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

　　作文
　　丰安里的菜市场就是拥挤的居民楼内扒拉出来的一隅四方天地。
　　菜市场里只零星摆了几张被污垢染的发黑的方桌，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屠夫霸占着。菜贩们就围着方桌放了几十个菜摊。本就不大的天地只留下的窄窄的通道供买菜的居民行走。
　　五点的晨曦才刚刚笼上丰安里的树梢，菜市场就被围得水泄不通，传来嘈杂的人声。来菜市场买菜的人大多是大爷大妈们，套着老头衫，穿拖鞋。宋识穿着一身蓝白色的高中校服，年轻靓丽的身影成了菜市场一抹亮丽的风景线。
　　菜市场的通道满是污水，还一股股散发着恶臭。但宋识早就习惯了这个味道，轻盈地走进去。
　　“就这个破菜，还要两块钱一斤啊。你怎么不去抢呢。”他蹲在菜摊前，掂着手里的一捆大白菜。
　　“去去去，不买别瞎说。”菜贩老大妈去夺宋识手里的白菜，没曾想却是抢了个空，面色瞬间难看起来。
　　“一块钱，你要不要吧。”宋·强盗·识从裤袋里掏出一个钢镚儿塞进老大妈怀里。
　　大妈顺势抓住他的校服衣袖，往自己跟前扯，“我今个儿怎么这么倒霉啊，遇到你。”大妈的指甲刮得宋识手背生疼，唾沫星四溅。
　　“欸欸欸，别抓了哈。现在可是法治社会。我可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在抓我报警，有人故意伤害祖国的小花。”传闻中的社会主义接班人趁着大娘被这句话说的愣住的空挡，扯开大娘的手，推开身边买菜的大爷嗖一下朝自己家跑去。
　　被撞开的人潮传来密密麻麻的叫骂声。
　　“谁啊，撞你妈撞。哪来的小崽子。”
　　“还不是没了爹的宋家那小子吗。要我说，这家里没个顶天地的，做什么都娘们儿唧唧的。”
　　“有本事你就去报，老娘怕你个小兔崽子不成。”买菜的大妈朝远去的身影啐了一口，“呸，真穷疯了。”

　　宋识从很小的时候，就没见过父亲。但宋大娘一个人带着他，却也没让他吃过苦头，给他报补习班，考好了有奖赏。可宋识看起来虽吊儿郎当的，也是能省则省，还较起了真，今天花六元搞定一餐，明天就三块。
　　宋识把刚一元抢来的新鲜白菜放在饭桌上，抓了挂在门把手上的书包，朝屋内喊：“妈，上学去了。”
　　“才几点啊。”妈妈从卧室走出来望了望客厅的挂钟，“才五点半就上学啊，又去学校玩是吧。”
　　“没，我走了啊。”宋识拾起一片夏风吹落的樟树叶片，捏在手心里把玩，转头朝学校走去。
　　从丰安里到学校路过一条长长的樟树林荫路。夏日清晨的阳光总是来的迫切，来的急噪。有一个身形高挑的男生站在樟树林荫路的尽头，树影斑驳，还有偶尔卷过树林的风，定格在十七岁夏日的清晨，挑拨着少年的心。
　　“班长？！”宋识楞住，接着飞快朝江舒跑去。
　　“别跑，小心。”江舒护住了冲他跑来的宋识。
　　“班长，你怎么在这儿？”宋识将那叶片揉捏得更盛，似乎在竭力隐藏自己忽得颤动的心脏。
　　可怜的是，那叶片已经揉搓的不堪入目，绿色的汁液浸湿在指节上晕染了一片青色。
　　“陈效说这里的一家煎饼店特别好吃，为了能吃上热乎的，我就提早来了。”江舒摸了摸鼻子，朝宋识凑近了一些，“你住在这儿知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好吃的吗？”
　　从没在外面吃过的宋识开始紧张起来，好像正在面对什么十分困难的题目。“里面有一家过桥米线，好吃。”
　　——那里排队的人总是很多，应该很好吃吧。
　　“而且煎饼店会提供热的，不用这么早起。”前言不接后语，宋识抓狂。
　　——我在说什么呀！
　　专业菜市场撕逼大户在线嘴笨。
