些文人之言,天下黎庶心中自有分晓。不必急什么。倒是弟弟登基一事,趁现在郑氏受创,洛家离心,刻不容缓。”
上官钦听了一阵子,不言不语。
上官珠默了片刻,终于又是按耐不住要开口。上官钦却说话了:“没有我,姐姐待产,稳不住北华军,震慑不了其他人。现在除了我,铂弟软弱,登基没有合适的人选。”
他是第一个举起反旗却出身望族的人。
“所以,放了她们,姐姐。”他疲惫地把剑放下,剑却没有在墙边倚稳,便晃了晃倒了下去。他在半空虚捞一把,却慢了些不曾抓住。把手收回,轻轻搁在眼上,似是透过玉宇照进的阳光太过于刺目。他是这样一个杀神,却也如同胞姐一般美,晨曦之中半张面孔有如白玉雕成,光彩夺目。上官珠眯眼似是看到那面孔上的水泽。
他几不可闻地喃喃:“她不会...原谅我了。”片刻后居然晃身歪倒,已然昏迷。
“上官钦!”上官珠惊呼,快步上前把他身子稳住,摸到他缁衣胁下处的一片湿意,再看手心已是殷红,面色霎时一白。不由得怒斥一句,“这个蠢货——”
安和面色也是不好,急忙喝到:“太医!”
是年八月,新朝燕建立,上官钦登基。
月余而崩。
胞弟上官铂登基,长公主加封玉王,是为涉政。
十月中,玉王诞下世子,名慎。小字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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