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惊寒

作者:佩尔朱克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情浓不知离别近,一朝惊醒梦成空(下)


      兰麝馆后门小巷,僻静无人,两边四五层高楼相对而立,阴影交叉而下,硬是在三伏天白晃晃的日头里,开辟出这么一小条狭长幽冷的“黑/道”。

      虽不见得是全然不见天日,但也嫌少有人经过,毕竟这婊/子聚集的地方,哪有一寸是正儿八经、干干净净可以下脚踏的,就连平日里长乐街的人也甚少光顾,嫌它阴森,三伏天里走在这条“黑/道”上,还能被阴风吹得一身鸡皮疙瘩,可不邪乎!

      但这条路却是叶寒常走之路,以前她每天要赚钱养家,除了钱最缺的就是时间,而这条“黑/道”人少又便捷,路尽头就是南市大街,能让她少走好大一段弯路。

      而以前,鸢鸢每次到兰麝馆送完红姜,他都会亲自把她送到路尽头,所以他很清楚鸢鸢离开后往哪边走。

      按照鸢鸢以往的脚程,她应该还没出这条小巷,宁致远悲喜参半,但也不敢懈怠半分,生怕慢了一拍叶寒就真的追不回来。

      一想到这儿,宁致远猛然又挤出几分力,脚底生风前进,就希望能快一点见到鸢鸢,哪怕早一秒也行,然后告诉她自己要带她回夏国,一起回去。

      小巷静幽,宁致远脚不沾地飞快掠过黑影重重,除了一声极速的呼啸声擦过两边石墙,什么也没看见,但这却不包括所有人。

      短截竹棍空脆易响,在狭窄小巷来回撞击,同样极速而去,清脆的撞击声被狭长的小巷拉成了同样的形状,让还有一段距离的宁致远,也能清晰地听见前方有不明之物袭来,而且…… 来者不善。

      竹棍生猛,撞击前行了几丈之远依旧速度不减,如灵蛇轻盈直扑前去,由此可见发力之人、功力深厚。

      宁致远一心想快点追上叶寒,施展轻功速度不知加快了几倍,即使前方竹棍来袭、让他提前知晓,但也不能完全停下或躲避,身体的惯性让他与竹棍在小巷中交了几个回合,若不是于一紧随而来相助,他恐怕也会因为一时重心不稳,从空中跌落。

      宁致远主仆二人刚落地,还来不及心有余悸,就见一袭红衣站在几尺外之处,桃花眼色轻佻,折扇随意摇着红杏闹春意,张扬,不羁于世。

      “原来是夏国在北齐的质子——宁致远宁公子。在下无事在小巷玩闹,没想到差点伤到您,花折梅先在这里向您赔个不是。若让定安公主还没出嫁就当了寡妇,那在下的罪过可就大了。”

      花折梅作揖道歉行的动作,都是北齐最正规的礼数,却带着天生的吊儿郎当,再加上他摇着折扇不不时转悠,可见这份道歉的诚意没多少,最重要的是……他眼中毫不隐藏的挑衅,二分轻浮三分不屑,至于剩下的,不用说也能知道。

      于一最先爆发,不仅仅是因为两人一直看不顺眼,最主要是花折梅差点就伤到了公子,这是他身为下属最不能容忍的,“花折梅,你故意的!!”

      腰间软剑还未拔出鞘,于一手腕就被花折梅一记石子击中,虎口顿时麻了半刻,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宁致远立即制止于一莽撞,因深知花折梅武功早已出神入化,就算他跟于一一起上,也讨不到半分好处,若是平时他定会与之切磋技艺,可今日他确实是有事,刻不容缓,

      “花兄别介意,于一年少性急,出口总是欠了几分思虑。今日我还有急事要办,花兄可否让出几步,改日我必定带于一亲自上门道歉。”

      一向沉稳的宁致远难得一见一回焦急,连常久跟随他的于一都忍不住为之焦急起来,可花折梅却反向而行,眉眼上扬是十足的轻蔑,“宁公子也知我是故意拦截,又怎会让出几步放你而行?”

