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

　　《不漂亮的她》

　　-写于2021年4月3日-

　　……

　　不漂亮的人，好像是不配拥有绚烂的青春的，不，应该是说......像我这样懦弱的人。——周意

　　......

　　周意是个十分普通的女生，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普通——家境平凡，面貌朴素，个子也不高，唯一能算得上好的，就是那在班里位列前五的成绩了。
　　可这样普通的周意，偏偏喜欢上了一个不普通的人——至少对于周意来说，他是不普通的。

　　-

　　1.

　　没遇见那个男生之前，周意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长情的人。
　　而遇见他的那一天，这些己见通通被推翻。

　　那是周意成为高中生的第一个冬天。

　　南方的冬天来得晚，冷冽的寒风彻底席卷校园时，已是十二月末了。
　　这时的天已经黑得十分快，不过傍晚六点二十分，天空的颜色就已墨蓝昏暗，寻不到一丝的白。

　　校园里灯光四溢，教学楼、球场、校道，处处洒满银色光辉，笼罩着呼啸的冬风，更显凄冷。

　　那天晚上，四班的周意跑去十五班找同学借书，期间跟同学聊了一会儿天，当她披着尚未干透的头发从三楼下来时，楼道里已经难寻人迹了——学校要求六点半到教室。

　　周意是重点班的学生，这个时间点，班里往往已经座无虚席，周意担心班主任已经到了班里巡查，以致于下楼梯的脚步有些匆忙。

　　四班的教室在二楼，就在周意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没几步时，拐弯处闯入几道高大的身影，那前几秒就响起的沉闷声更加清晰了。

　　周意下意识的掀眼间，瞧见了一个人，一个男生。

　　个儿高，肤白，体型偏瘦，头发偏短，气质干净。
　　这是周意看见男生时对他的第一印象，即便没看清他的脸，她也能感觉到他身上不寻常的气息。

　　男生应是刚打完球回来，他宽阔的左肩上搭着一件校服外套，右手还在拍打篮球，伴随着他的动作，那篮球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地弹跳，跳上一格又一格的阶梯。

　　男生一共有好几个，具体多少个周意没数，她只注意到了打篮球的那个少年，注意了到他和他们同学将不甚宽敞的楼梯全都占据了。

　　见状，周意往旁边靠，靠到墙边后侧过身子，让那群人高马大的男生过去。

　　打球的男生似乎发现了她，抬起了头。
　　周意看清了他的脸，一瞬间心脏收紧，仿佛停止了跳动，但转瞬间又活了过来，跳得飞快，连带着周身的神经都被牵扯了一下。

　　周意不知道男生看见她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她觉得应是毫无波澜的，毕竟他面色平静，只淡淡地，不带一丝情绪地看了她一眼便重新低了头，从她身旁经过。

　　就好像只是看了一件他毫无兴趣的东西。
　　就像所有男生看见周意时一样。

　　时间短到都没有给周意躲闪的机会。

　　-

　　2.

　　一见钟情，那么肤浅，却偏偏有无数人难逃它的囚笼。
　　它总是来得仓促，毫无预兆，令人措手不及。

　　不过是匆匆一瞥，没有任何的交谈，甚至连擦肩而过都算不上，周意便满脑子都是那个拍着篮球上楼梯的少年。

　　晚自习时，那男生高挑的身躯、清俊的面孔、冷淡的表情、懒漫的步伐，霸道地占据了周意脑中的数学公式、英语单词、语文古诗词，任凭如何都挥之不去，令她心神不定。

　　周意感到激动又烦躁，暗骂自己没有出息，见到帅哥就魂不守舍了。
　　她反复地闭起眼做深呼吸，努力不让自己去胡思乱想。

　　……

　　落叶，总是校园里的四季标配。

　　几天后的早读时间，周意和几个同学拎着扫把去四班负责打扫的区域扫昨日被风吹落的树叶。
　　天冷，学习时间又紧，大家都不愿意浪费时间，各自埋头苦干，匆匆扫着各自选择的区域。

　　结束后，周意跟一个女同学一起去倒垃圾，倒完转身往回走时，迎面而来两个提着垃圾桶的男生。
　　不知怎的，周意不过是无意识地抬眸，却是一眼就对上了上次拍着篮球上楼梯的那个男生的目光。

　　可能是天太冷了，寒风吹久了脑子会变得迟钝，又或许是没想过会再见，周意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那男生是谁，莫名其妙，面色无波盯着他看。