　　江舒强迫自己把不敢直视的眼睛望向宋识，恰巧抓住他偷看的目光。
　　一触即逝。
　　“那个，哦，我知道了，谢谢，嗯，下次可以睡晚点，太好了。”自以为被抓住的江舒再说不出一段完整的语句。
　　同样自以为被抓住的宋识只紧紧攥着叶片点头：“不用谢。”
　　江舒目光不知放在哪好，胡乱看了四周就缓缓移正了目光。
　　漫步过小巷，街头，随意扯几句。两个少年走着，说着就晃过了时间。

　　教室
　　“哎哥，今天怎么样啊。”刚进教室的陈效就立马飞奔过来，凑到江舒跟前挑了挑眉。
　　“嗯，碰到了。”江舒轻声道。
　　“咦~，嘴巴都咧成那样了。”陈效钩住江舒的脖子打笑道。
　　见江舒并没有反驳立马邀功：“我厉害吧，嘿嘿，这都能给你调查到，人称侦察小能手啊。”
　　早自习铃声响了，江舒没再理他。
　　“干嘛呢，你聋了还是我聋了，铃声响了半天了，还在这儿你侬我侬的。”许书文刚走进教室就看见后排的两个男生勾肩搭背，笑骂了几句。
　　宋识听到你侬我侬这四个字，轻轻皱眉，转身冷冷地瞥了一眼陈效。
　　全班哄笑起来，陈效只好悻悻地溜回自己的座位。
　　开学前两天因为调休的问题直至今日才抽取到本班的包干区。今天刚好轮到宋识他们四人值日，早自习间需要两名值日生去打扫包干区，晚自习后两名值日生打扫教室。整天闷在教室里的同学们当然不会放过可以逃课的机会，更不想放学了还不得不留在教室里扫地。
　　“那个，宋识。”同桌赵响把一张纸条推到宋识的课桌上，“黄厉声给的。”
　　黄厉声是江舒的同桌，性格开朗，一副招风耳更是吸引。
　　纸条：那个咱们扫地，分配一下子喽。——黄厉声
　　我在晚上就可以了。——江舒
　　爱你啊，么么哒。那我就不客气啦，嘿嘿。——赵响
　　我也在晚上。——宋识
　　宋识快速写完伸手传给了黄厉声。
　　“不是吧，你们怎么会这么好啊。那微臣就恭敬不如
　　从命了啊。”黄厉声摇了摇宋识。
　　“是啊是啊，那我们走了。”赵响指了指老师。
　　“哦。”宋识点头，推着黄厉声的脑袋：“跪下谢恩吧。”
　　黄厉声反推了一把宋识，笑骂了一句，去你的。
　　“许老师，我们要去扫包干区了。”两人狗腿似的举手。
　　许书文点了点头表示默许。

　　上午的课很快过去。
　　在罗鸿才讲最后一篇英语作文的时候，陈效就耐不住寂寞蓄势待发了。
　　“哎哎哎，我寻思这也没下课吧。”罗鸿才扶了扶眼镜。
　　“我这不也没下位吗。”陈效注意到罗鸿才的视线嘿嘿笑着。
　　“哦，你屁股都腾空了这叫没下位啊。你浑身上下除了脑袋在原来的位子上，还有什么在位置上。”
　　“老师，您这么说可让我寒心了啊。”陈效捂着胸口假装心痛。
　　“那你说说还有什么。”罗鸿才起了兴趣示意陈效继续说下去。
　　“魂啊，老师，我的魂还端端正正坐位子上呢。这篇英语作文我做梦都想听呢，可现实不允许啊。”陈效锤着胸口做出撕心裂肺的样子。
　　“呦吼，还身在曹营心在汉呢。”下课铃声响起，罗鸿才勾了勾嘴角：“既然这么喜欢，这样吧大家下课，我单独给你讲。”
　　陈效赶忙抓着自己的书包窜出教室，只丢下一句：“这就不必了，再喜欢也不能耽误您的时间啊。”
　　班上又是一阵大笑。
　　江舒收拾好东西后在楼梯转角碰到了刚临阵脱逃的陈效。
　　“快走啊，不是要跟踪嫂子吗？”陈效拉着江舒飞速往前走。
　　“变态。”江舒甩开他的手，“我们怎么是跟踪呢？”
　　“不是你说要知道嫂子的住处吗？怎么我成变态了呢？”陈效满脸不可思议。
　　“我们冲到老前面，宋识还在我们身后，到底谁跟踪谁啊。”江舒锤了他一下，轻声说。
　　“也是哦，那我们到他后面去？”陈效拍了拍脑袋。
　　两人紧挨着顺着台阶往下走，放低了声调。
　　“你可以再明显一点。”江舒望了望四周，转头瞪着他。
　　“那怎么办。”陈效问。
　　“今天晚自习后我们扫地，我和他一起。”见四下里没有宋识的影子才低头朝陈效勾了勾嘴角小声答道。
