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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3
程姜确实感到冷。
沙发好像在漂浮着,而客厅缓缓倾斜。顶上的橙灯亮得发颤,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天旋地转。意识很清醒,只是反应稍稍迟钝,等沈霁青把同样的话重复了三遍,他才辨认出来,是在问家里有没有带维生素C的东西。
“倒是有几个橘子。” 程姜想了想回答。
“那你想吃橘子吗?”
“不想。”
沈霁青又看了会儿网页。
“家里还有生姜吗?”
“在灶台前面的小筐里。”程姜有气无力地说。
“那来一块儿?或者我给你泡点姜水,感冒化瘀一举两得,可能对你成效更大,毕竟你就叫……喂,程姜?”
程姜又进入了他半梦半醒的状态。
房间里一时静得像死,但沈霁青似乎不以为意,径自去烧水泡了几块切片的姜,又从五斗柜里翻出了一盒感冒清热冲剂。他回到沙发处,正想着该怎么把程姜叫醒,后者自己又恢复了神志。
“是你啊。” 这句话他一晚上说了第三遍。
“你怎么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沈霁青帮助他坐起来,先把装着感冒清热冲剂的杯子给他,随后把装着姜汤的杯子给他。程姜低头看了杯子一眼,面不改色地把那几块沈霁青看着就胃疼的厚姜片直接嚼了。
“谢谢你,”他重新躺下的时候说,“还是你身体好……去年淋暴雨都没事。结果我吹了吹风就躺下了。”
“我顶多淋了十分钟雨,”沈霁青说,“而你坐在风口睡了两个小时,不一样的。而且——你最近是不是睡眠不足?”
程姜笑了。“你看出来了?”
“今天格外明显。你看你都这样了还睡不着,怎么回事?免疫力会下降的。”
“最近压力有点大。”他简单地说。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几点了?”
“刚过十点……你该睡觉了。我把莘西娅搬到二楼去,你就待在一楼吧?省的传染。”
“我今天还没复习。”
沈霁青知道他指的是那什么CCTV的翻译考试。
“你省省吧。虽然对你这种身残志坚的精神充满敬佩,但我还是不太希望看到你猝死在考场上。”
“我不会猝死在考场上。”
“哦,是吗。那今天差点儿猝死在街头的那位是谁?”
程姜楞了一下,低头吃吃地笑起来。
“你还笑。现在能自己站起来吗?能的话就去刷牙洗漱,我负责把月亮的床搬上去。”
“可以的,谢谢你。”
十分钟后他们在一楼的卧室里汇合。
程姜又喝了一杯生姜水,被埋在几层被子下面,只露出小半张脸。
“你出一晚上汗差不多就该好了。”沈霁青说,“然后冰敷就可以正式登场——我还是觉得那个会比吃生姜好用。这两天正好周末,你好好休息,把小孩交给我。考试的事儿你也别多想,大不了就再考一次。”
程姜对此不置可否。
“而且你知道吗?” 他继续补充,“你越焦虑就越紧张,然后你就容易发挥失常。我教你,就是下周考试之前都不要再碰你那个什么复习资料了,顶多周五晚上看一看,我当年准备雅思就是这么个复习法——雅思是一个英语语言考试,我当年去英国交换和读研究生的时候必须要考的。”
程姜冲他弯了弯眼睛。
“你一定能考过的,如果你一次考不过,我就练习20秒内把我的名字上下倒着写。”沈霁青最后说,“很难的,你试试就知道。”
“谢谢你。”程姜从被单下伸出四根手指,把被子往下巴下面拽了拽,“我尽量避免你遭此不幸。”
沈霁青笑了。随后他们互道晚安。
*
大概是因为生病,程姜的失眠被生理上的疲惫暂且压了下去,噩梦也通情达理地先行退散,让他好好安睡了一晚。并非是无梦的睡眠:看不清东西,只有一个人在跌跌撞撞地跑。
那人跑了一阵,立在漂慢断石残垣的海面前,画面便升高,放远,渐渐只剩下一片灰蓝色,以及角落青灰色的碎石块。
等睁开眼睛,已经天色大亮。
没有可换的衣服,他穿着睡衣坐到床边,找到了拖鞋。他风寒本来就不严重,睡了一觉已经差不多痊愈,但头仍然昏昏沉沉。客厅里没有人,只有他左右闲逛了半圈,不知不觉又踱到钢琴边上。
上面还是和往日一模一样的摆饰,只是较他第一次见少了灰尘,也少了带有女人的那张照片。
还是他不小心摔碎的。
程姜又看了看仅剩的沈霁青父子的合照。
照片乍看很和谐,但细看下来仿佛每个细节都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感。他移开眼睛片刻,再看回来,只见照片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再看。沈自唯的样子在动,沈霁青的样子也在动。就好像漫画里人物一样,上身动作完全不变,只有脚在吧嗒吧嗒地走。
他们要走出来了。
吧嗒吧嗒地走。
程姜猛地回过头。沈霁青的拖鞋后跟和前帮似乎脱了节,走起路来一下下敲打地面,发出细小而不容忽视的响声。忽然他像是在横着走,斜着走……程姜扶住了钢琴。他又在正着走了。
“我还以为你会多睡一会儿。”沈霁青说。
“醒了就睡不着了。”
沈霁青笑了笑,没再问话。
程姜手指在钢琴的绒布上摸了摸,忽然想起来问:“怎么没见过你弹钢琴?”