　　男生也看着她，面无表情之下，眼神透着一股淡漠的疏离感，配上他那张冷白肤色的脸，叫人过目不忘。

　　两人连成一条直线，相隔的距离很短，不偏不移朝着各自原来的方向前行时，很快就被对方阻碍。
　　但是，两人双双顿了一下之后，很默契地与对方错开了，擦肩而过，在彼此身侧刮起一阵微乎其微的轻风。

　　就在错过的一刹那，似曾相识的场景适才令周意反应过来男生是谁，她眼眸扩大，不受控制地回头。
　　少年的背影清瘦，两条腿撑在宽大的校裤里也依然笔直修长，他步伐闲散，单手揣在松松垮垮的校服衣兜里。

　　冰凉的风游走在周意脸上，周意却觉察到了一股温热，心跳又霎时乱了。

　　周意身边的女生也回头看了，边看边小声对周意说：“妈呀，那男的好帅啊。”

　　男生已经在倒垃圾了，周意怕他突然转过身发现她在看他，于是不敢再看了，抱着一丝求知的渴望，轻声回应女同学：“是啊，你知道他是哪班的吗？”

　　“不知道，没见过。”女生的眼神略古怪，“你干嘛，你看上了？”

　　周意顿时有点心慌，故作很无语：“怎么可能，我就问问而已。”

　　回去的路上，周意走路走得异常不自在，异常在意自己走路的姿势，因为她以为那个男生走在她们后头，害怕他会注意到她，实际上，男生到底有没有走在她们后面，她根本不知道，她都不敢回头看。

　　但周意知道的是，她确实是看上那个男生了。
　　如果说第一次见面无法让她确定自己的心思，那么第二次，萌动的春心无处躲藏了。
　　在这之后，过去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周意总会不合时宜想起那个干净之中散发着慵懒气息的少年，她会幻想与他再见时会是怎样的场景。

　　周意知道他一定也是高一的，但她还想知道他的名字，他的班别。

　　于是周意跑去看学校的光荣榜，每次月考成绩出来，学校都会将年级前一百名的人的照片、名字、班别、排名和总分都展示在光荣榜上。
　　周意假装无聊随便看，实则她在上面细致地找了一遍又一遍，结果都没能找到那个男生的蛛丝马迹。

　　她气馁地离开了。

　　非但气馁，周意还感到痛苦。
　　喜欢一个于她看来不存在希望的人对她来说是痛苦的，她看不见他，不知道他是谁，可又偏偏难以自控地想着他，浪费了她好多的精力和时间。

　　-

　　3.

　　周意第三次见到那个男生时，距离高一第二学期开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春天来了，可那时的天依旧冷，叫人看不见春色。

　　那日中午放学，周意随同几个室友去食堂吃饭，途中室友们不知为何谈论起了自己喜欢的男生类型。
　　轮到周意说时，她们恰好经过学校的单车棚，彼时距离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了有十几分钟，车棚里没什么人了，周意朝那儿随意地一瞥时，堪堪瞥见一个穿红色衣服的男生。

　　那正是周意喜欢的男生，即便许久没见了，周意也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那一抹热烈的红色，如同火焰，眨眼间点燃她的心。
　　“我喜欢红色衣服那个男生那样的。”趁着男生在推自行车没有留意到这边，周意快速朝他身上指了一下，语气维持着自然。

　　室友们向着周意的指向看去，反应不一，激动的有，平静的也有，毕竟每个人的审美都不一样。

　　“你这眼光还可以啊，挺帅的。原来你喜欢那种看起来不好亲近类型的哦。”张思琴看着男生对周意说。

　　周意笑而不语，转头追随少年推车离去的背影，心下想着：原来他是走读生啊。

　　于是第二天中午放学，待到走廊不再那样拥挤了，平日里都在教室继续学习的周意跑到了走廊上。
　　她低头看向底下宽敞校道上密密麻麻的人群，目光在其中来回搜寻，试图在众人当中找到那副她挂念的面孔。
　　可是她看了好久都没有找到，直至人群逐渐散去，喧闹的空间逐渐恢复平静时，那个出挑的身影才姗姗来迟。

　　瘪了的气球顷刻间又被充满了气，周意黯淡的眼睛闪出亮光，她目不转睛盯着少年，亲眼看着他从自行车棚里推出自行车，慢悠悠地走向校门，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周意都是如此，众里寻他千百度，渐渐地她摸出了规律——她喜欢的男生都是在放学后十分钟左右才离校的。

　　因而周意便开始掐着时间跑出走廊。
　　没人知道她在远远地偷看他，在目送他。

　　更没人知道，看着他时，周意那份沉重又哀伤的心情。

　　-

　　4.

