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惊寒

作者:佩尔朱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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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熙攘攘逐利来,魑魅魍魉各心思(下)


      大雪簌落不停,深寒满覆长安。

      在这鸟雀难见的冻骨天里,东城各达官显贵居住的宅邸外、终难得清静了一回,无了那些个每日徘徊在外、递帖谒拜的人,东城空旷静谧的街巷里,唯雪徐落成尘。

      而少了功名利禄打扰,被闹腾了一年的东城各府、也终能好生歇息歇息,或提笔闲删旧句,或卧枕静听雪眠,或遥望终南积雪,或近看青竹琼枝,而在这样安静的下雪天里,与人围炉细语,汲水煮茗试茶,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一阵风起,玉花误入罗帘,帘内红炉正热,几腾水雾缭绕,终寥寥化为无形,难引周郎一顾。

      “南地新茶未至,我这儿也只有些往年的陈茶可用来待客,还望辛公公莫要嫌弃。”热茶烹好,公孙释轻推茶盏至对案,茶水微晃里,涟漪久久不休。

      “无论是新茶陈茶,还是好茶坏茶,于辛平都不过是穿喉过肚的一杯水罢了,丞相又何必如此客气。”

      辛平端起一饮而尽,这大雪纷飞的严寒天里,一杯热饮暖身远比细酌品茗的风雅事来得实际重要;

      而一案之隔的对面,飞雪入户几进几出里,身上仅仅披着一狐裘御寒的公孙释、仍浅口慢喝着杯中茶水,不急不慢,与夏日酷暑烧人时喝茶的样子一模一样。

      一杯热茶下肚,寒祛暖来,辛平动了动自己被热茶暖活了的手指,边放下茶杯边说道:“听说不久前,礼部郎中沈连青曾向陛下进言,要在宫中修建一座芍药花圃,为叶皇后庆贺生辰。”

      公孙释回道:“我在中书省行走时,曾见过工部的施工文书,确实如此。陛下还特命沈连青亲自督办此事,估计不出一月就可顺利竣工。”

      听后,辛平脸上却忽意味深长一笑,“沈连青的嫡长子是太子殿下的伴读,撺掇沈连青去做这件事,即便日后事发,也牵连不到丞相您身上来。丞相,真是好谋算呀!”

      “撺掇?”公孙释抿嘴浅笑,亦笑得意味深长,“长安城中,满腹才华而怀才不遇的人到处都是,何需本相撺掇?”

      他只不过让人在那礼部任主簿的九品小官、经常去的书阁发了几句牢骚,而那书阁,本就是来京怀才不遇的举子聚集的地方,只要一经说起伤心处,就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得不满不甘、忿忿而来。

      当然,那主簿小吏亦在其中难逃,自会绞尽脑汁、攀附上他能攀附得上的一切关系,而沈连青就是那个离他最近、最熟悉能利用得上的关系。就算陛下有所察觉彻查此事,也查不到他这个局外人身上来。

      公孙释说话半遮半掩,不通透,但辛平听得出来,沈连青那个蠢货跑去毛遂自荐、定与他脱不了干系,不过,见公孙释胸有成竹的样子,此事应是做得隐晦、万无一失,不会将火烧到他们身上来,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去纠结、这当中无用的细枝末节呢?

      茶尽杯凉,公孙释放下茶杯,端起茶壶为两人添茶续水,边说道:

      “若说好谋算,本相还是比不了辛公公您呀!当初拜圣礼一事一发生,你就能料到帝后会有今日之嫌隙,如此远见的洞察力,着实令本相佩服呀!”

      “叶皇后并非愚钝之人,她与陛下夫妻多年相知甚深,有些事想通或不想通,都在她自己的一念之间,挑破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权术之事公孙释自问从不在话下,但在“情”这一事上,辛平着实比他看得透彻得多,还是谦虚受教道:“但不管怎么说,辛公公在这件事上,确实是料事如神。”

      “不是辛平料事如神,是灵帝料事如神。”辛平不爱谦虚,只是诚实罢了,

      “灵帝与当今陛下是亲兄弟,又视他为毕生唯一之劲敌,自是对当今陛下以及与他有关的所有事、都钻研得透彻,你我也不过是站在灵帝的肩膀上罢了。

      但话又说回来,若无丞相埋在长宁宫的暗桩,将帝后失和的消息及时传出来,你我又怎能及时谋划好一切,令芍药能有机会、开满宫苑呢?”

