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惊寒

作者:佩尔朱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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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落缤纷是清宴,美眷各作戏中仙(上)


      潇潇秋雨一朝初霁,碧穹净色如旧,秋光却见老,望满宫闲花落尽万物萧条,唯太液池边那一丛丛晚菊开得正好,黄绒绒似团紧簇掩容,金灿灿和粉点脂上妆,各色清姿有妖娆,池风飒飒摇曳里,素秋有枝头送芳。

      南云北雁同逝去,眼前秋阳甚好,却已是长安今秋最后一段爽朗秋光,待北风不日轻来一刮,这片天地又会落入数月苍白荒凉。

      所以趁着秋光未尽,叶寒下旨邀请京中官眷入宫赏菊。

      前不久太子伴读刚选,宫中就传出皇后懿旨,邀请京城官眷入宫赏菊,此中深意谁人不一想便知–——皇后娘娘是想看下所选太子伴读的各府主母,至于其她的、不过都是来做个陪罢了。

      不过能入宫既是无上殊荣,而且现下几大世家被除,朝中许多要职空缺,若这时能在皇后娘娘面前得个熟脸、讨个好,必定大大对自家夫婿前程有利,所以即便赴宴的众官眷心知、自己是个可有可无的陪衬,但也是兴致冲冲天没亮、就早早起来精心收拾一番,唯恐在皇后娘娘面前丢了面失了礼。

      赏菊清宴设在太液池边的南薰殿里,开宴定在正日午时,正午一刻,皇后凤仪辇驾如期而至,殿中众官眷纷纷跪地行礼问安,待叶寒入了殿,落了正上方的凤位主坐,缓了会儿,这才发了话免了众人礼。

      宴启,宫女端着各色菊花佳肴有条不紊依次上菜,白菊花茶清,金菊宫燕美,碧菊玉腐淡,粉彩菊花酥……

      各色秋菊做的菜肴应接不暇、摆满各案,自然一口鲜胜仙的菊香蟹肥是不能缺少的,再饮一杯暖身去寒的菊花温酒,人间至味在几寸狭小口嘴里、落得一味不多一味不少,浓淡相宜得当,一切刚刚甚好。

      如此,几盏菊花清酒落肚,拘谨无措淡去,而眼前池中,舞姬携菊摇姿弄芳正美,丝竹萦绕悦耳里,最适合悄声细语各做声,叶寒也与离得最近的几位官眷贵妇、闲聊起来。

      “今日宴上这些个菊花菜肴,可还合方老夫人胃口?“叶寒主动问着、坐在自己阶下左侧最近的银发老妇。

      虽说是“老妇”满头白发,可容貌却是不相合的中年之相,谈笑说话之间,总有一股淡淡的散不去的哀伤之色,只因中年丧独子,打击太大而致,而当年被卫沉杀死的方云中,便是她英年早逝的儿子。

      “秋菊有傲,落英有美,和之入百菜,恬淡清然,岂有不好之理?”方白氏雪鬓微低,有礼有节回道。

      叶寒笑语回之,“方老夫人出身名门,品赏自是不俗,今日这菊花清宴能得你一言佳评,本宫这几日的心思也就没白费。”

      听后,方白氏将头放得更低,谦虚回道:“是皇后娘娘眼界不俗,臣妇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方白氏对她越是恭谦,叶寒心里便越是愧疚不已。

      她与方云中相识一场交情不浅,而且对方云中的死,她总觉得自己也担有些责任,就冲这一点她便对不住方家,所以在青川要对高门世家下狠手时,她出言替方家求了情,好在方氏一族洁身自好不涉党争,这才避开了长安秋来一场又一场的血腥洗牌。

      叶寒和颜说道:“本宫知道你一心礼佛,深居简出甚少出门,今日这菊花清宴上的人,恐怕也有很多生面孔、你不认识了。”

      然后手指着临近方白氏边上、一面容朴实的蓝衣妇人,介绍道:

      “这位是云麾将军左监门卫宋平,宋将军的夫人赵桂芳。这可是位巾帼英雄,当年并州战火不休敌寇乱城,宋夫人亲率娘子军上阵杀敌,斩胡虏于马下,威名一时,以致于西境蛮夷一听见宋夫人在何处时,都不敢来犯。”

      赵桂芳不敢当道:“皇后娘娘真是太夸赞桂芳了,桂芳哪是什么英雄,也不过是被那些个丧尽天良、没有人性的胡蛮子给逼出来了的,这才束发提刀护儿护女。若真要说英雄,皇后娘娘才是当仁不让,这并州城的百姓、谁不欠皇后娘娘几条命。”

      “你呀,都这么多年了,还是任劳任怨、不图回报的朴实性子,难怪你家老大也是如此,原是随了你这当娘的。我记得你家宇小子今日已十五岁了,性子甚是沉稳,太子正值顽皮的年纪,有这么一个懂事的大哥哥在,日后定能帮本宫管管他。”

