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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街头,大雨滂沱。
一辆计程车停下,迎来一对有些奇怪的客人。
是对年轻的男女。女子穿着白色长裙,露出两截纤细雪白小腿,浑身裹着浴巾。她脸色看起来苍白得要命,或许是发烧的缘故,脸颊浮现不正常的浅浅的桃红色。雨实在太大了,她浑身湿透,毫无疑问,这条浴巾替她挡去了部分觊觎和亵渎的目光。
扶着她的青年看起来也没好到哪里去,漆黑头发被雨水疯狂濡湿,流到他漆黑浓密的眼睫上,再滴落。
他招手示意计程车停下,手放在车门顶上,护着她坐了进去,继而低咳了一声,“请稍等,我马上回来。”
深夜的药店依然亮着灯,他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拎着几个塑料袋。
拆开塑封,纸杯里是温热的牛奶。
走得太急,连伞也没来得及打,他抹掉脸上的雨水,用近乎哄劝的声音耐心道:“别睡,薇薇,先把胃药吃了。”
她却不语。
高架桥上的路灯灯光光怪陆离,在她脸上留下明暗交织的光影,照亮她脸上的水珠,明亮璀璨如钻石,顺着她雪白的侧脸缓缓滑落,漆黑浓密的长发彻底湿透,更像某种生长在深海的植物,遮住了她小半张脸。自始至终,她都低着脸。
即使他把纸杯端到她眼前,她也没接,甚至连眼睛也没抬一下。
雨夜,计程车在空旷的高架桥上飞驰。
桥下江水剧烈翻涌。
“先生,您说您要去A公寓?下这么大的雨,路可难走了。听说那一片都淹了。我带您稍微绕一下路吧。”司机哼着歌闲聊,“听说台风要来了。”
“是吗?”后排的青年顿了一顿,“怪不得这么大的雨。”
终于到家,她依旧很安静,异常的安静,好似疲惫至极后直接昏睡过去的人,额头贴着一条凉毛巾,时不时发出难以辨认的梦呓。他又找来一条干净毛巾,浸湿之后替她擦脸,抹去口红的嘴唇显得有些苍白,柔软而脆弱。明明只是在卸妆,他却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感觉自己正在替她卸下层层伪装,而她毫无抵挡之力。
好似在拔掉野蔷薇的刺。
没了刺的野蔷薇,脆弱得好像随时会折腰的野蔷薇,蜷缩成一团的被不安感包围的野蔷薇,却令他如此陌生。
他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实际上,自从他在街口近乎粗暴地对她说出那番话之后,她就忽然安静了下来,好像从未见过自己温柔的情人也有如此狠厉面孔,简直好似患了失语症。
用热水泡开退烧药,喂她喝下。那些药水从她唇角流下,他再拿纸巾替她擦干净。
“你到底还要我怎么做?”他终于苦笑。
他深吸一口气,低低道:“是肖楚给了你那卷录像带,对不对?你要为了他做什么,我都无法干涉。可哪怕就这一次,哪怕为了我,喝下药,好吗?”
“告诉我,白薇……”
似乎只有在她沉睡的时候,他也才敢用这种语调叫她的名字,一种近乎亲密的口吻,不同于平时的礼貌,调侃,抑或疏离。
或许也就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敢低低问她,“你究竟爱过我吗?”