　　话说回来，那天周意跟几位室友说了她喜欢的男生类型之后，她们就十分默契地将那位男生当作了周意喜欢的男生。
　　对此，周意挺郁闷，也挺庆幸的。

　　张思琴非但是周意的室友，还是四班的副班长。
　　一日晚自习，学校广播通知高一级各班副班长前去阶梯教室开会，张思琴拿着纸跟笔就去了，回来时已然下课。
　　她特别激动地拉过周意，压低音量告诉她：“我知道你喜欢的男生在哪个班了！”

　　周意一愣，眉眼染上惊喜：“真的吗？哪个班啊？”
　　“十班，他是十班副班长，我刚开会看见他了。”

　　副班长……
　　周意一瞬间觉得自己跟男生的差距又大了一截。

　　“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

　　那时不知道，但周意很快就知道了。

　　每次月考，学校都会将各个班的学生随机分配到别的班去考试，第二次月考，周意有室友被分到了十班，那个室友跟周意关系还可以。
　　早上的科目考完，午饭过后大家就都回了宿舍，谈论着这次的考试。

　　突然，去十班考试的陈灵似乎猛然想起什么，语态激动起来：“我跟你们说，坐我旁边考试的那个男生长得超好看！”

　　“哦？怎么个好看法？”有人敷衍地问。

　　陈灵对她口中的男生进行了一番细致详细的描述，周意原本在看资料的，听了陈灵的描述后再也看不进去了，她感觉陈灵口中的帅哥就是她喜欢的人。

　　张思琴的想法跟周意的不谋而合，她笑着开口：“周意，怎么感觉她说得好像是你喜欢的那个男生？”
　　“什么？！你有喜欢的男生？”陈灵目瞪口呆。
　　周意有些尴尬，哂笑：“没有啦，就是喜欢的类型。”
　　张思琴紧接着问陈灵：“他叫什么名字啊？”
　　陈灵耸肩：“不知道哦，这个我没留意。”
　　张思琴：“那你下午留意一下。”

　　于是傍晚的时候，从陈灵口中，周意知道了她喜欢的男生的名字，他叫林向校。
　　起初周意还不敢肯定这个名字就是他的，直到与陈灵一起去教室，路上远远瞧见了球场上打球的人时才得以确定。

　　林向校。

　　这个名字，因为周意对它主人的见色起意而长久地刻在了周意的心头。
　　它如同一颗生命力过分顽强的种子，不需要任何雨露灌溉，也不需要任何阳光照射，就能够生根发芽。

　　-

　　5.

　　林向校，高一十班副班长。

　　这是周意知道的关于林向校的所有信息，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任何突破。

　　周意仍旧同以往一样，远远看着林向校，从不敢靠近半分，只会不断地在脑中勾勒与林向校不期而遇时的场景。
　　可周意与林向校根本没有不期而遇的机会，周意其实亦是不希望真的与林向校不期而遇的。

　　因为周意没有漂亮的脸蛋，没有出挑的身材，从男生群里走过，没有人会愿意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的目光。
　　这样的周意，没有勇气出现在林向校的面前，她潜意识里认为，像林向校那样好看的男生，必定是喜欢貌美的女生的。

　　她不过沙漠里微不足道的一粒细沙，吸引不了任何人的注意，注定是默默无闻的。

　　转眼便到了期末考。
　　六七月的南方已经热得不像话，白日的校园宛若蒸笼。

　　傍晚时分，晚霞漫天，空气中还弥漫着烈日的余温。

　　洗过澡，去教室之前，周意和室友去了一趟小卖部买雪糕，从小卖部出来时，周意目的性极强地抬眼朝着十班的走廊看去。
　　意料之外，她看见了趴在护栏上的林向校，他正在看底下小球场上的老师们打球。
　　距离太远，周意看不清林向校的表情，只感觉他的模样挺悠闲的。

　　教室里没有空调只有风扇，加上人数过多，周意回去坐了没一会就热得不行，索性拿了复习资料到走廊上去看。
　　到了外面还是觉得热，于是周意走到窗边，找同学借扇子，她伸手进去拿时，身子往一侧倾斜下去，脑袋也转向一侧，视线随之直直投向三楼的走廊。