      赵桂芬连忙谦让回道:“皇后娘娘说笑了。宋宇能入东宫陪伴太子,是他、更是我宋家的莫大荣幸,只愿皇后娘娘和太子、莫要嫌弃我儿呆板就行。”

      “宋宇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踏实的好孩子,哪有你说得这么呆板。”边说着,叶寒也不忘转过头来与方白氏解释说道:

      “太子在并州时便与宋家长子交好,所以这次选太子伴读,便直接点名让他去了东宫。方老夫人若是平日无事,可多与宋夫人走动走动,听她说说这并州风土、战场豪迈。”

      云麾将军左监门卫,正三品,乃拱卫京师皇城之要职,选其子为太子伴读自在情理之中,方白氏与赵桂芳彼此点头礼貌一笑时,心下如是想到。

      接着,叶寒又手指向对面一笑容爽朗的圆脸妇人,与方白氏继续介绍道:

      “这位是梁州都督崔济的夫人瞿墨玉,她家的幼子也被太子选去东宫当伴读。墨玉,我记得你家老幺生得迟,好像今年才刚满六岁,对吧?”

      与方白氏说着间,叶寒便忽而与右侧席上的圆脸妇人说了起来,语气极其亲切自然。

      “皇后娘娘好记性,中秋刚过八月十七,我家老幺便满了六岁,正是个上房揭瓦的顽皮时候,墨玉真怕这小子进了东宫后到处闯祸,到时还请皇后娘娘莫要心软,该打就打该训就训,以免教坏了太子殿下。”瞿墨玉甚是爽快说道。

      瞿墨玉是个心直口快的爽快人,为人做事没什么弯弯绕绕,叶寒在并州时便爱与她说话,方才听完她说的话,不禁笑着打趣道:

      “你长子次子都随你丈夫、驻扎在梁州水营里,身边就只有这么一个老幺,又打又训,你真舍得?”

      听后,瞿墨玉满脸堆笑,与叶寒诉着“苦”,“皇后娘娘您可是不知道,我家这只泼猴一天是怎么气我的。现在他被太子选中要去东宫,我自是乐得轻松,得个逍遥自在。”

      叶寒笑着说道:“我瞧你这潇洒性子正好与方老夫人互补,待你家小儿去了东宫之后,你得多去方府走走,记得莫忘了带上你的桃花酿。”

      说完,叶寒便与方白氏补充说道:“这位崔夫人酿酒可是一绝,堪称是女中‘杜康’。”

      听着叶寒的话,方白氏抬眼与对面的瞿墨玉对视一笑,彼此点头示意,心下却甚是明白。

      梁州天险,与南朝隔江相望,现崔济率重军皆驻扎在梁州江面上,可见陛下对崔家的重用,太子选崔家幼子入东宫,自是在意料之中。

      “对了,方老夫人可认得崔夫人临近的那位紫衫妇人?”叶寒引着方白氏的注意力转移过去,补充一句说道,“算起来,她还是你方家的亲戚。”

      亲戚?

      听着叶寒这一提醒,方白氏心下莫不疑惑。

      太子伴读有三人为陛下并州旧臣之子,另有三人为朝中清流和世家之子,后者她自是认得,而前者叶寒已说其二,方白氏不难推断出,那位紫衫妇人应是御史中丞高韦鸣之妻,其子名为高硗。

      但是,方白氏再三打量着、对面那位淡淡含笑的紫衫妇人,太过陌生的面容让她着实记不起、自己方家何时有了一个辅佐潜龙的重臣亲戚,于是将话在心里琢磨几回、正准备回之,却见对面那一紫衫妇人主动迎笑,向她唤了一声,“白姨。”

      “……你是?”方白氏被叫愣了一瞬,忽有些熟悉。

      本也是无血缘亲戚,叶寒也不期方白氏能记得起,便主动解开谜团道:“这位是御史中丞高韦明之妻王若青,也是你方家三堂弟的女儿,因其母被休后跟了母亲,后来也便一同随了母姓。”

      经叶寒这么一弯解释,方白氏忽才隐隐记起,自己丈夫三堂弟家……好似是曾有一被休弃的堂弟妹,但因这一家只是一旁支,所以鲜有来往,自然她与这堂弟妹也没打过几回照面,只知道她这个堂弟妹很早便离开了方家,从此了无音讯,至于其中不堪隐晦、她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祸非福之所倚,她丈夫三堂弟一家几年前因犯事、而落了个全家充军流放,污了方家门楣,直接被逐出族谱,其家之人之事便甚少在方氏一族提起,今日忽得见方氏三堂弟家的女儿,方白氏心里颇是为其感到庆幸。

      “一别这么多年,不知若青侄女你与你母亲过得可好?”毕竟是血脉相连,方白氏还是忍不住对面前这个堂侄女关心问道。

      赵桂芳离方白氏最近,在第一时间听到她这寒暄问话时,便低了下眉,嘴边抿着笑,不深不浅似嘲非嘲,而坐在对面的瞿墨玉听见后,一脸爽朗笑容也忽变浅了几分,别了别脸没再说话,

