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

　　《古娜玛与谢尔》
　　-写于2021年4月28 日-

　　……

　　浩渺葱翠的大草原上，一匹健硕的汗血宝马威风奔腾，马背之上，少女白衣翩飞，头饰上的挂坠叮铃作响，伴随着清冽的风声在谢尔的耳畔周旋。

　　目前，谢尔已经驱着他的马儿驶过了大半个草原，他用着古娜玛最喜欢的速度，然而古娜玛未曾笑过，换作往常，古娜玛此刻必定是欢呼雀跃的——她是最喜欢谢尔带她骑马的。

　　骑马这个方式在今天似乎不能让古娜玛开心了，谢尔也没了骑马的兴致，他垂眸瞥了眼身前古娜玛的发顶，少顷之后抽绳勒马，那马儿一声鸣叫，两蹄抬起又放下，很快停了下来。

　　“公主，” 谢尔出声，嗓音带着草原独有的干净与男儿的沉稳，“下去走走吧？”
　　古娜玛沮丧着脸，心不在焉地点了头。
　　谢尔利落地从马上下来，朝还在马背上的九岁小公主伸出双手。
　　古娜玛细嫩的白手扶在谢尔的肩上，被谢尔抱下马。

　　落地之后，古娜玛又不想走了，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手肘压着膝盖，手掌托着脸颊，两道细眉皱着，嫩红的唇微微撅起，愁眉苦脸地望着远方。

　　谢尔在古娜玛身侧坐下，偏过脸看古娜玛，语气听不出情绪：“公主在想什么？”
　　公主也看谢尔，两只澄净的大眼睛充满了郁闷，反问他：“你去过中原吗？”
　　谢尔愣了一下，他的母亲是中原人，可他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就死了，所以对于“中原”这个地方，谢尔也只是听过，从未去过。
　　他轻轻摇头：“没去过。”

　　谢尔的回答让古娜玛有些遗憾亦有些开心，她的眼眸中有了一丝期盼的亮光：“那等我长大了，我们一起去中原吧。”
　　未等谢尔开口，古娜玛又自顾解释理由：“母后说姐姐们没有回来看我是因为中原离我们很远，而且姐姐们嫁人了就很少有清闲的时候了，她说等我长大了就能去看她们。”

　　谢尔清楚古娜玛公主不开心的原因是又一个疼爱她的阿姐今日嫁往遥远的中原了，他希望古娜玛快乐，便点头答应古娜玛等她长大就陪她去中原。

　　想到以后能够跟谢尔一起到中原看望皇姐，古娜玛的心情明显好转了一些，她倾身靠到谢尔的肩上，眼睛弯起：“我就知道谢尔哥哥最好了，我喊父王母后陪我去他们都不肯。”
　　轻风扬起古娜玛的头发，贴到谢尔的唇边，有点痒人，他抬手拨开，温声言：“公主开心就好。”
　　古娜玛“哼”了一声，霸道地说：“想让本公主开心，谢尔就不要也嫁到中原去。”

　　公主年纪尚小，性格天真无邪，还不懂男婚女嫁。

　　谢尔轻声笑了：“傻公主，谢尔是男的，永远不会嫁到中原去。”
　　古娜玛还没搞懂：“那谢尔会嫁到哪里去？”
　　“……谢尔哪都不去，会留在乌兹。”
　　闻言，古娜玛的神色立时变得激动：“真的吗？那娜玛岂不是能永远跟谢尔在一起？”
　　谢尔沉默了一下，方才慢声开口，带着几分不自信：“只要公主也留在乌兹。”
　　古娜玛不假思索仰起头，对着谢尔的耳朵叫道：“我当然会留在乌兹啦！本公主才不要也嫁到中原去，我要留在父王母后身边，留在谢尔身边！”

　　公主大叫的声音聒噪，谢尔却不觉得，他不躲不闪，残存着几分稚气的脸唇边带着浅浅的笑，低眸瞧着张牙舞爪的古娜玛。

　　“公主要说话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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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古娜玛分别后，十四岁的谢尔回到了家中。
　　他突然也好奇为何三个公主都嫁去了中原，于是他问了昨日刚从战场归来的父亲，问他为什么。
　　谢尔的父亲是乌兹国的大将军，他迟疑了半晌，后来告诉谢尔公主们嫁到中原的原因是为了得到更好的生活，公主们嫁过去，不但她们自己会过得更好，乌兹国的子民也会过得更好。

　　谢尔以为真的是这样，直到他一天天长大。

　　十六岁时，谢尔奉命开始跟随父亲前往沙场作战，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后，他便也要像他的父亲一样，去镇守边关，守卫疆土了。

　　谢尔有了使命，古娜玛便少了一个玩伴，她几乎不能再坐在谢尔的马上，让谢尔带着她在草原上驰骋了，因为谢尔离开一次就要很久才回来。
　　起初，古娜玛很生气，因为她记得谢尔跟她说过他会留在乌兹，可她却长年见不到他了，他不知道去了哪里。
　　因此，当谢尔第一次久别归来时，古娜玛赌气不愿见他，到了第二日，古娜玛以为谢尔还会来找她，可她左等右等都等不到谢尔求见，后来有人告诉她，谢尔已经连夜返回营地了，留给了她一封信。