　　倏忽间，周意浑身震颤了瞬息。

　　林向校就在周意的目光所及处，他不知何时独自靠在了长廊拐角处的护栏上，与周意对视着。

　　少年深邃的眼眸中还是异常平静的情绪，只不过这次少了许多冷淡，那不带闪动的眼睫，似乎已然注视了周意许久，但不排除这是周意的错觉。

　　周意在那一瞬间脑袋都是空白的，她完全没有料想到林向校会在那里。
　　十分钟前他明明还在他班级外的走廊上看老师打球的，是什么时候跑到这边的，而且还看着她？

　　来不及细想，周意慌忙别开脸躲回教室了，她不敢让林向校看见她——她热得出汗了，脸红耳赤的，肯定丑得不行。

　　过了五分钟，周意把头埋得低低的，再次出了走廊，因为考试，书本都搬到走廊上了。
　　她匆忙取了资料，返回教室时眼神不受控制，飞快往林向校五分钟前站的地方瞟了一眼。

　　空空如也。
　　林向校已经不在那里了，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

　　那天坐在座位上，周意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回想起林向校的注视，她的脸就跟烧了一样，心头的小鹿横冲直撞，满身的不太平。
　　周意百思不得其解，林向校好端端的到底为什么会一个人站在那里，又为什么盯着她看？

　　深陷暗恋的人，总喜欢白日做梦。

　　周意不免有过短暂的幻想，她幻想林向校也喜欢她，他也知道她的班级，也在偷偷看她。
　　不过这种幻想很快被周意扼杀在摇篮里，在她看来，林向校喜欢她，是比她高考能考上清华北大概率还要小的事。

　　他或许只是站在那里等人，无聊乱看时恰好看见了她罢了。

　　-

　　6.

　　高二，文理分班。
　　周意选了文科，一分便被分到文科重点班。

　　开学时，学校会将分班表张贴在公告栏处。
　　周意挤在人群堆寻找了良久才找到林向校的班级。
　　林向校选了理科，还是在十班。
　　而周意在十三班，她与林向校的教室在不同的教学楼，但是两栋教学楼是连在一起的，并且两人的班级在同一楼层。

　　张思琴读理科，被分在高二八班，中午放了学，她会去找高一时的室友一起去吃饭，她们约好了放学十分钟后集合去食堂的，其中包括周意。

　　开学的第三天，去食堂的路上，张思琴突然对周意说：“周意，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周意很好奇：“什么好消息？”
　　“你高一喜欢的那个男生，他在我隔壁的隔壁班，更重要的是，他高一时的同桌现在坐在我前面。”
　　周意惊了，她好久都没有跟她们讨论过林向校了，没想到张思琴会以“你高一喜欢的那个男生”开头，她忽觉喉咙有些干：“这么巧？你怎么知道那是他同桌？”
　　张思琴说：“因为今天他来我们班找我前桌，我认出他来，等他走后我问我前桌知道的。”
　　“哦……那真巧。”
　　周意有些神思恍惚，她不清楚这算不算是她跟林向校的一种缘分。

　　去食堂的路上要经过一块教学楼之间的空地，周意往那儿过时，抬头朝着十班外的走廊看过去，那里有人在走动，但是不见林向校。

　　其实这几天经过空地时，周意都会怀揣不安地向楼上看，可是每次都没有看见林向校，她不知道林向校是不是回家了——高二教学楼离自行车棚比较远，且视野较差，周意无法再偷看离校的林向校了。
　　这让周意既轻松又失落，轻松她不会进入林向校的视野，失落林向校没有进入她的视野。

　　在周意思绪飘飞时，张思琴搂上她的肩，语气像在开玩笑：“他还没有女朋友哦，你还喜不喜欢他，喜欢的话我帮你追他。”
　　这话令周意又兴奋又惶恐，她舌头打结了一会儿，表情僵硬道：“开什么玩笑，我不早恋。”
　　“那就是还喜欢他？”
　　“没有，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喜欢他好不好。”周意眼神躲闪。
　　张思琴盯着周意琢磨了片刻，哼道：“你就是喜欢。”
　　另一个室友附和：“喜欢就喜欢啊，怕什么，谁还没喜欢过别人。”

　　周意羞耻难当，没别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她喜欢的男生过分好看了，而她过分普通了，普通到她不敢光明正大地告诉别人她喜欢林向校，普通到她连假装从林向校的教室经过，然后偷偷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只敢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观望。