后者摊了摊手:“这不是我的,我哪会弹钢琴?要会我早就拿出来展示展示了。这是我小时候,我爸——弹得可好了。”
“弹得好,没有让你也学一学?”
沈霁青把双手交叠在衣角上蹭着转着说:
“我学不会。让我练过,从四岁开始弹,弹到上小学,不会。不好听,考级也考不过,没用——弹不好,算了,也没什么。我就不是这块料。你呢?你会不会弹钢琴?”
程姜摇摇头。
“我以为你会。你看着像学艺术的。”
程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笑。
“以前没机会,以后可以试试。”他最后说。
*
早饭也是草草做的,简单地摊几张饼,没有花样。
在准备考试前的这一段时间里,程姜允许自己这一天过得放松一些,什么复习也没有做,只是在房子里到处走来走去。花园里很明亮,他四处看看,又上了一趟楼,去给花盆里那株小花浇水。
植株已经长了近三个月个月,叶片卷曲着,中间围绕一个小小的,橘黄色的花苞,含着,看架势是要放了。
第一朵有机会存活的花。
程姜本来仍然计划试着种植矢车菊,但不知为何拿到手的种子是同样价格的金盏菊。他直到叶子全长出来后才发现出了问题,但也就将错就错了。
其实也不是非矢车菊不可。
他在前一年年底播下了一小把种子,分两个盆种植,有一半根本没有发芽,且因为护理方式不当,长出土的那些在冬天里都陆陆续续死了。所幸买的种子还剩下半袋,他就又种了一批,其中也只有这一株险险活到了春天,还迟迟不肯开花。
沈霁青之前对房子的描述竟然真是准确的。
真的是五行缺木而不开花吗?
或许是鬼魂作祟,程姜想。
他把手伸出窗外,没有风过来。天气晴朗,金盏菊没有不活的道理。
浇完水,程姜又把花盆挪了挪,确认植株待着的位置能接触到浓郁的阳光后才停手。
该做的都做完了,可是他一阵一阵地心慌,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介于不重要和重要之间的东西。
近来他常常莫名心悸,于是像往常一样把手指按在脉搏处,的确感到它们跳得快些了。
忽然手机响起来:林穗梦又给他发了信息,说是剧团的人数已经凑够了。
梦梦_(:з」∠)_:【我们定的是明天先在我家会面一次,地址我一会儿发给你。】
原来是这件事。忘记的是这件事。
心悸总算过去,给他一点空隙来好好回复信息。莘西娅自己坐在楼梯底下玩,暂时不需要他。程姜把手机举起来,慢慢地读上面的字,最新发过来的是林穗梦家的地址。
地址只写了在哪条街几号,没有写具体楼层和房门,他思索片刻,料想是独栋的小楼。
林穗梦说他只要充数就可以,但他仍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
林穗梦在继续打字:你能来吗?来不了也没关系。
你想来吗?
程姜也开始打字:
程姜:【这次不能来,对不起。】
梦梦_(:з」∠)_:
【没关系!】
【知道你忙 ~`o`~ 】
程姜把手机在手里翻来覆去。
月亮剧场的影子又回来了:小小的歪斜的屋顶,灯光,笨拙的演员,而他总是坐在漆黑的后台处。灯光下有定位的纸胶带闪闪发光,飘动的白纱,十几米长……他有机会回去,再试一试,看看自己能做出什么来吗?
他把手机在手里翻来覆去,终于又加了一句:
程姜:【下次一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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