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惊寒

作者:佩尔朱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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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菡萏缭缭娉婷色,一望却是在云中


      “朱老夫子可曾找过你?”

      花折梅这句“无心一问”,却莫名烦扰了叶寒一个下午。

      花折梅到底想说什么?他到底又在向自己隐瞒了什么?

      还有朱老夫子为何要找她?是有正事,还是这只是花折梅无心一说而已,又或者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其实什么事都没有?

      叶寒一人坐在屋中,想得脑瓜仁都疼了,心里早把花折梅骂了上百遍,他们俩认识也这么多年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这货竟然还跟她玩起哑谜了,看她明日不做几道变态辣、辣死他。

      不过,这朱老夫子叶寒未等到,可他那一同而来的孙女,却先主动找上门来,虽然不知她为何而来,叶寒还是让常嬷嬷先请了她进来,也许她还能旁敲侧击打听点什么来。

      正午虽去暮间尚早,炎炎不走,凉阁冰鉴充足,身居其中犹如是在初秋气爽时,而当阁门半开、暑风直扑而来,清凉忽作破散,暑风闷热潮湿之气,好似从南塘田田荷叶吹来。

      叶寒正坐主位席间,逆光而看,只见一如菡萏娉婷的粉衫少女缓缓走近,纤纤做莲步,蛾眉正无双,清浅眼儿媚,最是玉娇娘。

      “民女朱娉婷见过王妃娘娘。”

      声若菡萏倏然绽放、轻破一响,清脆入耳不输山涧溪流叮咚,好一初芙娇美人,纵是叶寒已见青川公孙释之人间绝色,也不能否认此女芙蓉明艳之姿。

      叶寒和颜说道:“朱小姐请起。”

      这算是朱娉婷第一次正式面见叶寒。

      她听端王府下人说端王妃待人和善,不喜以权势欺压人,这或许是与她平民出身的缘由有很大关系,今日独处一见,果不其然,端王妃确实平易近人,这让她半吊着的心也落了地。

      客已落坐席间,茶饮也已奉上案,众人退下,只剩常嬷嬷和几个贴身奴仆在旁随侍伺候。

      碧珠白钗轻粉水衫,见朱家小姐恢复了女儿装束,不似初见时的小厮打扮,这是叶寒命人早放在她房中的衣束,贴心问道:

      “这身衣服可还合身?若是哪有不适合的,可与府中裁缝说说,让她给你做几身合身的衣裳。”

      朱娉婷婉拒谢道:“王妃好意,娉婷在此先行谢过。可娉婷只是寻常一介小女,因祖父缘由才有幸入住端王府,已是无功受禄,不敢再奢求多物,还请王妃莫要见怪。”

      三朝帝师风骨清,一门无不知礼人,不愧是朱老夫子的孙女,容貌品德皆是上品,怪不得方云中那个书呆子肯为之投笔从戎,以抱美人归。

      “朱小姐今日前来,可是朱老夫子有话,要交由你说与我听?”比起其它事,叶寒更好奇她今日来的目的。

      水红裙缭缭如软香红烟升起,朱娉婷突然站起又跪在席间,直言说道:“还请王妃莫怪。娉婷今日来合璧庭并未与祖父商量,是娉婷一人之意。”

      美人跪拜在下,似有难处,叶寒与常嬷嬷默契交会一眼,各自心有所猜,然后叶寒好奇问道:“朱小姐可是有事相求?”

      朱娉婷抬眸一笑,若微风轻拂晃过菡萏,露出一软浅粉娇羞,“娉婷听说,并州城虽处西境偏远,但繁华不输江南云州。娉婷来并州也有些时日,所以想出府逛逛,一览并州繁华。”

      骄阳白日金光耀,叶寒不由偏转过头来,别开那竹帘漏下来的刺眼白光,看着朱娉婷、认真问道:“现在?”

      竹席绿帘下,朱娉婷若一支不胜凉风的浅红菡萏、轻轻点头,叶寒也是从这般青涩年华走过来的人,这席间少女虽未说明来此真实意图,可那双含羞的眸子却早已出卖了她。

      叶寒瞧了眼阁中滴漏,刚过酉时,而外间酷暑曝晒,依旧炎热难耐,于是想了想说道:

      “端王府再大,待久了也觉无聊,朱小姐出府逛下也好。这样吧,我派人给你寻辆马车和一识路的车夫,你现在我这儿坐会儿等等。”

      显然,朱娉婷没领会叶寒的好意,叶寒刚说完,她便起了几分焦急之色,并不是怕端王妃给祖父通风报信,而是她真的很急!