　　第二天，几个小伙伴又集合到一起准备去吃午饭。
　　还没出发前，在班级里头时，张思琴又说起了林向校，且又是对周意说的：“周意，我有林向校的Q.Q了。”
　　周意感到很惊奇：“你怎么拿到的？”
　　“找我前桌要的，我跟他说我有个姐妹喜欢林向校。”
　　周意一下子心慌意乱，“不会吧？你没告诉他是谁吧？”
　　“没有，但我告诉林向校了。”

　　周意顷刻间脸色惨白，仿佛听见了世界崩塌的声音。

　　张思琴见了，无奈笑道：“放心啦，我没有说名字，林向校问我是谁，我只说你是长头发的，文科班的，学习好的。”
　　“真的？”周意不敢信，张思琴做事一直都是直接洒脱的，她害怕她其实已经告诉了林向校她是谁，她叫什么，在哪班。
　　“骗你干嘛。”张思琴脸上看不出真假。
　　周意小小松了口气，艰难吞咽一口，战战兢兢问道：“那他怎么说？”
　　“他说喜欢学霸。”

　　闻言，周意的心情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不开心，她不认为自己是个学霸，但起码她学习不差，这一点，应该是符合林向校的要求的。

　　缓了几秒，周意问张思琴：“你好端端加他干什么？”
　　张思琴理所当然地答：“当然是帮你啊！我跟你说，我前桌告诉我，他很多女生追的，你再不下手就没机会了。”
　　一股无力感顿然将周意包围，她心底隐隐烦闷起来，“你不要乱来啊，千万别让他知道我喜欢他，我不可能追他的。”
　　张思琴不能理解：“喜欢为什么不追？多好的机会！有我给你牵线。”
　　“反正我是不会追的。”周意固执地说。

　　为什么不追？当然是因为她不漂亮，可这个原因周意是不会告诉张思琴她们的。

　　周意从来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她不像张思琴，张思琴虽然也称不上漂亮，但她一直很有自信和勇气，她高一时就把班上公认最高最帅的男生追到手，虽然没多久就被分了。

　　对于周意的倔强，张思琴除了无语也不好说什么，她大方地把林向校的Q.Q号发给了周意，要不要加，随周意。

　　就在知道林向校社交账号那一天，周意从那块空地经过，情不自禁再度望向十班外的走廊时，她看见了林向校。
　　林向校与几个男生倚在护栏上往下看，周意有一秒钟的时间与他的视线撞上，她立时惊慌失色，忙不迭压低了脑袋，浑身都不自在了。

　　而那天晚自习的某节课间时间，坐在靠走廊那一组的周意，也意外地看见了林向校从她们班外面的走廊经过。
　　那时的周意正在和同学闲聊，聊得正开心，她的脸上挂着硕大的笑容，弯起的眼睛眸光转动之时，撞上一副令她震撼的面容。

　　林向校脱掉了校服外套，穿着一件黑色的卫衣，双手揣在衣兜里，他端着一副看不出情绪的神情，慢慢悠悠，步履散漫地前行，脑袋微侧。

　　周意吓得半死，但她是善于伪装的，有时候应变能力也很强，她一眼便意识到窗外那人是林向校，可她没有表露出惊喜的神色，而是假装平静地挪开了目光。

　　很快的，林向校从周意的余光中消失了，后面他没有返回来，不知是去了什么地方，还是从别的楼道回了教室。

　　在林向校眼前故作淡定的周意，在林向校走后，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精力根本无法再集中到习题册上，胡思乱想，心跳紊乱。
　　她想着，刚刚，林向校又跟她对视上了，这次她是笑着的，很多同学朋友都说她笑起来很好看，林向校会这样觉得吗？她会不会给他留下了印象？或者说他记不记得他见过她？

　　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连张思琴是不是已经告诉了林向校周意喜欢他，周意也无从知晓，不过结合当日林向校出现在十班和十三班走廊上的反常现象，周意是怀疑林向校知道了的，可她不愿意接受，不愿意林向校知道她暗恋他。

　　她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巧合。

　　-

　　7.

