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惊寒

作者:佩尔朱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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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论如今,谁信有将来(一)


      喧喧年时,正月新交,屠苏椒柏酒暖,旧符重贴新桃。

      虽然今年流画她们不能回京团聚,颇有遗憾,但这个年节叶寒过得还是不错。

      阿笙自那天回来后,并未如往常那般第二日便动身离开,而是一直在长宁宫住到来年东宫复学,才回了东宫,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相聚一堂共渡年节,也算是没辜负今年这个团圆年。

      而且在年后东宫复学后,青川未再限制她去东宫,让她可以如以前那般、可随意进出东宫探望阿笙,还叮嘱她只要不去从崇思殿影响授课,贺老太师那儿不会有意见,她知晓后自是欣喜不已。

      当然最让她欣喜的……还是青川的转变。

      虽然骨子里的霸道本性一时改不了,但是至少他能作出改变,能试着稍稍放手退后一步,站在她的立场为她想想,她心里自是说不出的感动,对青川因而也爱意倍生,水乳交融时更是灵肉合一、难舍难分,夫妻感情比往时更甚,羡煞旁人。

      现已是上元年节近尾,前廷早已开朝多日,而阿笙也在几日前离开了长宁宫、回东宫复学,叶寒一人在长宁宫中无所事事,瞧着庭中积雪盈盈一时难消,便想趁着春化之前、将东墙那株蔷薇再追一道底肥,好为春暖花开时蓄力。

      经过漫长低温的发酵,用厨房杂余腐熟好的肥料、并无刺鼻难闻的气味,叶寒本想亲自给蔷薇埋肥,但秋实怕她累着,怎么也不肯她亲自动手。

      叶寒只好站在东墙边上,看着墙上整齐牵引好的满片蔷薇花枝,伸手轻轻拂去枝上的积雪,见比拇指还要粗的枝条上、芽点密布通红饱满,一个个都蕴藏着无限生机,不知三月春暖时、这片白墙会是何等锦绣模样。

      “娘娘,您快来看呀!”

      叶寒正观察得入神,就忽听见秋实一声惊呼传来,于是连忙顺声转头望去,见她蹲在蔷薇花墙边上的雪地上,双手正小心翼翼捧起什么,叶寒不禁好奇迈步走近。

      秋实站了起来,讨喜的圆脸上满是藏不住的惊喜,见叶寒走近,连忙将半合着的双手举到她面前,“娘娘您看,是只小鸟!”

      小鸟甚小,还不及秋实手心大,通体灰白细软的毛只有浅浅一层,看样子应是才破壳没几天的雏鸟,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的,而不是从远处飞来的。

      叶寒仰头望了望上方枝桠错杂的大树,果然在接近树顶的地方、寻到一处斑块大的黑色阴影,想必这只雏鸟就是从那个鸟巢掉下来的。还好今年长安雪厚,东风又迟晚未融,要不然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这只雏鸟必死无疑,想到这儿,叶寒心里不禁为这只雏鸟暗叹一声万幸。

      许是秋实救了它的缘故,这只小雏鸟很是喜欢秋实,一点也不怕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瞅着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人,还不时低头用它那小小的嘴喙、啄啄秋实的手心,直痒得秋实哈哈大笑;

      而秋实也很是喜欢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从发现后脸上的笑就没断过,见小雏鸟晃着毛茸茸的小身子、蹭她的手心,她也孩子气地低下头来、偏着脸去蹭它。

      “娘娘,你看这只小鸟多可爱呀,我们就在庭中给它建个窝,养着它,好不好?”秋实太喜欢这个毛茸茸的小鸟了,于是开口向叶寒求道。

      瞧见秋实这么喜欢,叶寒自是不会拒绝。

      秋实虽已是二十几岁的大姑娘了,可心性仍是个未长大的大孩子,喜欢这些毛茸茸的东西也在情理之中,再说这只小雏鸟着实可爱,让她都忍不住心生喜欢,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它细软灰白的绒毛,

      但是当手快触摸到时,她的脑海中却莫名浮现起、雪团那柔软雪白的绒毛,也是同样的毛茸可爱,触手却是冰冷僵硬的尸身。

      最终,叶寒的手在上面停顿了一下,没有落下,而是越过那只小雏鸟,将秋实因干活挽起的袖子解开放下,与她说道:

      “我瞧着这只雏鸟是从树上的鸟巢上落下来的,你等会儿给它喂点米水后,还是让侍卫将它送回树上去,要不然母鸟回来找不到自己的孩子,它该多伤心呀!”

      听后,秋实讨喜的圆脸一下就垮了下来,很是舍不得。

      她低下头来看着、手中轻轻啄她手心的小鸟,又抬起头来望了望树上的鸟巢,果真见有只飞回来的大鸟、在树上叽叽喳喳乱叫着,好像在着急叫唤着自己失踪的孩子,心里不禁想着皇后娘娘刚才说的话,若是自己不把这只小鸟还回去,那只鸟妈妈该会多伤心呀!