      她想现在就出府,她想去见那人,可这话,她一女子也不好当着她人的面说出来,只好慌不择食找了些蹩脚的话,推拒着叶寒的好意,

      “不了不了!王妃好意娉婷谢过。其实无需这么劳烦,娉婷若是不识路,随便找人问问就知道了,不会走失的。”

      前是淑女后是活泼,叶寒看着慌乱间、面色异常生动的朱娉婷,心中暗然失笑,估计这才是这位朱家小姐的真实天性吧,二八少女天真随性,刚才最初那番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礼是装出来、应付人的。

      虽然自己差点被她给骗了,但不过说真的,叶寒还真有点喜欢这位有点跳脱的朱家小姐,真不知正经严肃的朱老夫子、是怎么教出个这么好玩可爱的孙女的。

      见朱娉婷未听懂叶寒的良苦用心,常嬷嬷好心上前,为之解释道:“朱小姐还是听夫人的话吧!在这儿等一会儿,待马车准备好,自是立刻带你出府游玩。”

      “可……”,朱娉婷想要拒绝,可一看眼前这位和颜悦色的妇人又说不出口来,只好恹恹坐回席间,低眉塌肩耷拉着头,完完全全一副小女儿家的样,哪还有方才的大家闺秀风范。

      叶寒向常嬷嬷点了点头示意,然后常嬷嬷便向朱娉婷说着并州城中某地“风俗”,“朱小姐可能不知,这并州城一到夏日,白昼渐长,不似云州城那般黑得早,所以城中很多百姓不到落日不会归家……”

      这与她有何干,朱娉婷心里嘟囔着,可毕竟还在合璧庭不能失礼,只能勉强打起精神坐直身体,全身上下无不生着难受,耳朵还得遭受这那位嬷嬷的喋喋不休

      “……尤其是并州城中的斜阳巷……”

      听到那个熟悉的地名,朱娉婷不由浑身一震,双耳立即竖了起来,认真听着。

      “……那里多是些穷苦之人,在外做衣的女人都想趁着天未黑之前,多做几件衣裳、多挣几文钱,所以往往归家更晚,未到酉时,斜阳巷是见不到炊烟的。而在斜阳巷育荫堂读书的孩童,只有见到自家炊烟起,才会下学回家吃饭。”

      茶水剩半,常嬷嬷还是为之斟满,“朱小姐还是稍安勿躁,待日头落去炊烟升起,马车自会送您去斜阳巷看学童散去,雏燕归家里。”

      一话说完,朱娉婷已是臊红羞了半边脸,一半是为了自己早已被看透的小心思,一半是自己误会了叶寒的一番好意,惭愧低头致歉,“……王妃好心,是娉婷太过急躁,是娉婷的错,还请王妃莫怪罪。”

      少女思春时,何时不是春时,同为过来人叶寒又怎会怪她,只是嘱咐道:“朱老夫子那里我帮你瞒着,但你得答应我天黑之前必须回府。”

      “谢谢叶姐姐!”

      朱娉婷一时大喜,情不自禁喊道。

      常嬷嬷听后不妥,本想出言提醒这朱家小姐一二,可叶寒摆了摆手便算了,直到朱娉婷走后,常嬷嬷才忍不住向叶寒“抱怨”道:“夫人,您方才是不是有点纵容朱家小姐了?”

      “不就是喊了一声‘姐姐’,何必大惊小怪?”叶寒虽初听见时也有一些吃惊,但不似常嬷嬷有这么大的排斥。

      常嬷嬷久居后宫,宫闱之间嫔妃争宠看得太多,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警觉起来,“并非老奴在人背后嚼舌根,只是这位朱家小姐太……”

      话说一半,叶寒忍不住好奇,主动追问道:“太什么?”

      “……没什么,可能真是老奴想多了。”常嬷嬷如常回道。

      叶寒上午刚被花折梅弄得好奇心痒痒,现在常嬷嬷又来了这么一道,说话的人说一半藏一半,苦恼的,却往往是听话的人。

      反正她也猜不出谜语,还不如跳出苦海,来个自我解脱,看时辰阿笙也快下学了,她也该去一贤堂接他回来了。

      叶寒便带着秋实去了一贤堂,常嬷嬷站在合璧庭里,看着叶寒离去的身影,思绪又不由自主回到了、刚才两人时被她截断的对话上。

      太什么?