　　信上，谢尔告诉古娜玛，他长大了，无法再与古娜玛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地玩耍，也不能再在古娜玛不开心的时候带她骑马了。如今战争四起，男子汉应当保家卫国，他要像他的父亲一样，去征战沙场了，希望古娜玛不要怪他，能够继续快乐下去。

　　可古娜玛越长大，就越不快乐了。
　　近年来，谢尔频繁出征，乌兹又有几位公主嫁到了遥远的中原，古娜玛愈发的孤单，也愈发的不安，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古娜玛及笄那年，谢尔也及冠了，按照她们乌兹的传统，古娜玛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谢尔到了能够娶妻的年纪。
　　这时候的古娜玛想要嫁给谢尔，她害怕自己也要嫁到中原去，害怕远离家乡，远离亲友。

　　当然，古娜玛也是真心喜欢谢尔的，即便她与谢尔相处的时间日趋减少，也无法阻挡她对谢尔产生愈发浓厚的爱意。

　　在古娜玛很小的时候，她就开始崇拜谢尔，喜欢粘着谢尔——谢尔身上流着中原与西域的血统，样貌要比草原上的其他男性好看许多，他眉目深邃，刚中带柔，虽然话少，但待她总是耐心而温和的；除此之外，谢尔的骑艺与射艺都是同龄人中最好的，往年的比试大会上，他都能拿第一，古娜玛特别喜欢他骑马和射箭时的英姿。

　　随着年龄增长，年幼的古娜玛五官张开了，也懂事了，而谢尔也愈发的英姿夺目，高大的身躯与那俊朗的面庞总叫草原上的女子向往成为他的女人。
　　古娜玛也向往，她心底对谢尔的情愫也因着前因后果而滋生了，不知何时起，她开始整日想着谢尔，盼望着他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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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娜玛成人礼那天，谢尔回来了，他送了古娜玛一件他从邻国买来的裙子，是古娜玛喜欢的红色。
　　古娜玛心花怒放，当天就穿着那一条红裙参加她的成人礼，裙子异常合身，独特的款式衬得她国色天香，她收获了数不清的夸赞。

　　宴会结束后，古娜玛叫住准备离去的谢尔，请求他带她去骑马。
　　这时候的古娜玛与幼时相比性格温柔了许多，容貌也柔美了不少，大家都觉得她是草原上最美的女人，谢尔也这样认为。
　　谢尔难以拒绝美丽的古娜玛，但他必须拒绝，因为公主已经不再是小女孩了，他低头说：“抱歉公主，你已经成人了。”

　　古娜玛没料想到谢尔会这样说，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又如何？我们从小一起骑马。”
　　谢尔不紧不慢地说：“今时不同往日，公主如今到了婚嫁的年纪，应当与谢尔保持距离，以免落人口舌。”
　　谢尔的声音依旧温和，可古娜玛听后心中却是冷冷的，她眼神诧异又失望地看着谢尔，谢尔垂着眼，没有看她。

　　过了片刻，古娜玛的语气严肃起来：“那本公主命令你替本公主牵马，本公主要去草原上散心。”
　　这下谢尔没有办法回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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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如勾，银白光辉洒落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
　　古娜玛骑着她的父王送给她的白马，目不转睛盯着底下替她牵绳的谢尔，在她眼里，谢尔是那样的纯净，就像天上的月亮，即便他已驰骋疆场多年，身上却没有一点儿粗俗的味道，仍然如同一棵雪松。

　　古娜玛越看谢尔，心中就愈发的沉闷，不久之前她觉得谢尔应该也是喜欢她的，可在刚刚谢尔拒绝她之后她便陷入了怀疑。
　　“谢尔。”
　　长久的沉默之后，古娜玛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谢尔朝古娜玛稍侧过脸，面色无波地应她：“公主。”
　　古娜玛问他：“你怎知这套衣服合我身？”
　　谢尔从容不迫地答：“估量着买的，谢尔也没想到公主穿上会这样合适。”
　　“……”

　　古娜玛一时无言，心中有所失望，沉寂了半晌，又问谢尔：“谢尔也有二十了，一直不纳妾，可有想过娶妻？”
　　“未曾。”谢尔的回复实则有些迟疑。
　　古娜玛追问他：“那谢尔心中可有心悦之人？”
　　谢尔答：“如今战乱未平，谢尔没有心思想儿女情长。”

　　古娜玛一瞬间心情复杂，隐隐有些烦躁，她叫谢尔：“放开马绳。”
　　谢尔不明所以，却也顺从地松了手，下一瞬，伴随着一道有力的抽绳声响起，马儿狂奔了出去，余留一片冷风在谢尔身旁。
　　谢尔站在原地，望着那一片渐行渐远的白马和那一抹逐渐淹没在夜色中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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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尔曾经答应过要教古娜玛骑马的，可他没有实现，古娜玛跟别人学会了骑马，她孤身骑着马儿在草原上纵横了大半圈，回来时发现谢尔还在原来的地方。
　　她一下子勒住了马，抬腿跳了下去。