      面对宁致远怒意渐浮上眼眸,花折梅却全然不介意,话中挑衅挤兑不止,句句都似一把尖刀,往宁致远心中的软处扎去,

      “北齐夏国结秦晋之好,天下皆知,宁公子不在府准备上京的聘礼,怎么还有这份闲情逸致到处闲逛,也不怕怠慢了定安公主的一片深情。”

      “宁某之事,与花兄无关!”谦和之中,尽是最果决的拒绝,这是宁致远动怒的征兆,也是最初的表现之一。

      从最开始,花折梅就一直在提醒宁致远他的身份,没想到说了这么久,都被当成了驴肝肺,好吧,反正他一开始也没什么好心,既然如此,他还是开门见山吧!

      不过说真的,青川料得真准,这将死的鱼果然喜欢垂死挣扎几下,这人也是一样。

      “可这却跟叶寒有关!!”

      折扇迅速收回叠成原形,花折梅脸上瞬间轻浮抹去,顿时判若两人,“你已与她咫尺陌路,如今又突然后悔想把她追回,你置叶寒于何地,置定安公主于何地,置北齐颜面又于何地?”

      定安公主,当今陛下亲封的封号,其中深意一目皆知,宁致远又怎能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但……他真的不甘心呀!

      他真的说服不了自己放手,他终究不是圣人,做不到断情绝爱。

      “叶寒,我会妥善安置,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这不仅是宁致远说于花折梅听,这更是他自己的许诺,一诺千金。

      看着宁致远的严肃认真样,莫名,花折梅突然笑了出来,摇头晃脑,讥笑如针,针针入肉,“妥善,安置?以叶寒的性格,你觉得她会为了你、心甘情愿做妾吗?

      一辈子对着你的正妻下跪行礼,一辈子跟不止一个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你觉得你在她心里有这么重要吗,为了你,不惜用一辈子来作践自己?”

      被人戳穿心事,宁致远心里怒意顿时翻江倒海,可却怎么也发泄不出来,好像是对他痴心妄想的惩罚!

      突然间发现,原来他是如此的自私,为了自己的私欲,居然想让鸢鸢委屈做妾。

      花折梅说得对,他这一生不会只有一个女人,为国为家,今日他会娶北齐定安公主,明日他还会去他国公主,为了保证夏国国内安稳,他还会娶王公大臣的女儿,夏宫虽大,但却没有一寸鸢鸢可以存活之地。

      他的一生,都不得不活在这样合理却混乱的局面里,这是他的命,他认了,但为何还要强行拉鸢鸢进泥地沼泽中来?

      贪欲,原来并不止金钱权势,还有情!

      望着长巷丁点白光的尽头,宁致远艰难地闭上眼,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但依旧做不到全然打开。

      他会用尽全力去克制自己,他会试着慢慢放手,他会把自己禁锢在一方天地里,不再去西城叶家,不再走鸢鸢走过的路,不再打听关于她的一切,让距离隔开了两人,让时间冲淡一切。

      对于狭长小巷中发生的一切,叶寒全然不知。

      也对,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当她故作坚强,强忍着不断涌上眼睛和喉咙的酸意,却强颜装着云淡风轻的样儿,一步一步平稳地走出兰麝馆后门时,瞬间她便泪如雨下,却静默无声,然后几乎疯狂地在小巷里跑着,说是逃离,更为准确。

      那毕竟是她在异世里爱的第一个人,真心全意爱过的人,哪能说放手、她就真的能做到放手。

      在离开兰麝馆的每一步里,即使是在跨出门的那一霎那,她都一直抱有期待,侥幸着、也许宁致远会突然反悔,拉着她不让自己离去,抱着她低声耳语说着不舍。

      若真期望成真,哪怕跟他私奔,说不定她也愿意。

      可惜,妄想就是妄想,只能当作人、永远实现不了的一种补偿和安慰,直到她跑出小巷,也没等到那个期盼之人出现,身后甚至连一声呼唤、一声脚步也没传来。

      终于,叶寒死心地闭上了眼,他的家国天下注定比自己重要,她只不过是一个误入的过客而已,终会离去。

      云州城的三伏天,人人都忍受着蒸笼般的煎熬,大街上嫌有行人穿梭,都在街道屋檐不规则的阴影下贴着走,生怕就莫名变成了一块行走渐熟的烤肉。

      叶寒却什么也不遮掩,直接曝晒在白日骄阳下,双腿本能地向前走着,没有目的,烈日刺眼,满脸水意升华成无形的气体,不见了,连带着划过脸颊的泪痕也消失殆尽,就像一切从未发生过。