　　周意没有加林向校的Q.Q，但她老早就将那一串号码记的滚瓜烂熟，也暗暗搜索过无数次林向校的资料，偷偷看过他的空间，看别人给他的留言。
　　然而那时候已经不太流行玩Q.Q了，微信逐渐占据主流，林向校的空间很少东西，有的都是一些游戏分享以及许久之前转发的一些周意看不懂的说说，她无法从他的空间里了解他。

　　那片不被林向校在意的天地里，唯一活跃的地方就属留言板了，几乎每天都会有人给林向校留言，而且都是女生——头像是女的。
　　她们对林向校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类似于早安晚安。
　　林向校大都没有理会，偶尔会回一两个人，语气看来他是跟对方认识的。

　　好看的人，大多比普通人多拥有一项权利，被人喜欢。
　　而像周意这种普通且懦弱的人，她认为自己没有打扰林向校的权利，她连用无人知道的小号在他的留言板里说话都不敢。

　　在周意看来，她喜欢一个人，只能是默默的，她默默地将林向校的学号记熟了，每次考试偷偷查他的成绩。
　　至于周意是怎么知道林向校的学号的，那是因为有一次月考林向校正好在十三班考试，周意从门口的考场名单上记下来的。
　　总体来看，林向校的成绩并不怎么好，但分开来看时，又是两个水准，他物化生以及数学是中上的水平，语文和英语却是极差，难以合格。

　　果真是人无完人。

　　然而即便是看到了林向校的缺点，周意也仍然不敢靠近，在她心里，林向校还是那样高高在上，不是她能够亵渎的。

　　其实，林向校是给过周意很多次希望的，只不过都是周意自认为的希望而已。

　　比如，自从那天林向校在放学时分出现班级走廊之后，周意就时常能够在去食堂的路上觉察到他在那里，她没敢抬眼往那儿看，可她能够感知到林向校和他的同学在那里，他们在看底下的她们，又或许是在看别的地方。

　　再有，到了高二第二学期，每个单周周一的大扫除，周意被安排去擦楼梯的扶手和窗户。
　　十三班的教室在二楼，第一次大扫除，周意就要擦完楼梯扶手时，毫无征兆地瞧见了跟同学合力提着垃圾桶从右前方出现的林向校。
　　另一栋教学楼里，十班紧挨着一条楼梯，林向校是从他所在的教学楼的楼梯下来的，走了一段距离后，经过周意所在的教学楼。

　　见了林向校的周意紧张不已，赶在林向校看向她时转过了身，当然了，林向校有没有看向她她是不能确定的，她只是感觉他要看过来。

　　后来，又一个单周，周意又去擦楼梯扶手。
　　快擦到一半时，她感觉身后袭来一股压迫感，明显有高大的人在下楼梯。
　　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有个身影就从周意身旁游过了。
　　周意掀眼望去，望见林向校好看的后脑勺，他转身拐弯时，她看清了他那张平静无波，白皙俊美的脸。

　　周意心里顿时一咯噔，不明白林向校为何突然走她这边的楼梯了。

　　后面周意有意擦得很慢，她想看看林向校回来时会不会也从她这边的楼梯回去，结果是的，即便周意低垂着头，她也能够感觉到林向校的气息出现在了楼道里。

　　第五周，第七周……
　　倒垃圾的林向校都从擦扶手的周意旁边经过。

　　一次又一次地发现林向校站在走廊上，出现在楼梯上，周意不免又开始妄想了，她妄想林向校知道她那个时间点会经过那里，他是特意跑出去看她的；她还妄想林向校是因为她在那条楼梯打扫卫生才会从那条楼梯下去的。

　　这种妄想，是周意在这场无声的暗恋中唯一的香甜。
　　是她心底那颗种子唯一的雨露。
　　是荒漠原野中唯一的一抹绿色。

　　不过，周意是很清醒的，她清楚这是妄想，所以她还是没有丝毫的越界，依旧当着一个悄无声息的暗恋者。

　　她甚至变得更加懦弱，为了不让林向校看见她，她有时不去吃饭，不经过那块空地，或者绕大半个校园，从别处通往食堂。
　　搞卫生，擦扶手时，她会擦得很快，努力赶在林向校去倒垃圾或者倒垃圾回来时将扶手和窗户擦干净。

　　周意就是这样奇怪，她想要看见林向校，但害怕林向校看见她。

　　-

　　8.

