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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语
这般样子,真是与疯子无异。我只觉得恶心,无一人可信。
婵娟悬空,缺了要圆,圆了又要缺。年年岁岁却都有人说什么花好月圆,可如今这方月,残默不语。
等新月来临的时候,夏天,夏天便要过去了。
若是还有人能庇佑我,无论是神佛还是凶厄,请助我远离是非吧。门口凶首瑞兽还是獠牙尖尖,凄厉骇人。
唯一藏身之处便是,虞蝉的锦鱼楼。
梁上的垂花雕镂,牡丹兰草,真是巧夺天工。原来也不需姹紫嫣红开遍,这里也能作那赏心院落。
一年多之前的日子在脑海里闪过,无用的挣扎显得我异常可笑。没得罪任何人,为什么这般情形会一遍遍发生。
从前的人,一个个登场,却已经物是人非。
还能相信谁?
金乌曾说:“你来这里,绝非偶然。”
是绝非偶然,但一切究竟是谁安排的?
“寒秋,我是和你在一边的。”
可谁都不曾和我站在一起过,金乌念着的是子规,三言望穿的是李妍,项大哥贪的是玄水。
不想依靠谁,可是自己却没有丝毫的打算也没有方向。
光说不做的废物一般。
我跑到右边小门里去,却没有上楼梯,沿着廊道跑到了后头树林里。
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有人步上了楼梯,应是项大哥。趁现在大可迂回出去,可是项大哥的样子却不像是来找我的。慢慢地踱步,不慌不忙。
“你来了……”是虞蝉的声音。
这空荡的楼宇内,响起了他们二人的声音。
我掩下身,慢慢的走到那窗下,透过灰迹斑斑的玻璃,于窗帘细缝中往里看到了虞蝉坐在房间中央的牡丹雀鸟圆雕桌旁。
帷幔放下,只有一盏灯火亮着。
她没有再身着扮相,只是那峨眉朱唇画的格外入情,昏黄余灯下娇娥旖旎。
“收拾干净了?”他站在门口,我只能看见他的侧面。
虞蝉站在一旁,“放心。”没有笑容,暗自张狂。
“做得不错。”项习望着她,
她撑在桌子上,长发散落,风情万种。“项习,够了没有?”
他没有说话,转身要走出来。 “项习……”虞蝉叫住了他。
他驻足,神色阴沉。
“有只老鼠到你这里来了,大门已经上锁。我走后,请你抓住它。明日,我就会过来把她带走。”
虞蝉似乎没听到一般,只顾自己说话:“我已做了你想要的,陪着你算计陪着你经营,就放过寒秋吧……”
项习紧蹙双眉,纹丝不动,凉凉的说道:“虞蝉,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怎么放弃?”
“有的人花费了一生力气到头来只是场笑话,有的人无所谓这世间来去倒是满载而归。”她倏地笑了,万般无奈。
他回身垂眸,高高在上的看着她。“只要得到玄水,你的境地就全然更改,难道,你不想和我好好在一起吗?”
声色冷绝,言词凿凿。
原来,真是绝非偶然。这桩桩件件,都被人安排的妥妥当当。
我的这事儿,也是被他计算其中。项大哥这狠厉的样子,仿佛深渊一般,而这个深渊,是会吃人的。
他隐瞒了很多事情,不为我知。“玄水”,藏尸,甚至更多。
越来越让我觉得陌生,甚至想要逃离。
我躲进隔壁的屋子,项习从走廊走过,并没有发现我的踪迹。这个房间里摆着陈旧的戏服和家具,角落里蛛网肆结。那妆台镜前摆着一张旧照片,我往那里望去,放着的是那个疯女人。
这是虞蝉母亲的房间。
我看着照片里的女人,那女人也看着我。心里恶寒,但下巴扬起,她已是无可奈何之人,不必惧怕。
等项习走了,我才出去,悄悄地再往虞蝉的房间里瞧。她坐在地上,掩着面。
拭去眼泪,我看到的是悲伤哀怨,仿佛是怜悯,又似不甘。
我忽然觉得,这里的人,她,项习,都是如此决绝。 这屋子,这样冷。分明酷暑未过,房间里却如冬日一般,寒到了心底,让人胆颤。
夜空晴朗,壁下佳人,影照廊前。许久,许久都没有动静,只蝉声阵阵。
我轻轻开了门,来到了她的房间门口。虞蝉倚凭窗下,饮茶叹息。
匕首藏在手里,推门而入。
篇目那是戏
她唱着那隔世经年的红尘离梦,花衫青衣粼粼烁烁,回身云手亮剑,枯叶凋落成了繁华。
韵白余音犹存心头,兰花青翠如意冠,锦鸡相配蓝滚边,芦苇丛里漫漫长夜。
几声叹息,无人相和。思凡盼情思,往来忧心,不见君欢喜。
皆是戏言。
“寒秋,你来了。”看样子,她就是在等我出来。见了我,没有半分惊奇,也没有一丝激动。
“看见我,要通知项习吗?”我冷冷的问她。既然事到如此,也不必拐弯抹角。
她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道:“若是我马上通知,你会杀了我吗?”