      所以即便心里再怎么不舍,秋实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娘娘,”正与秋实说着间,常嬷嬷也走了过来,说道,“小厨房里的糕点已经蒸好了,可是按老样子,将糕点送到东宫和成德殿去?”

      秋实正为手上这只小雏鸟伤心难过,叶寒正想给她找点事做、分散她的心神,没曾想常嬷嬷就这么凑巧到了,于是吩咐道:“给阿笙的糕点,还是让秋实趁热送去东宫,至于给陛下的糕点……”

      说到这儿,叶寒忽停顿了一下,她转头看了看东墙上满片蔷薇花枝,想着不久后的春和风暖繁花似锦,不由眉弯轻扬含笑说道:“反正今日也无事,还是本宫亲自送去成德殿吧,也正好看看陛下。”

      听了叶寒这番话,常嬷嬷既意外,但也不是很意外。

      要知道以前为避嫌,怕落个后宫干政的骂名,皇后娘娘总是甚少会去成德殿,一般都是陛下要求再三才不得不去一次,而今日竟一反常态主动去成德殿看陛下,不用想也知定与近日帝后感情融洽有关。

      但无论是怎样,皇后娘娘今日能有这般举动,自是对两人感情有益无害,她这当奴婢的自是乐见其好。

      成德殿离长宁宫不远,今日天又好,无风无雪暖阳沐人,一路悠悠闲闲走去、也不过半个时辰不到。

      因想着给青川一个惊喜,去成德殿前叶寒并未派人告知,所以当穿过那一堵肃黑高耸的宫墙后,那跪在殿前雪地上的一片黑压人群、猝不及防便闯入她的眼中,甚是显眼。

      “老奴给娘娘您请安!娘娘您今日怎突然来了?”陈福一路小跑而来,气息吁吁面色发红,惊喜远甚累喘。

      他方才本是出来替陛下看一眼、殿外这群老顽固走了没有,没曾想却见,殊少造访成德殿的皇后娘娘、突然出现在宫门口,一时惊讶间连忙迎了上来,连吩咐人进去通传都没来得及。

      朝堂风云青川自是有数,她一向也不会多问,只是今日难得来一次成德殿就见如此场面,不由得让人起了几丝好奇,于是边走边问着陈福,“跪在殿外的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陈福斜眼瞥了一下跪在雪地里冻得不住打颤、仍不肯离去的人,想想回道:“不过又是些忤逆陛下的谏臣,娘娘不必多心。”

      “谏臣?”听陈福这么一说,叶寒不由好奇更甚,探问道:“究竟是因何事,陛下才会罚这些谏臣在外罚跪?”

      本朝谏臣无不为清流傲骨,直言规劝刚正不阿,即便在灵帝时期、权贵门阀勾结势如中天,也敢不惧生死,直言上谏弹劾其不法之举,逼得灵帝不得不亲下罪己诏、清肃了一干权贵,如此铮铮铁骨对上青川那霸道脾气,不吃亏才怪!

      还未等陈福回话,跪在殿前的谏臣里就有人认出了叶寒,对她大声疾呼道:“皇后娘娘,江南五州的百姓无辜呀,还请皇后娘娘规劝陛下,莫要伤及江南五州百姓的性命!臣等替江南五州的百姓,叩谢皇后娘娘您的大恩大德了!”

      “还请皇后娘娘救救江南五州百姓!”

      “皇后娘娘,江南五州百姓实在无辜呀!”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
      如夏日鸣蝉,一人大呼众人皆应,面对不断传入耳的吵杂呼喊,叶寒虽面有动容,但仍视若无睹向前走着,不曾发一言。

      倒是一旁的陈福见这些个谏臣太吵,连忙对临近的几个侍从大骂道:“你几个聋了吗?没见皇后娘娘在这儿?还不快去拿东西,把这些个谏臣的嘴堵住!”

      几个侍从被陈福用拂尘甩打了几下,连忙寻了东西、几步并一步跑了过去,而陈福见将那些个大声疾呼的谏臣的嘴给堵住了、听不到喊声了,这才转过头来、想领着皇后娘娘继续往里走,却没曾想一回过头来,就见皇后娘娘正拿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幽幽打量着自己。

      陈福握着拂尘的手顿时一紧,手心微微发汗,可那张厚得跟堵墙的老脸、却让人寻不出丝毫慌乱,仍是笑容满面、俯着身请着叶寒向前走。

      见状,叶寒也仍是一言不发,随着陈福上了玉阶,边走、边望了望阶下跪在雪地中的一应人等,见那些个被布堵住嘴、只能干瞪着一双大眼、无声求着自己的谏臣,叶寒终是于心不忍,对身旁的陈福低声笑骂了一句,

      “你这老东西!真是越老越老奸巨猾!”