依旧是沉默。
尽管她没回答。
但答案已经很明朗了,难道不是吗。
她向来如此冷漠坚强,可曾有一次因为他而魂不守舍?每次她崩溃,都是因为肖楚。她的身边始终围着一层厚玻璃罩,任凭他如何尝试,也触碰不到真正的她,肖楚却能。而且,只要后者想,就能随时出入如无人之境。
……不,她一定还是爱他的。
毕竟,她说过,她从不说谎。
程谨言深吸一口烟,低头看着手背上的咬痕,很新鲜的伤口,她也确实下了死力气,伤口还在往外渗血,他忽然失笑,抬起那只手来,对着路灯灯光端详,好似在欣赏一件罕见的艺术品。血珠顺着他手背流下,然后,就快要从指尖滴落的时候,他忽然放下了手,于是血重新倒流回去。
这让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摆在母亲卧室里的一只小沙漏,小时候他常常喜欢翻来倒去地玩。
明知是流沙,握得越紧,就流失得越快。
他却还是不想放手。
* * *
卓峰集团。
伴随响亮的关门声,年轻人意气风发地走进董事长办公室。
好似煤气泄漏,窃窃私语顿时四起。
“听说了吗?总经理凭借一封策划书,重获董事长信任。”
“可不是嘛。看他那副样子,可算是咸鱼翻身了。刚一复职,就开除了那么多人。”
“嘘——”
门再度打开。
花花公子重新走出来。
“都干什么呢,不好好工作?”他理了理闪闪发亮的领带,环视一周,随手指了一个下属,“你,去把这个月财务报表拿给我。董事长刚刚把并购瑞盈基金的项目交给我,要是出了错,拿你是问。”
“……”
瞬间寂静。
大家彼此对视,谁也不是傻子。
并购瑞盈基金?这可是笔大生意!听说这个项目五年前就启动了,一块肥得流油的肥肉。
但整整五年,程宏卓愣是没动过它一次。大家纷纷猜测,怕不是他也忘了这码事,不同于从前白手起家时的雷厉风行,年过五旬的程董事长,无论是对市场的洞察还是商业竞争能力都大幅下滑,似乎专注于招蜂引蝶。
尤其五年前,程家长子忽然被送出了国。S市谁人不知,程宏卓向来视自己的长子为眼中钉肉中刺,按理说,若按他一贯的性子,就应该趁着这五年,把瑞盈基金好好处理了。但他却没有,恰恰相反,这一搁置,就是整整五年。
五年后,恰好等到程谨言归国,再加上前阵子大获成功的金山项目,一时间程谨言声名鹊起。瞬间流言四起,都说程宏卓信不过自己不学无术的小儿子,转而器重长子也说不准。
没想到,就在今天,却正式宣布了瑞盈基金归程子轩掌控。
毫不夸张的说,一但谈成这笔大生意,卓峰集团就能彻底解决资金链紧张的问题。为公司立了如此大功,立功者岂不是升职加薪手到擒来?
若这立功者已是整个公司的总经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岂不是名正言顺地继任总裁?!
近年来一直身体欠佳的卓峰董事长,终于要亲手扶持自己的继承人了!
毫无疑问,这消息石破天惊。对总经理的下属来说,尤其是。
一但程子轩真的升职……那他们岂不是也跟着鸡犬升天?
遂纷纷谄媚道:“总经理,您真是雷厉风行,怪不得董事长如此器重您。”
程子轩傲慢冷笑,“怎么,你们这才知道来巴结我了?”
下属冷汗涔涔,满脸堆笑,“总经理,瞧您这话说得,我什么时候敢对您不敬啊——”
“行了行了。”程子轩不耐烦打断,“我要的报表呢?”
下属喜笑颜开,递上,“这是总裁助理连夜写的,刚写完,就让我交给您过目。”
程谨言亦在一旁点头,“请总经理过目。”
程子轩随意翻了几页,却是皱眉大怒,“怎么搞的!整整写了三天就写出这些垃圾?连公章都没有?”