      她想说,这位朱家小姐太像夫人了,她说的这种相似、并非是指两人容貌上的相似,亦不是指少女特有的一种娇憨,而是一种极其奇怪的感觉:

      或许是她认识夫人在先,所以当朱家小姐一举一动在她眼中经过时,她会觉得很是熟悉,抬头垂眼、扬眉转笑,这些举动像极了夫人。

      可……明明最初她做小厮打扮时并没有,就连方才进合璧庭前亦没有,直到见到夫人后才有的,这着实让她起了几分有趣。

      之所以后来欲言又止,未与夫人说透,其实想想,亦是没这必要。

      毕竟,她不知朱家小姐这种有趣的模仿、目的为何,是纯属好玩、还是别有用心,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只是不知道朱老夫子知道自己孙女此番行为,又有何想法。

      浸泡在皇宫几十年,她早已没了菩萨心肠,她从不惧以最坏的心思来揣测人心,因为人心从来经不起揣测。或许有人说她敏感多疑,亦或是臆想过度,更甚是心坏、所以想其他人都是坏的,她只会笑笑、不会反驳。

      把人把事做最坏打算有什么不好,若是判断对了,至少有所准备,不会栽得太惨;若是错了,那还不是自己赚了,只可惜她活了三十二年的生涯里,前者多、后者少。

      可即便有时做了最坏的打算,可得到的下场仍比这最坏的、还要坏上不知多少倍,因为人心的坏,可以没有底线。

      常嬷嬷环视着这葱葱郁郁的合璧庭,目光最终落在那一架开得正盛的蔷薇花墙上,她曾经见过比最坏还要坏的下场,看过比脏得不能更脏的人心,人生经此一次便够了,她不愿再看见第二次。

      垂暮斜阳下,桥南柳枝倾河东,那拉长的柳影若缠绵徒长的情丝,越得过淙淙流水三丈宽,却牵不住一路行人回头看,更留不住一人停足不走。柳树有情,抛柳枝飞絮、柳影传情,却多是一场良人无意的自作多情,生生被经过的马车碾碎成末,终成无情客。

      并州偏西北,夏日昼长夜短,纵是起得最早的扫地人、也起得没初升的旭日早,一觉醒来,窗外已是鱼肚翻白蒙蒙亮了,而至夜,方云中抬头瞧着头上这一方、依旧耀眼灿烂的暮云天,这并州的白日恐怕还得被拉长几刻,这被延迟的黑夜才会被允许落下。

      斜阳巷的炊烟从一根渐渐变成几根几丛,缓缓升起缭缭吹散,菜籽油煎炒青菜叶的香味、与枯枝噼叭爆响的烟火气,构成这斜阳巷最寻常的人间百态,生活虽苦,用柴米油盐一煮、再拌点酱醋茶调下味,这一日辛苦不就这样咽下了吗?

      不知谁家妇人扯开嗓门大声、唤着还未归家的孩子,然后,这狭窄错乱的斜阳巷便此起彼伏响起、母亲喊回家吃饭的呼唤声。

      闻着百家朴实却各不相同的饭菜香气,听着慈母呼唤孩童嬉跑,方云中独坐育荫堂偏角大树下,和颜淡笑生着羡慕之情。

      他自幼生长在世族大家,父母虽对他爱护有加,但毕竟是知书达礼之人,每每相处时,总少了一种寻常人家才有的亲密融洽,他亦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只能日日与诗书经纶为伴。

      虽得学问小成、受人推崇,却难得心安意满,可恰恰结庐于这喧哗人境中的几年里,他才得了几分难得自在,心静日趋。

      学堂早已下学,还剩五六个学童未走,多是家中无人,母亲做工还未归,要在学堂多留一会儿。

      这些学童家境情况他亦理解,所以会留下多做陪同,闲来还可指导其课业一二,况且这些学童都是聪明好学之辈,好生教导将来自有一番出息。

      见窗内学童一一刻苦用功,方云中翻着手中书卷,也想趁着天晚夜落之前多看上几页,莫负这夏日好时光。

      目光专注于书卷白纸黑字之上,或许是他看久了眼累生花了,怎么这书上的字开始扭动起来,方云中眨了未觉酸涩的双眼,依旧如此,不由奇怪凑近一看,“啊……”

      一声尖叫,书卷抛上腾空落下,院中惊魂一声、惊到了堂内发奋用功的学童,纷纷侧目以望看向院中,然后好奇的目光皆聚集在跌落在地、惊惶失色的夫子身上。

      朱娉婷灵活从树干跳下,拍去手中泥土和未扔完的小虫子,灵眸上扬,好笑地看着坐在地上、被吓得毫无血色的方云中,别来无恙说道:

      “方大先生都上过战场看过厮杀,怎么还这么怕几条小虫子?”