我挑眉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近,沉下了声:“你觉得呢?”
“都已经有了第一次,还会在乎第二次吗?”她端着杯子,走到了圆桌旁坐下,为我重新倒了一杯。“我不会通知他的,没有必要让他知道。”
“你不是替他做事的么?”我把茶子毫不客气的推还给她。
她拿起来喝了一小口给我看,又推至我身前。“的确替他办事,也心甘情愿。但寒秋,我不是木头人。”
她,也会有私心。
“那么,告诉我,你们在谋划什么?算计我什么?”匕首直接亮出,大方的放在了桌上。
她的耳坠灵动,仿佛泪珠挂在耳下,叹了一口气,说:“坐下来,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单脚勾了圆凳,坐了下来。
“寒秋,虞乔山被杀,我要谢谢你。”她的话不紧不慢,也没有什么情感。仿佛从虞蝉嘴巴里说出的这件事,和虞乔山这个人都同她毫无关联。
故事,也要从这虞乔山说起。
出生在锦鱼楼的虞家,不论男女,都入了戏曲行当。
虞乔山唱了一辈子的旦角,也爱了一辈子的旦角。那一个眉眼,一个兰花都让人醉生梦死。
自然,她也爱上了自己。
便从此,再不嫁娶。
先人故去,无后含恨,虞乔山就收养了一个姓李的孤儿,以此为继。
当时,她还不过一岁。收养后,便更名为虞蝉。
原先是在素市的,和寒秋住不了多远,两人便要好过一些时日。后来辗转了几个城市,带着她赶场子,搏名气,拜师练功。
虞乔山对自己严苛,对虞蝉便更苛刻。她最得意的,便是那出虞姬帐中诀别的唱段,他对虞蝉便寄予了厚望,希望能继承下这一唱段。
可是虞乔山大约有些急功近利了,日日夜夜的婉转调子,唱的她咳血也未止。
慢慢的,虞蝉厌倦了唱戏。一板一眼,西皮唱腔都让她觉得厌倦。
也就因此恨上了虞乔山,也恨了虞姬这个身份角色。
可是,无从反抗。懂事起,便是他照顾着自己,供养着自己,教导着自己。
春和景明,正是群花开遍的时候。微风徐然,日头正好,夕市的名胜游览处,来了许多的游客。
太湖的三白让人咂嘴赞叹,鲜美温润。又说这江南好风景,范蠡西施扁舟一叶,往天上人间。
鼋头渚中,正对着挹秀桥,有一门楼,传说乃是千年古松形成的。
后头山脊上的松柏森列,凉亭翼然。听说是什么名人来此,提名为“卷雪”,邻间山头又有对应的一处小居,曰:“点红”。
恰是在此,修了个小戏园子。虞蝉今日是第一次亮相,原着虞家的关系,唱了《游园惊梦》中的杜丽娘一角。
原本不过是小演,并未大唱卖票。但往来不断,路人纷纷侧目,看一曲佳人唱,绝色风景。
这对她来说是如山一般的压力,生怕有谁喝了倒彩,失了牌面。
好在曲有多练,十年苦霜。那《游园》中青山遍,杜鹃红,荼靡烟丝醉软,燕语明如剪,竟是被她唱的如呖呖莺声,良辰好景。
台下掌声喝好不断,回身留头时,却看到一人静默沉稳,目光牢牢的锁在她的身上。
他没有鼓掌,也没有喝彩,却叫虞蝉心生欢喜,那位少年看她看入迷了。
下了场,便没有了她的戏,暂可以坐着,休息讨闲,后面的戏便都是那些厉害的角儿的事情了。正喝着水呢,有一人在身后喊他。
“梦留,这是送给你的。”温柔的声音,牵动了心。
梦留,是她的艺名。
虞蝉回头,是那个没有鼓掌的少年。他穿着黑色的大衣,手捧着一小束鲜花,笑意浅浅,可对她来说却如同明媚。
“你是……”慢慢站起身,望着他。
“鄙人,项习。”清冷的声音从他口中跃出,却让人倍觉温心。
“谢谢,”她接过了花,又催促着说,“后台不让人来,你快些走吧。”
“好。”他晓得规矩。
临走时,项习回身问她:“不知你的真名是……”
杜丽娘的线尾长长,水钻头面晶莹闪光,绢花遮着耳。那如意云头又富贵大方,下摆及膝露出了半截马面裙,浅色花粉的袖面,姹紫嫣红。
她笑着,告诉他:“虞蝉。”
双眸中映着他的背影,嫣然春日都含在了心里。
那日后,虞蝉不知为何,心头总想着他,那个衣冠齐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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