　　高三，再度分班了。
　　这时期的周意去了林向校原来在等教学楼，而林向校去了周意之前在的教学楼，不变的是，两人还在同一层。

　　可惜这一次，两人距离很远了，更难偶遇了，周意在这栋楼的尽头，林向校在那栋楼的尽头，足足是两条长廊的距离。

　　周意告别了那一段去食堂吃个午饭都会惶惶不安的时光，也早已没人知道她还喜欢林向校了——她从没向别人分享过她的小心思，时间一长，曾经的室友就都淡忘了她对林向校感兴趣的事。

　　高三时间紧迫，渴望考上好大学的周意更没可能去追求林向校了，她甚至打算在这一年扼杀掉对林向校的喜欢，毕竟喜欢林向校，太过耗费她的精力，她不敢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有二心。

　　因而，周意不再众里寻他千百度了，变回从前，走路只看路。
　　她的教室离食堂跟宿舍楼都近，她每天在这三点之间匆匆往返，根本没有见到林向校的机会。

　　可是，不知是林向校发觉了周意的心思，还是老天爷不愿给周意摆脱林向校的机会，林向校开始频繁出现在周意的视野中。

　　那天，距离中午放学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课室的人几乎已经走光，只有周意还在班里跟同桌讨论题目。
　　周意坐在中间的位置，她的同桌更靠近走廊，所以周意偏头同她讲话时，余光是能够看见外面的走廊的。

　　周意就是从余光里发现林向校的。
　　他穿着夏季的短袖校服从窗边不疾不徐地走过，热烈的阳光铺洒在他身上，他本来苍白的肌肤透出了不真实的美感，侧颜的轮廓如同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这回他薄唇边挂着一丝半点的笑，略有不羁的味道，在日光里晕染开，刺人眼球。

　　就那一瞬间，周意沉寂了有一段时间的心重新活跃了起来，好似那些被林向校踩碎的日光尽数窜进了她心里，围剿着她。

　　周意那才建起的防线，被林向校轻而易举地推倒了。
　　他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出现在她的面前，哪怕不给她任何眼神，她就能乖乖地臣服。

　　周意猜不到林向校为什么从老远的另一头走到了这一头，要从这一边的楼梯下去，他身旁有人，难道他是过来找人的吗？他怎么还不回家？
　　直至去到食堂吃饭，再一次看见林向校时，周意才知道他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学校吃午饭了。

　　此后，很多个中午，留在教室写作业的周意都会在某个固定的时间段见到从十三班走廊走过的林向校。
　　每一回她都知道他出现了，可她每一回都不敢往外看，也不知道林向校有没有向她投去过目光。
　　她感觉应该是有的，毕竟那么空的教室里只有那么一两个人在，经过的人难免会朝里瞅两眼吧，只不过就算瞅见了她，他大抵也认不出她。

　　事实上，到了高三的节点，林向校的“阴魂不散”是让周意很苦恼的一件事。
　　因为他的出现常常会令她异想天开——为什么，林向校为什么要绕过那么长的廊道从她教室旁边的楼梯下去？明明这中间还有两个楼梯口可以走，他怎么就不走寻常路？难道是因为她吗？因为她在这一头，因为她还在教室里，所以林向校特意从她的教室外经过？

　　这些都是长埋于周意心底的问题和猜测，没有任何人知道，她也得不到答案，没有人告诉她，她也没尝试过去寻找。

　　-

　　9.

　　就这样的，时间跑得飞快。
　　周意的高中生活，除了萌动的情怀在无人知晓的沙漠中翻天覆地，除了参差不齐的分数在隔三岔五地搅动心神，其他的一切都平静得掀不起一丝波澜。

　　在不熟悉的人眼中，周意就是一个只会埋头的读书的乖乖女，她跟班上的男生都是点头之交，没有男生跟她告白过，她亦没有告白过男生。

　　至于林向校，他的高中生活是否多姿多彩，有多少女生跟他告过白，他后面是否谈了女朋友，周意都不得而知。
　　因为这两年多的光阴里，林向校一直都是活在周意的心里、梦里、余光里、他看不见的地方里，她从来没有踏足他的圣地半步。

　　在这场双方无动于衷的暗恋中，周意干的从来都是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游园会的时候，她躲在林向校看不见的角落偷拍过林向校，距离很远，画质很模糊，周意却舍不得删，加入了私密相册。
　　还有整个年级的毕业相册发下来时，周意在周围没人的时候，翻到林向校的班，把照片上的林向校拍进了手机里。

　　高考结束那一天，高三级在一所高级酒店举办谢师宴。
　　周意去参加了，那天是她高中三年第一次穿裙子，第一次化妆。
　　可惜她们班跟林向校班不在同一层楼，整顿饭结束，周意都没有见到林向校的身影。