“啊?这……”下属亦是一愣。
公章向来是全部审批完才能盖的。
本就是未完成版,不可能取得董事长亲笔盖章,程子轩却揪住这点不放……
明显是在故意刁难。
下属察言观色,也很快反应过来,“是啊,助理真是太不小心了。”
“大家可都看见了,实在是总裁助理太过疏忽,并非我公报私仇。工作态度这么怠慢,我不开除他简直太仁慈了。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哥哥,是不是?我好歹也要顾一些手足之情。”程子轩叹了口气,“只是,你向来谨慎,却犯这种低级错误,实在说不过去。”
说罢他启动碎纸机,将厚厚一叠纸扔了进去。登时纸屑飞舞,日光下好似蝴蝶。
“那这样吧,你把这份报告书重写一份。啊,不——”程子轩皱眉,“瑞盈项目这么重要,你这么粗心大意可不行。那就写一百份吧。听说办公室的打字机坏了,董事长上周刚说要节约油墨。那就手写吧。”
此言一出,瞬间寂静。
众目睽睽之下,黑衬衣青年眼睫微动,再抬起眼来,依然是一张平静的面容,就连薄唇勾起的弧度也没有变化分毫。
“是,总经理。”
* * *
办公室里。
邱池推门而入,“程先生,您要的资料。”
程谨言赞赏地点头,“不错,我果然没看错人。”
尽管还是实习生,适应能力和工作能力的成长速度却十分惊人。
“程先生过誉了。”邱池有些受宠若惊,清秀的眉头紧紧皱成一团,“总经理真是…这是故意的刁难!”
坐在办公桌后的黑衬衣青年却面色无变化,修长手指旋开一只钢笔,铺开信纸,淡淡道:“是啊。的确是刁难。可又能怎样呢?”
“....程先生,您身为董事长助理,按理说不应该把有限的宝贵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抄写上。”邱池握紧拳头,“您跟董事长反应,董事长定会插手的。”
“董事长?”程谨言挑眉失笑,“亏我还以为,你已经变得不那么天真了。”
“……”邱池恍觉自己失言。
董事长插手?这一切岂不就是董事长的暗中授意?他说这话,倒显得幸灾乐祸一般。邱池瞬间结巴了一瞬,“程,程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他却忽然打断,“我当然知道。”
“把这些财务报表送给总经理审批。收购瑞盈基金的所有风险估值,预计就在下个月,是瑞盈抛售十亿港股的最佳时机。”程谨言从桌子另一端推给他一份档案袋,“至于誊写一百份报告书,你就告诉他还需要时间。我会尽快。”
“……”邱池只得咽下话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忽然扑面而来一阵香风。
年轻貌美的女秘书在他桌上放了一杯咖啡。
“谢谢。”程谨言对她笑了一下。
“程先生,到午休时间了,您还不去吃饭吗?”金秘书蹙眉,“我想,您需要休息。”
“我当然想,可这些报告谁来抄写呢?”他闻言叹了口气,“要不你来?”
金秘书看他,那一刻青年一双漆黑细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专注地看着她,她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凑了上去,露出一种近乎撒娇般的姿态,“只要能帮到程先生,也不是不行。”
就在她快要触碰到他的手时,门忽然被敲响,她瞬间僵住。
与门口的同事小声说了几句,她转过脸来,不知怎么,脸色看上去不太愉悦,“程先生,有人在等您。”
”等我?”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挑眉失笑,起身去看,却瞬间怔住。
办公室外的走廊里,站着一位白裙女子。
她微微仰着脸,朝他走来。
继而从手袋里翻出一块浅色创可贴,贴到他手背上,她似乎有点不自然,深吸一口气,“昨晚,对不起。”
寂静里,他低眼看她,漆黑眼眸深处隐隐颤动。
“你…你怎么了?”被这样注视着,她蹙了蹙眉,伸手触摸他的额头,“你也发烧了?这几天你总睡得那么少,是不是太累了?”
他终于点了点头,薄唇微动,“确实。”
“确实发烧了?”她脸色一变。
“确实累了。”
“…那怎么办?”她愣了一下。
“抱我一下,我就不累了。”
青年忽然张开手臂,笑意慵懒,歪头看她。
“…什么?”她瞪着他,似乎难以置信这种时候他竟还有心思开玩笑。她还没来得及挑选几句带刺的话反击,却忽然被抱住。“喂,程谨言,你——”
那是一个很紧的拥抱,他的下巴枕在她肩上,似乎在贪婪地吮吸着她的气息,只是短短的一瞬间,青年整个人忽然懈了全部力气,令她瞬间怔住,感觉自己忽然成了另一个人的全部支点,只好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现在感觉好点了吗?”她轻轻道。
“好多了。”略微沉闷的低笑在头顶响起,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你看,你要相信我,白小姐。我从不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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