      望着前后空空荡荡的大街,叶寒突然觉得云州过往、就好似做了一场盛夏绮丽的白日梦,宁致远就是她梦中的那个人,在梦里他们做着寻常情人间、最简单朴实的谈情说爱,不掺杂世间俗物,一切纯粹得那般美好。

      而今日之别,如美梦恍然惊醒,黄粱一梦,是那般真实又是那般虚幻,让她分不出究竟身在梦里梦外,唯有那一丝久久不散的疼,绞得心口阵阵疼痛不歇。

      如果是梦,为何她一直醒不过来;

      如果不是梦,为何她却一再沉迷、迟迟不愿醒来。

      叶寒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整个人十分正常,她的不苟言笑、在众人眼中不过是一种沉稳内敛的表现,完全让人看不出来她是情伤入骨。

      叶寒在前面走着,而青川就跟在她身后的一丈之内跟着,距离适中,不远也不近,既不用担心被叶寒发现,也能保证不会把她当跟丢。

      其实,青川真的想多了。正在经历情伤的叶寒,哪有这么多心思关心周围的人和事,恐怕此时的她连自己都不关心,还是应了那句老话,关心则乱。

      而叶寒跟宁致远两人之间走到今日地步,虽然他们迟早会走到这天,可青川明白自己的推波助澜、甚至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所以叶寒受的伤,他至少也有一半的责任。

      愧疚,自责,歉意,什么都有,但青川唯独没有后悔!

      宁致远的家国天下是长在他骨髓里的使命,即使他爱姐姐深入骨髓,但当二者起冲突时,宁致远会有犹豫徘徊,但依旧会舍弃姐姐而选家国天下,他只不过让这个选择出现的时间提前了而已。

      要说青川真有什么事后悔的,其实还真有一件,一件让他一辈子无法释怀的事——叶寒与宁致远之前能走在一起,估计其中也有他的“功劳”。

      每次一想到这儿,悔意就如同一条五彩蟒蛇绞在他的脖颈上,让他在痛苦窒息中尝着自己种下的恶果,死不足惜。

      他记得那是在黄梅时节时,云州城仿佛瞬间回到了三月烟雨飘摇的江南,雨色浸润了白墙黛瓦,水色碎裂成轻柔雾气、弥漫了整个六月,天与地之间是愁绪的灰蒙蒙,而姐姐仿佛也瞬间爬满了死气沉沉的灰蒙,浑身的愁绪重过了漫天不歇的梅雨,生生变成了一种无望的绝望。

      他不知道姐姐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更找不到她为何如此的蛛丝马迹,一切来得都莫名其妙,就如同他不懂、姐姐对宁致远何时就有了一种另眼相待。

      他虽狐疑但从未深究,盲目自信着他与姐姐之间的朝夕相处和患难与共,却从未曾把如陌生人的宁致远放在眼里,从未曾想过她的另眼相待是一种情动的表现。

      而当他把一切方法都用尽,姐姐的状况依旧有增无减,他焦急如焚,到处“求医”,没想到宁致远闻讯而来,引狼入室,如今后悔,晚矣!

      从烟花柳巷到南市码头礁石,从烈日骄阳到江上晚风习习,叶寒在礁石上坐了多久,青川就在一旁等了多久,不靠近也不离去。

      姐姐做坐多久、他就等多久,她坐一辈子他就等一辈子,他等得起,什么权谋天下都不重要了,他就是要在她身后默默等着!

      不仅如此,还要她在回头时,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让她知道一直在她身边的人是谁,让她明白谁才能陪她一辈子。

      仿佛老天终于听见了青川的心声,在渔家灯火中的阑珊里,叶寒终于回了下头,身后浅暗的夜色里,青川是不能忽视的唯一,就这样措不及防闯进了叶寒的眼里。

      他做到了!

      “青川!”

      叶寒声音不大,江风吹散了话,只够自己能听得见,对于突然出现,不,好像是一直就站在身后的青川,吃惊顿时压住了情伤愁绪,叶寒连忙跳下礁石、跑向青川,询问着,“你怎么在这儿?”