      远在千里之外的心上人突然从天而降,方云中连忙站了起来,掸去一身尘土与狼狈,正襟衣冠,惊喜道:“娉婷,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朱娉婷没好气白了方云中一眼,扮作恶相,挥手散去了、趴在窗边的一众看热闹的书童,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书,拍干净放在石桌上,有气道:

      “我未婚夫婿一声不吭就走了,抛下我孤苦伶仃一个人,我不应该跑来找那负心汉要个说法吗?”

      “娉婷,我……”,是他先做愧疚之事,他现在又有何颜来说歉意。

      其实娉婷随朱老夫子要来并州这事,母亲已写信提前告知于他,他亦跃跃欣喜、有所期待,也曾碾转反侧彻夜难眠。

      当年他瞒着众人离京,独自奔赴并州从军,未落只字片语,娉婷苦等他多年未嫁,怨他也是应该,反倒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一别多年,他在并州一事无成,他没能成为她喜欢的英雄,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迎娶她回家。

      方云中黯然无光,低头不语,朱娉婷怎会不懂他此时的心思,直言有气道:

      “我当时年幼,不过看了几本闲书,说了些不着边的话,你干嘛就入了心?一声不吭就跑到并州参军,招呼也不打一声,害我找了你好久。若不是赫连哥哥给祖父传信、提及你在并州,我差点就我爹娘打死了!”

      朱娉婷也是真气方云中这个书呆子!

      他俩自幼相识,认识十几年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虽说两人之间的婚事是双方长辈订下的,可嫁给他,她从不觉委屈或不喜,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他是能做到一辈子对自己好的那个人。

      可这呆子,也不知发了什么疯,自己不过说了句喜欢手持利剑、豪情盖世的英雄,就真一个人跑到并州参军。

      他又不是不知道当时并州有多乱,后褚年年攻齐战乱不断,就他一介文弱书生跑来当兵,不就是来送死的吗?

      当她知道这个消息时,天知道她有多悔恨,若是他真出了事,留下她一个人该怎么办?

      “我不想你后悔。”

      “后悔什么?”朱娉婷双眼微红,含怨瞪着他问道。

      “我不想你有一日、后悔嫁于我。”

      君子坦荡荡,方云中直言道:“娉婷,你我自幼相识相知,我自问我比任何人都懂你,你喜欢我的陪伴,喜欢我对你的纵容,喜欢我不知生气为何物的好脾气;

      可当你说,‘你喜欢有豪情壮志的英雄,希望他骑着高头大马来娶你’时,我迷茫了,我不知你对我的喜欢,是不是如同我对你的那种喜欢——经此一世,只认定你一人。”

      此时的朱娉婷还是懵懂的少女,她不懂感情,方云中说的一番话,于她也是半知半解。

      所以,她对方云中此时更多的是气怒,是一种担心过度、而怒不可遏的心有余悸,“那你可以直接来问我,为什么一定要跑来参军打仗,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

      浮云散落天幕,黄昏落去,仍有明浅的余光映染一穹宝蓝,此时的天不似天,似湖,倒转落在了天上,浮云成了一座座浮出宝蓝色湖面的浅白色小岛,待天色再暗上几分,浮云染了夜的墨色,它成了望不透的水,而露出的斑驳如碎块的苍穹,反倒成了水上的地、湖中的岛。

      方云中目光从天上落下,看着眼前满含担忧、质问着自己的少女,有些话好似现在不合时宜,今日相见,还是应留给重逢应有的喜悦,

      “你看我现在好好站在你面前,哪有什么死不死的。端王爷知道我不是当兵的料,我在军营时根本就没上过战场,我当时也执拗过一阵,反倒是将端王妃一番话让我想开了。

      世上千万人各有不同,我就是一读书拿笔的命,何必要固执,去拿我根本扛不起的刀枪。你看,这里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朱娉婷随着方云中的手、环视了这一不算大的学堂,贫巷穷宅,还不如方家一处院子来得宽阔与奢华,她为方云中有些不值,

      “你在京城时已是国子监祭酒,现屈尊于此教一群孩子识字,不觉埋没了你的才华吗?”