      倒是被问话的当事人王若青、低头浅浅一笑,垂在耳边处的乌发温柔散落开来,然后,一道从鬓角沿着脸庞而下、约有三寸长的伤疤,瞬间显露出来,但很快随着抬起头来、头发重回落至耳边,将其遮住,无人瞧见,但王若青本人却忽感觉到,她脸上的这道伤痕开始火辣辣地疼。

      她的母亲性子执拗,是个认死理的人,当年她那个无耻生父为将一妾室扶正,生生将她母亲扫地出门,她母亲气不过没少上衙门告他,可无奈方家势大,虽不是方家本族嫡系,但也没人愿意为了一弃妇而得罪方氏一族,以致于母亲最后落得个郁结而亡。

      待她母亲亡故不久,她那禽兽父亲怕母亲娘家找他算账,便与刑部一官吏勾结,硬给她外祖父一门安了个文字狱的罪名,落得全族流放充军,而她也此巨变、被买入了青楼。

      可她脾气随了生母,宁死不入腌臜之地,几番波折趁其不备逃了出来,后搭上了一队西境商旅来到了并州,遇见了她现在的丈夫,而她脸上这道疤痕就是当年她不愿接客、亲手拿簪子划破的,时至今日,仍狰狞清晰可见。

      “劳姨母挂怀,侄女这些年在并州过得都挺好,只是母亲自离开方家后,不到一年便去世了,不久母亲娘家王氏一族也因受文字冤案牵连,都一并死在了充军流放的途中,无一生还,唯我一人命大侥幸活了下来。”

      活下来,然后隐忍复仇,血债血还。

      方氏三堂弟一门几年前也是被流放充军,而王氏一族十几年前也是被流放充军,这其中……方白氏看着对面侄女笑语盈盈的柔美面容,心里不用想,大概也能猜到其中的因果报应。

      方氏这三堂弟一家并非方家嫡系,只是其父与已故的方老爷子是同一个祖父,但传至他们这一代早已隔了老远,她初嫁入方家时、便听说过这方家三堂弟一家的名声不好,做的荒唐缺德事罄竹难书,方白氏现在想来才明白,当年老爷子将这一家逐出族谱、是多么有先见之明。

      方白氏听后低头含愧回道:“你母亲的事、当年我也略有听闻,本也有心相助,但因你父亲一家早出了方家族谱,已非方家一族,师出无名,想想最后也只能随之作罢。如今听到你与你母亲所受的苦难,着实心有愧疚,是我这个当姨母的对不住你。”

      “姨母莫要有愧。人生在世,各有境遇,若青不怨任何人。”

      对面,王若青听得出、这位方家姨母是真心对她有愧,并非只是口头说说而已。

      当年在并州时,她就见过那位叫方云中的堂兄,天性纯良正直不二,不难看出其父母也定是品性高洁之人,她也相信,她当年是真有心想帮自己母亲,但她也清楚知道……在这想与做之间是有多不同。

      当然,她并没有怪她的意思,磨难多年历经世事,她早已过了非黑即白的年纪,不会天真地认为当遇到困难时、别人都应来帮她,更不会因别人未出手相救、就因此结仇生怨。

      方家姨母有她的难处,她的不易,她的不帮,自己都能明白接受,只是当方家有难时,她也会有她的难处、不易、不帮,毕竟世间之事你来我往,最是公平——你帮我,我帮你;你若没帮过我,日后你有难,也不能怪我袖手旁观,就这么简单。

      其实若非皇后娘娘今日有意,她定是不愿再与方家再牵扯上任何瓜葛,但今日这场菊花清宴是皇后娘娘用来笼络人心、安抚朝中众臣的,皇后娘娘让她们几家与方家交好,就是想让潜邸新贵与朝中旧臣友好相处,安稳朝政。

      她为臣,自是不敢违抗君意,坏了皇后娘娘的大事,好在她如今大仇已报,与这方家走动走动,也没什么大不了。

      王若青的这些辛酸旧事,叶寒自是一清二楚,若是可以,她也不想揭别人的伤疤成自己之好事,可无奈并州旧部多是些靠军功起来的新贵,与这京中名门世家鲜有关系,唯有王若青与这京城四大世家中仅剩的方家、还有半点子沾亲带故的关系,叶寒这才矮子里面拔高子,把这王若青推了出来。

      “若青现已也住在京城,方老夫人日后若想见她,还怕没有时间。”未等王若青先开口回话,叶寒便先抢先与方白氏打趣说道,而后又与王若青笑说道:

      “明年等高硗随太子去了东宫,你若在府中闲闷无事,便与桂芳墨玉一道多去方府看看你姨母,多陪陪她。”

      叶寒的话、王若青自是不敢不听,连忙低头回道:“皇后娘娘的话,若青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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