　　不过宴会开始之前，餐桌上倒是有女生提起了林向校，话题是由林向校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引起的。
　　不知是谁好端端提起了林向校班的语文课代表，说着说着，有人就插了一句：“听说她今晚要跟她班上的一个男生表白，真的假的？”
　　有人连忙点头接话：“是的！我也听说了，她要跟林向校表白。”

　　听了这话，周意玩手机的指尖赫然顿住。
　　林向校班上那个语文课代表周意是认识的，高一时跟她一个班，周意不觉得她漂亮，比较普通，但是应该比她好一点，而且成绩很好。
　　对于她要表白林向校，周意只是短暂地失落了一阵，并没有太多的消极情绪。

　　周意明白，林向校拥有那样一副皮囊，绝对是不会缺乏对他前仆后继的人的，他或许早已听过无数的告白语，也或许对别人告白过。
　　当然，周意是存在私心的，她暗地里祈祷着，林向校不要答应那个女生。

　　“她打算怎么表白？”
　　“不知道啊，我是听她们班的人说的。”
　　“你们觉得林向校会答应吗？”
　　“我觉得不会。”
　　“我也觉得不会，我感觉林向校眼光应该挺高的，人家长得帅，家庭条件还很好。”
　　“你咋知道？”
　　“我有同学跟他认识，我同学告诉我的，听说他妈妈保养得很年轻。”
　　“哇，难怪林向校皮肤那么好。”
　　“很多人喜欢他的。”
　　“他人怎么样啊？”
　　“听说还行吧，就是可能不太好接近。”

　　耳边是女生们喋喋不休的议论声，周意没想过，她对林向校多一份了解，会是在意味着她再难以见到林向校的谢师宴上，但她情愿不知晓这些，这些对她来说只是差距。

　　......

　　夜色渐深，昔日的同窗与良师益友接二连三地离去，遗留下一片残羹剩饭。

　　周意随同朋友走出酒店大楼时，不期地撞见了林向校。

　　林向校和几个男生站在距离酒店大门几米远的地方，他穿着随性，休闲的服装勾勒出颀长的躯体，旁边有男生搭着他的肩膀，他有几分漫不经心地立在那里看手机。

　　周意的脚步瞬间慢下来，视线紧扣在林向校身上。
　　第一次，她希望林向校朝她看过来，她可以进入林向校的视野。
　　否则，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能够出现在林向校面前了。

　　结果事与愿违，林向校没有抬头，好像是车来了，他和他的朋友转身走了，他和周意之间再也没有了开始时那种四目相对的默契。

　　周意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眼前渐渐有种朦胧感。
　　她看不见林向校了。

　　当晚，周意并没有很难过。
　　其实，告别林向校，对周意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林向校不可能属于周意，周意终有一天是要放弃林向校的，而毕业，分道扬镳，就是放弃的最好方式。

　　要问周意会遗憾吗？那自然是会的。
　　她躺在床上难以入眠，眼泪也流了一点。

　　周意很佩服她那个要对林向校表白的女同学，对方明明也是相貌平平，可是别人却有将爱宣之于口的勇气。
　　她呢？长久以来都是以一个透明人和哑巴的形象虚伪地躲在暗处，生怕被喜欢的人看到。

　　这样怯懦的周意，从她第一眼见到林向校开始，就没有在林向校的世界里发出过任何的声响，林向校没有听过她的声音，她跟他没有过任何的交谈。

　　周意也同样没有听过林向校的声音，她甚至连林向校具体是个怎样的人都不清楚，她就如此荒唐地喜欢了林向校将近整个高中的时光。

　　虽然荒唐可笑，肤浅庸俗，但周意并不后悔喜欢过林向校，哪怕林向校实际上是个她了解过后就不再会喜欢的人，她也不会悔恨。

　　因为林向校曾是她枯燥乏味的高中生活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

　　在那一段兵荒马乱的岁月里，周意不止一次在想：如果我能够漂亮一点就好了，又或者我能够自信一点就好了，这样或许一切就会不一样，我会勇敢地闯入林向校的世界，在他的世界里留下姓名。

　　可事实无法改变，周意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安慰自己：算了吧，这世上那么多人，像我一样的大有人在，我不过是暗恋星球上其中一颗渺小的星星罢了，并不是例外。

　　至于林向校，他是浩渺宇宙中特别的存在，他会属于别人，或许是被繁星衬托的月亮，又或许是比周意更明亮的星星。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