      方云中淡笑不语,而是拉着朱娉婷站在石桌之上,两人视线可轻易越过学堂不高的围墙,一览墙外斜阳巷万户人家,“你知道在这儿之前的斜阳巷,是什么样子吗?”

      朱娉婷茫然摇头,她的茫然不仅仅来自于对答案的不知,更多的是,来自于突然变得颇有活力精神的方云中。

      “你看见远处那座较高的乌楼吗?那是军营建在城中制作军服的地方,斜阳巷大多数人家的妇女都在那里做工。”

      然后,方云中的视线又回到这一片炊烟袅袅的斜阳巷里,朱娉婷也随之望去。

      “住在斜阳巷的多是些孤儿寡母,丈夫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家中无人养家,家中妇女只好出去给人洗衣打杂、赚钱养家,可即便如此,依旧是吃不饱穿不暖,每到青黄不接时,卖儿卖女到处都是。

      端王妃心善,便想了个办法,说服端王爷将乌楼建在城中,让斜阳巷的妇女去那里做工,既可保障军士军服用度,也可解决斜阳巷的生计问题。虽然挣得不多,但至少能养家糊口,吃得上一顿饱饭。”

      “你再看这儿。”

      方云中掀开长袍,一跃从石桌跳下,兴致盎然向朱娉婷介绍着、这一处他负责的学堂,可施展他才能的地方,

      “端王妃不仅让住在斜阳巷的人家有口饭吃,还在此处建了这处学堂,所收的全是斜阳巷的英烈遗孤。”

      身为男儿身,谁无豪情志,他方云中虽为一介书生,亦有保家卫国、鞠躬尽瘁之心,亦愿尽绵薄之力,

      “娉婷,这里虽不如国子监,但你看那窗内读书的孩童,他们的父亲为了并州今日之安宁,都死在了战场上,一个个都是正值盛年的热血好男儿。与他们相比,我方云中算得了什么,我方云中的功名前程又算得了什么。

      我在这儿看似微小无用,可我能尽我所能教导这些英烈遗孤,让他们成材成志,为朝廷、为天下、为苍生培养出一批批治世安民的栋梁之才,这难道不比坐在国子监、来得更有意义?”

      负手而立尽生豪迈气概,挥斥方遒尽是赤子之心,这样的方云中虽只着灰布麻衣的书生打扮,可也难掩他浑身的豪情大气,而这样赋有血性的方云中,也是朱娉婷从未见过的样子。

      朱娉婷不由对他蓦然改观,钦慕赞叹道:“见你如此,真好!”

      方云中第一次在朱娉婷眼中看到敬佩之色,一时不知所措,有点不好意思,幸好,迟来接学童回家的母亲们来了,一一牵着自己孩子、向方云中感谢道别,这才让他躲过了方才尴尬。

      黄昏尽落西山底,仅余一弧微白的光晕夹在山与夜之间,给晚归家的路人指着最后一丝光亮,也给未归家的人、提醒着归家的信号。

      学童已经走近,方才还略显不大的学堂顿时变得空空荡荡,住在学堂的长工开始沿着堂中灯笼一一点亮,朱娉婷也向方云中告着别了,“我也该走了。”

      多年未见哪是一两个时辰就够的,方云中自是不舍,“要不吃了晚饭再走,我知道斜阳巷外,有一家馆子做的菜很是不错,我带你去尝尝?”

      朱娉婷看着快落下来的黑夜,想想还是拒绝了。

      “还是下次吧!我今日出府未与祖父说,还是叶姐姐帮我打的掩护,我才能偷跑出府见你一面。若是天黑未回,祖父寻不到我,岂不是无端连累了叶姐姐。”

      “叶姐姐?”

      方云中奇怪朱娉婷口中的叶姐姐是何人,宛转一想就瞬间明白了,好心提醒道:“娉婷,以后还是莫叫端王妃‘姐姐’。她毕竟是君,你为民,你与她非亲非故,即便她待你再亲密,也不可忘了君民之别。”

      听着方云中迂腐唠叨的话,朱娉婷没好气道:“才对你有所改观,怎么又变回书呆子了!不说了,我来不及先走了,下次再来找你。”

      说完,朱娉婷便钻进了马车里,马夫缰绳一挥,马车便飞出了狭小的斜阳巷,没入了无尽黑夜中。

      方云中立在学堂外,看着空空只剩下晚风吹拂的小巷,挥别的手很久才落了下来,“离人先去无留意,空留故人是离人”,方云中喃喃细道,关了学堂大门,莫让晚风吹散了这一院重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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