　　“可以啊哥，不过你跟嫂子呆在一起才是最不让人放心的吧。”说完就跑，陈效一溜烟就冲下了楼梯。
　　“妈的，什么玩意。”江舒没能抓住那逃得飞快的猴子笑着骂了一嘴。
　　下午比上午要少一个早自习一共四节课，一节物理，一节数学，和两节语文，晚自习也是许书文的。
　　因为语文课程较多，许书文自称嗓子受不了，最后一节课硬是让全班写作文的第一段。
　　“我知道你们呢，理科成绩好就不把语文当回事，一个个上语文课就当作睡觉课，没一个听的。现在也不要你们听了，给我写，好吧，想个耳目一新的标题。”许书文绕着教室巡视。
　　“我看了看你们高一期末的语文作文啊，十个有九个是在混的啊。人让你们写‘时代变迁’，标题就是时代变迁，谁会给你高分啊。是吧，江舒？”许书文走到江舒桌前“慈祥”地询问。
　　陈效“鹅鹅鹅”地笑着，一些女生也趁机偷偷回头看着江舒，宋识噗嗤一声，笑着看着江舒。
　　江舒见这两人调笑着望着他，无奈笑骂了一句。
　　“你们也别笑啊陈效和宋识，你俩一个‘变迁的时代’和‘时代的变迁’也给我震住了。”
　　哈哈哈哈，这回连老师也止不住笑容了：“好了好了别笑了，认真审题，晚自习我来批改。江舒，陈效，还有宋识，你们已经是老油条了哈。你们要实在不会的话，可以问一下我啊。”
　　“别了。”陈效摆摆手，“我还是自己琢磨吧。”
　　班上又是一阵哄笑，被拒绝了的许老师习以为常，也不恼，挂着一副笑颜：“行啊，你想三个，帮你兄弟一起想了吧。”
　　“好。”宋识鼓起掌来，“谢谢效哥。”
　　“谢谢效哥。”江舒眯起眼，带着笑意也感谢了一句。
　　远处的陈效脸色变换了好一阵地，深深地朝那俩做了个嘴型：死情侣。
　　像被抓住了似的，宋识朝陈效竖了个中指，再心虚地转过了头。
　　当然也得到了江舒的回应：滚。
　　“别谢谢啦。”许书文站在讲台上，“一个都别跑哈，全班都写，陈效写三个标题，一篇作文，其他人一篇作文，好了下课。”
　　下课，教室开始发出哐哐地挪桌子声音没一会儿就空了大半。江舒抓住机会就移到宋识身边低声道：“诶，识哥，你作文好教教我呗？”
　　宋识被突然喊哥的江舒弄的手足无措，语气强装镇定，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我上次30分。”
　　“那没事，我29。”江舒见他还要拒绝连忙道，“高考一分压千人呢。”
　　宋识摊手默认了，抓着他衣角凑近，幽幽补了一句：“那我们还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听呢。”
　　江舒笑了一声，看着抓住自己衣服的白皙修长的手指缩了回去，隐瞒似的摸了摸鼻子，僵硬地转身出了教室。

　　丰安里，
　　宋识飞速扒完了饭菜，朝屋里喊了一句：“妈，我走了哈。”
　　“这么快？”宋大娘从屋里走出来，用满是水的双手蹭了蹭大红破旧的围裙，“不等欢欢啦，你赶去投胎啊，小兔崽子。”
　　“啊！教别人写作文，走了。”宋识朝宋大娘挥手往樟树林荫路跑去。
　　“你教？你那破作文？。”宋大娘嘲讽，看着越跑越远的宋识，“倒霉孩子。”
　　古城一中的下午至晚自习留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回家吃饭。宋识来回加吃饭只花了半个小时了，到教室的时候还是已经零零星星坐了几个人。
　　教室才刚刚开启空调，冷气还没蔓延，整个教室充斥着热浪。几个男生对着空调猛吹，江舒把额前的刘海薅上去，汗水沾湿的头发听话地伏在脑袋上，露出了好看的额头。
　　“小识。”江舒看见宋识，立马把头发放下来恢复原来的样子，从陈效手里抽出自己的作文纸。
　　“那个，标题。”江舒站起来，跟着宋识走到他的位子上。