      “无论是借灵帝之力,还是你我谋算有度,只要事情一如你我所愿发展就好。就是不知,待这芍药花圃如你我所愿修建好后,帝后会不会又重归于好?毕竟陛下对叶皇后的感情,你我都清楚,可别到时你我竹篮打水,落得空算一场。”他不懂情,所以在“情”字一事上,总担忧不下拿不稳。

      听后,辛平沉眉有思,话吻却带着一丝似笑非笑之意说道:

      “裂痕已生,再怎么修补,也不可能恢复如初,只会随着时间推移越变越深,越来越脆弱不堪。一旦风雷起动荡来,就会如这只摔出裂纹的茶盏一样,水轻轻一冲便彻底破裂成两半,再难复合。”

      大雪天寒,放置在案几上的茶水、早已没有初时离炉的滚烫,但浇落至手心还是会感知到、微微似细针扎般的灼痛之意:既不痛彻心扉、也非全然无感,既不能完全忽视,可想喊好似又没到那种程度,只能憋屈在心里,独自忍着,这样的痛意最是折磨人。

      一手几寸之下,分裂成两半的茶杯静静躺在一滩、彻底冷掉了的茶水中,难合如初。

      公孙释深深看了一眼,心下若有所思,然后立即唤来、在门外站着的昆山进来,将席上的残茶碎瓷收拾干净,边拿起案边干净的棉帕递给辛平。

      待室内一切恢复如初,公孙释又从茶箱中拿出一盏茶杯、放置辛平面前,重新为他倒满一杯热茶,两人对坐赏雪品茗,仿若方才之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接着辛平方才的话继续说道:

      “只是不知这风雷何时起,动荡何时来?”

      “风雷已在你我手中,想它何时起、想让他何时来,还不是随你我之意。不过,怎么听丞相今日这话,好像心中已有了定算?”辛平细致擦拭着手中的涟涟水意,话语问询之间,神色甚是清明。

      罗帘轻摇一晃,一片玉花无意闯了进来,轻盈曼舞飘飘欲仙,像极了那三月开得正盛的簌白梨花,在空中盘旋久久不落,好似在抗拒它终将落下消失的命运一般。

      突然,一只手迎空一握,玉花不见,尽落手中。

      公孙释缓缓展开握紧的手,手心中除了一细小如斑的水点外,一无它物。

      “春暖谷雨至,芍药花开时。只有在事物最美好的时候将它摧毁,才能让人痛彻心扉刻骨铭心,不是吗?”看着若有所思的辛平,公孙释含笑如是问道。

      辛平未语,起身走至帘外,外间风雪已停,长空霁色明朗,遥望清晰可见钟南阴岭、积雪浮云,不知为何,他脑中忽想起一首诗来:

      皑若山上雪,姣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
      ……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辛平在心里翻来覆去、默默念着这句,他不禁想起曾几何时,他也有这么一位白首不相离的一心人,与他鹣鲽情深琴瑟和鸣。

      他原以为两人就这样下去白头到老,却没曾想,他的那位一心人竟在两人恩爱、趁他分心之时,往他身上狠狠捅了一刀,然后将他推落江河置于死地,确实是痛彻心扉刻骨铭心,让他至今仍难以释怀。

      所以,他不得不承认公孙释这招、真是狠毒至极。

      在最美好的时候将之摧毁,连带着过往一切的美好情份都会被一并抹消殆尽,这其中的痛苦,又岂是言语可以表达得出来的,只愿那位叶皇后到时能挺得住吧!

      辛平望着远方那积雪皑皑的终南山,心里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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