      她怎么忘了,青川如此聪慧过人,自己这些事情,怎能瞒得过他?

      青川用他那双如夜深邃的墨眼、静静地看着叶寒,半点无需渲染,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便替他回答了一切。

      夜凉如水,青川拉着叶寒冰凉的手,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跟无数个往常的日子一样,重复着千百次说过的话语,单调却朴实,平淡却温暖,“天晚了,姐姐,我们回家吧!”

      被挖空了的心,好像一下被什么温暖软软的东西填满了一般,淡忘了一下午的眼泪,在这一刻重新涌上她的眼眶,就在江风渔家炊烟起,白浪拍礁夜蝉啼中,叶寒如小孩般在青川怀里嚎嚎大哭起来,哭了个痛快。

      第一次她不用再强撑坚强。

      从叶父突亡开始独自养家,叶母长年缠绵病榻,生活一步步逼迫得她必须坚强。等到叶母也撒手而去,她又不得不带着青川逃亡,一路追兵紧随,惊心胆战,然后从元州到云州,青川病弱,花折梅无任何生活手段,一切只能凭着她空空两手讨生活。

      一直以为自己是坚强的,已经被生活锤炼成钢了,没想到跟宁致远一朝情尽,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远没有那般坚强,原来自己的眼睛也是会流泪的,原来她已是遍体鳞伤。

      她就像是一艘锈迹斑斑的木船,强力在水泊江湖里奋力挣扎求活,可没想到一个大浪打来,她便支离破碎了,不堪一击。

      想起这处礁石上,江边廊桥处,半岛孤楼顶,月下独处饮酒谈心,情绵缱绻不过几月,便已物是人非。

      这段情来得太快如风,猛急袭人无措,可却经不住半顷逗留,转眼便消失无踪,恍然如梦,对她是如此,对宁致远亦是如此。

      他们都知情短一瞬,都知别离注定,心中早有千百准备,看淡便好,可真用心爱过的人,就像你深嵌在皮肉里的钉子,哪能说拔就能拔出来。

      那种皮肉撕扯的疼痛,血满全身的窒息,即便经历了一个下午的淡忘疗伤,她的胸腔还隐隐泛着疼,一碰便是痛彻心扉。

      哭,对叶寒来说真的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并不是她哭不出来,而是她不愿意哭出来。

      她是一个太要强的人,即使在面对宁致远时,她也不准自己泪眼朦胧,同时她也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别人眼中的可怜和同情只会让她逃离而去。

      但是,青川不同,他可能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让她在他面前放心大哭的人!

      从在清远寺相识开始至今,两人之间完全没有丁点秘密可言,患难与共,几番惊险历生死,青川成了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即使她掉进了深渊,他也会毫无犹豫地跳下去救自己,换作是她,也会如此。

      宁致远走了,估计这一辈子她也再找不到、第二个能让她如此倾心去爱的男人,遗憾,但终会释然。

      或许会在很久的以后,当如今的一切淡忘成了一川朦胧的烟雨,白发苍苍的她会在某个和煦的午后,莫名想起那个敲开她家门扉的俊雅公子。

      或许她不再记得那双眼里的光彩,或许记忆中的容颜模糊成了一团白烟,但那清扬的嗓音还在,轻声询问着这里可是西城叶家。

      夜渐深,江风渐盛,叶寒的哭声从嚎嚎大哭、也渐渐变成小声啜泣,但也不见止,在不惊动叶寒的条件下,青川小心转了下/身,挡住了大半部江风。

      姐姐今日哭得够多,若再吹上一晚阴凉的江风,必定会大病一场,到时候心疼的还是自己。

      也不知叶寒这场哭泣是何时停止,就如同不知她是何时开始一般,只知当一空明月渐而垂落至西楼上时,长街闹市月色和阴影成双相伴,一绝美少年在前面走着,手拉着一步之距后、不时哽噎的少女,一直不曾放开;

      步履轻声,惊不起别枝上未眠的喜鹊,一步一步朝着月在的西方走去,一步一步把两人影子一寸一寸拉长,一步一步拉长的细影渐渐交叠在了一起,静谧空巷,长街幽和,一切都是那般自然,那般美好。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5006676/78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