　　“知道，坐这。”宋识点了点头，指了指江舒的座位接着转身看着江舒的桌沿。
　　“你们‘时代的变迁’教‘时代变迁’写标题？”陈效无语，震惊地看着两人。
　　“不行？”宋识其实一开始也觉得好笑，在心里却也不想江舒去找别人。他把江舒一把揽过来，带着怨气地看着陈效：“一分，在高考里，把你踩脚底。”
　　看见江舒脸上笑意，心里把陈效鞭打几万遍：“咋不理他 ，他嫉妒我们语文会变好甩他一条街。”
　　“对。”江舒忍着又泛起的笑意，把作文纸倒放在桌面上让宋识看。
　　宋识嘴上无声的念着江舒的作文题目好集中注意力。而某人不务正业盯着“宋老师”的嘴唇看，就在江舒望着入迷的时候，见宋识用笔点了点题目，才堪堪回神。
　　“标题要先写，然后围绕标题完成文章，这样不容易偏题。如果看了题目一时想不起来标题就先写个两三段，从所写的文章内容里提取自己要描绘的标题。”宋识抬头看了一下江舒。
　　江舒低着头，额前的刘海还湿漉漉地遮住了眉眼，鼻梁高挺，颧骨突出。
　　“还是不会，怎么办啊。”江舒用手背擦干额前的汗，笑嘻嘻地朝宋识道。
　　其实宋老师也不会。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撒娇。但宋老师不敢想，也不敢问。
　　“啊？哦！“宋识掩饰性转身把自己的作文题目放在江舒桌上，然后拿笔在题目上标记了一下，“是我刚刚什么都没说清楚，我给你想一个吧。”
　　“好。”
　　“你看，这个题目是讲身边普通人的作用与前途，‘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你觉得可以吗。”
　　“可以，很好啊。”江舒崇拜地望着宋识。
　　“哇，可以啊，识哥。这标题想的，牛啊。”坐在远处的陈效，听到这个标题从嫂子嘴里蹦出来，“那怎么考试写时代的变迁啊。”
　　再问下去，宋识担心他午间查百度了的事情被透露，堪堪止住话头：“关你屁事，你还有三个，不想，来管我了。”
　　陈效举手投降，贱兮兮地：“好好好，是臣妾嘴贱。皇上，帮臣妾也想一个吧。”
　　宋识冲他摆摆手：“不可能。自己想。”
　　陈效还要再求，就见宋识指着题目对江舒说：“班长，你可以多记一些这样的长句，根据题意修改一下也可以的。”
　　“收到，宋大文豪。”江舒笑着回应。
　　宋识拿作文纸敲了敲江舒的手，恼羞成怒地转过头。
　　陈效无语，朝那两个骂了一声，死情侣。

　　上课半个小时后，许书文终于批改完了全班的作文。她起身把大家的作文发了下去。
　　“这次大家的作文虽说不上有多好，但大部分人都认真对待了。这里点名表扬一下江舒同学，进步很大。标题写得很好，作文也认真了。然后点名批评一下陈效同学，你写得什么东西，能跟老师解释一下吗。”许书文“友好”地朝陈效一笑。
　　陈效举手：“老师，我不服，江舒他带家属出赛。”
　　“家属？”
　　“对啊，宋识。”陈效接住一记狠厉的眼刀就立马认怂，“宋识嘛，江舒他兄弟，宋江一家，可不就是家属嘛，哈哈。”
　　宋识缩肩，“家属”这个词撞得他耳朵发痒。
　　“请教宋识？他们俩保一争二的，但也说明他们认真对待了。你看看你写的什么，逆袭，看多了玛丽苏小说吧。”许书文说到最后自己也不禁笑出来。
　　陈效还要不服，许书文拍了拍手示意他安静：“好了啊，等会儿讲一下这篇作文。你们就可以做你的数理化了啊，别急，占你们半个小时可以吧。吴哲，别愁眉苦脸的，你还学不学语文啊。”
　　教学楼静悄悄的，蝉鸣声更盛，少年带着不输夏日的暑气，悄悄地在心里放起了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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