      这陈福明知自己对这些良吏忠臣、甚是敬重,见不得他们受如此责罚,所以才会反其道而行之,“逼”自己出手相助。不过陈福若是有心想救,凭着他跟在青川身边多年的情份,虽然明面上不能直接求情,但暗地里拐弯抹角还是能说上一说的,却没有。

      可见,青川今日定是被这些谏臣气得不轻,所以连陈福也不敢贸然上去说情,怪不得方才自己到时陈福言表惊喜难掩。

      听后,陈福得了便宜又卖乖,伸手扶着叶寒进殿边笑着回道:“老奴多谢娘娘妙赞!”

      他方才正为寻不到法子救这些忠臣而愁得不行,没曾想皇后娘娘就突然出现了,真是老天开眼。只要皇后娘娘开口求情,吹一吹耳边风,陛下纵是再雷霆震怒,也会化成春风细雨温柔落下,也算是这些个忠臣善有善报、命不该绝吧!

      叶寒懒得跟陈福这个人精耍嘴皮子,还是想着快点进殿去见青川、把眼前这事了了,但在进殿之前,她不禁回头望了一眼跪在阶下的众人,

      因距离和位置的缘故,跪在最前的老者和扶着他的一青年官吏、叶寒看得最是清楚,许是自己的目光太过明显,那个青年官吏好似感觉到,忽然抬起眼来回望了一眼,但见是自己又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就那么短短的一面之缘,不知为何却在叶寒心中划过一丝说不出的奇怪来,这个青年官吏她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可为何看见那张脸时、会给她一种甚是熟悉的感觉,难不成她以前不经意间见过此人?

      叶寒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只好暂时作罢,先进了殿去。

      而听闻上面人声渐消,跪在玉石阶下的张林海这才缓缓抬起头来,被冻得苍白的脸生着窃喜,靠着近前的老者小声说道:“老师,皇后娘娘来了。有皇后娘娘说情,说不定陛下会改变对江南五州的决定。”

      跪在张林海前面的老者姓杜名儒,祁州人士,仁帝时期进士,后官至宰相,因不满灵帝时官场黑暗,于是愤而辞官教书育人,若非江南五州要遭大难,他今日也不会持金节玉符入宫进谏。

      纵横官场历经四朝,杜儒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并不如张林海那般乐观,叹道:

      “这位叶皇后本就不易,因出身平民、无有力的娘家扶持,没少被人拿出来说事,今日若为江南五州的事向陛下求情,说不定自己也会卷入这场漩涡来。再说了咳咳……”

      杜儒虽已是耄耋之年,但多年在山林中静心修养、与书为伴,自以为身子还算健朗,没曾想在雪地中跪了一个时辰不到,就寒侵入肺、喉咙发痒,轻咳不止。

      听见老师咳嗽,张林海连忙解下身上披风、为之穿上,听着他顺了气继续说道:

      “再说,如今太子殿下已入朝参政,叶皇后就算不为她自己,也得为太子殿下考虑。若落了个后宫干政的罪名,日后太子殿下的名声可就会让人诟病,得不偿失呀!”

      张林海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坚信回道:“老师所说自是有理,但学生认为也许皇后娘娘不会出手救我们,但是对江南五州百姓的性命,绝不会袖手旁观,因为……她是皇后!”

      他的同窗好友郑世之贬谪离京前,曾与他促膝长谈过自己当时所遭遇的来龙去脉。若如他所说,这位皇后娘娘并非是不懂大是大非的浅显之人,那么若是她知晓江南五州即将大难临头,他想她自是不会袖手旁观。

      一朝天子一朝臣,离开朝堂太久,杜儒对如今的朝局已看不清了,只能回道:“如你所说最好,若是不行,为师今日即便是凭了这条老命,也要为江南五州的百姓博上一搏!”

      江南五州的婺州,那是他为官后任命的第一个地方,水路交织,工商繁华。

      云州闻名天下的云锦、会在此处密封包装,再远销海外;南朝的黄金象牙会在这儿重铸加工,再运往北地各州;从胥州千里迢迢运来的精铁在,当地技艺精湛的工坊中、反复煅练成世上最锋利的钢刀,然后被朝廷运至北境西境,成为战士们手中保家卫国的利器,护我北齐全境长治久安。

      还有制船业兴盛的江州,有天下粮仓之称的湖、芜两州,更有人间自古繁华的云州,那都是经过多少代人的心血才建立起来的,若陛下真为剿灭江南五州的强族豪商、而执意行铁血政策,到时只怕伤的更多是当地无辜百姓,损的是国库一半的赋税,乱的是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天下,最终毁的、还是我北齐自己的根基。

      想到如此局面可能会发生,杜儒便忍不住老泪纵横、满湿了满脸,他这一生无论是入朝为官,还是隐居山林教书育人,为的都是报效家国,求的就是一个国家富强百姓安居乐业。

      如今太平将毁混乱将袭,他身为北齐子民又怎能安居山中、任之发生,纵是舍了性命也在所不惜,反正他已活够,也没什么用了,若是能在死前,为他的君王、他的家国献上最后一份力,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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