　　谢尔怔住，他看见古娜玛满脸泪水地冲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悲痛凄惨地对他说：“谢尔，我不想嫁去中原。”
　　“公主……”谢尔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震惊，但很快便捕捉不到了，他的声音沉稳回来，“没人让你嫁到中原。”
　　“我都知道了，即便你们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下一个嫁去中原的人是我。”古娜玛泪如珍珠，眼里的谢尔她已经看不清了，“你们骗我，嫁到中原根本不是为了让我们更快乐，而是为了我们的国家不被侵略，我的姐姐们根本就不快乐。”

　　谢尔无言以对，他万万没想到古娜玛已经猜到了事实，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尔……”古娜玛紧抓住谢尔的手，语调近乎哀求，“我不要离开这里，不要离开你，你娶我吧。”

　　谢尔当即瞳孔一缩，想要扯下古娜玛，语气终于有了些起伏：“公主，你需要冷静，谢尔……”
　　“谢尔，我喜欢你。”古娜玛非但不肯放手，反倒一头扎进了谢尔的怀里，拥住他劲瘦的腰，“谢尔，我不要嫁给别人，我要嫁给你。”

　　空气寂静了，谢尔身体僵硬。

　　风吹草动，古娜玛用力抱着谢尔，抽泣道：“谢尔，你也喜欢我的，对吗？不然不会每次回来都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不会在学会骑马后第一个载我，不会只让我上你的马而不让别人上，你一定是喜欢我的，对吗？”
　　谢尔的眼睫轻颤，情绪隐藏在睫毛之下，缓缓言：“公主，你误会了，谢尔……”
　　“不，我不想听。”古娜玛打断谢尔的话，“谢尔，你就娶我吧，我只想嫁给你……我说过会永远留在你身边的，是你要我说话算话的。”

　　夜风吹拂，鼻腔里全是少女的芳香，像是带刺似的，谢尔闻着心里很痛。
　　他无能为力，这是凭借一人之力无法改变的他与古娜玛的宿命，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忍痛推开了古娜玛，单膝跪到她跟前，垂头看着草地。
　　“公主的一片痴心，谢尔惶恐不能接受，是谢尔此前的言行让公主误会了，望公主恕罪。”
　　谢尔顿了顿，又道：“公主的婚姻大事，应由可汗说了算，不是谢尔能够轻易做主的。”

　　古娜玛不死心，她连连摇头，急切回道：“不会的，只要你跟父王说你想娶我，我也愿意，父王一定会答应的。”

　　谢尔沉默不语，他何尝不想娶古娜玛，可他注定娶不了古娜玛，乌兹国弱，古娜玛一生下来就注定要作为与他国和平共处亦或求助的工具远嫁他乡的。
　　如今边关失守，敌强我弱，乌兹急需他国派兵支援，而古娜玛，毋容置疑会是这次支援的代价之一。

　　天边云层翻滚，月亮隐匿了，古娜玛与谢尔的周遭都暗了下来。

　　古娜玛泪痕未干，她讷讷瞧着不言不语的谢尔，许久都没能等到他的回应，她渐渐心灰意冷，最后丢下谢尔与马匹，捂着嘴巴跑开了。

　　古娜玛跑出去很久，谢尔都没有动，宛若一尊雕塑，静静地跪立在那里，跪在古娜玛的白马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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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娜玛最终难逃宿命，她像她前面的几个姐姐一样，要嫁到陌生而遥远的中原去了。
　　她想过了结生命以逃脱宿命，可乌兹国里剩下的公主就数她最年长了，她若一死了之，难保乌兹国子民的安宁，难保谢尔不会死在沙场上。

　　古娜玛想要谢尔活着，然而那一夜之后，古娜玛再没见过谢尔，谢尔次日便重回了战地，而古娜玛不久后便被她的父王母后告知要将她送往中原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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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娜玛离开那一日，谢尔没有出现。
　　他答应过古娜玛，等她长大了，他会陪她一起去中原，可如今，他们一个向东行，一个往南战，越行越远。

　　浩浩荡荡的队伍驶过那片载满古娜玛与谢尔回忆的大草原时，天降飘雪，逐渐染白了那一片从前的翠绿。
　　古娜玛身上红色的头巾随风摇曳，回首之时，在长长的队伍之外，她仿佛看见了谢尔快马加鞭地向她疾驰而来。
　　可一眨眼，骑马的谢尔将军不见了，唯余幼时的古娜玛与幼时的谢尔手牵手立于汗血宝马前，笑着朝她挥手。

　　古娜玛两眼通红，泪如雨下。

　　谢尔说的对，古娜玛不再是小孩，不能再骑在谢尔的马儿上，再坐在谢尔的身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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