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无声

　　“我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一秒都不行，”赫尔加急促地说，“我真的后悔……”
　　“别这么说，赫尔，”罗伊纳截住她的话，明亮的眼睛已经因为这几天的谋划充满了疲惫，“我知道你的心意。回威尔士吧，但是别做傻事，答应我好吗？”
　　赫尔加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罗伊纳揉了揉眉心，想起最近观星看到的不祥的预兆。她很想让好友在身边陪伴，却也知道自己不能那么自私，“愿梅林护佑你平安到达，赫尔加。”
　　送走了好友，罗伊纳决定睡下补补眠。她和衣而睡，却无法清空对各种情况的担忧。她已经把格兰芬多的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默许了他的做法，但对魔法的真实态度像他对朝臣那样晦暗不明，连罗伊纳都无法猜透他的心思。迷迷糊糊间，她的门扉被扣响——
　　“拉文克劳殿下，国王急召。王后的身体……好似出了问题……”

　　当罗伊纳匆匆赶到临时为母亲搭建的病房时，几个御医正在各出所能，为王后会诊。罗伊纳无暇理会他们口中晦涩的医学名词，只去看辛西娅的脸。
　　辛西娅闭着她的眼睛。天哪，母亲的脸色怎么会那么差。她才想起，母亲经常穿着繁复的王后礼服，化着浓重的妆容出席各种场合，连母女见面都总是相隔十步之外——近处的位置是留给当日的近臣的，以示荣宠。在溪涧的时候，自己虽然经常生病，但母亲脸上总是焕发着健康的神采。现在，那妆容一去，她越发显得形容消瘦，脸色惨白，与一般的疾病不同，像是什么直接抽去了她的精神源泉。
　　“母后怎么会变成这样？”罗伊纳强忍怒气，还是忍不住冷冰冰地责问道，“我曾经命令半年内所有王室成员一定……”
　　“稍安勿躁，罗伊纳。”一个身影从辛西娅的病床前站了起来，罗伊纳才发现父亲也在，满脸通红地住了口，“听医生怎么说。”
　　而旁边的三个医生早已冷汗直冒，又撞上埃克多犀利的眼神，那个较为年长的医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旁边两个也立刻跪了下来，“陛下息怒，微臣……微臣认为这是魔法，这是巫术啊！”
　　罗伊纳看着埃克多，她觉得他眼中仿佛掠过一丝了然的神色，不过只是一瞬间，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样的巫术？”
　　旁边的医生眼神同时投向最年长的那个，而他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埃克多见此，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先退下吧。罗伊纳，你也下去，你留在这里不适合医生诊断。”
　　只剩下最年长的医生被留在一旁的小屋里，埃克多看着他。
　　“微臣，微臣认为王后陛下不是被诅咒了。”医生字斟句酌地说道，“经过一些事情，她更像是靠着某种魔法源泉维持生命，现在王后陛下远离了那个源泉，而且撑得太久，就算回去，恕我直言，陛下，也是回天乏术了……”他大着胆子看了看埃克多，他的面容充满了死水一般的冷寂神色，不像是要发怒或悲伤的样子。他一直听说国王和王后殿下起于微时，伉俪情深，甚至还有传闻说，他当时不在意名誉，只求抱得美人归……他若贸然说出王后真实病情，不知国王会发怒悲伤到何种程度，才吞吞吐吐。如今看来，似乎也不过如此罢了……
　　隔着墙壁，一个窃听咒也足以听到他们的对话，罗伊纳只觉得整个人仿佛都要沉入深渊，她想发怒，想大哭，想质问梅林为什么把这样的灾难降临到自己的头上……而更加让她心寒的，却是父亲的态度，多少年过去，他们始终全心全意的疼爱着自己，他和母亲更是彼此相爱，心心相印，令旁人无比羡慕。王权，国王，竟然一至于此吗？竟然都不为所爱的人悲伤吗？倘若如此，成为他又有什么意义？
　　一个丈夫，或许可以失去他的妻子，可一个孩子，却不能失去她的母亲。在一阵阵下坠般的眩晕过后，罗伊纳终于抓住了一根绳子：她想起了雪花精灵赠给苏格兰国王的，最后一枚蓝水晶。
　　午间，仆人告诉她王后醒了，而且国王陛下已经探望过她。罗伊纳急忙收拾好自己（特别是涂掉自己红肿的眼眶），前来见她。
　　即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看着母亲瘦削苍白的脸，罗伊纳仍然忍不住悲从中来：“母亲，你不要离开罗伊，你没事的……”
　　辛西娅宽容地笑笑，但好像一个微笑就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没事，罗伊，我都知道了。”
　　罗伊纳一下子警觉起来：“父亲……父王告诉你的？”
　　“他什么也没说，但即使如此，我也猜到了。”辛西娅拉过罗伊纳的手，“生死本来就是天命，我早该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夏天就死去的，而我，我有爱我的丈夫，你这样乖巧懂事的女儿，甚至为苏格兰做了些贡献，我也可以算是死而无憾了。”
　　爱我的丈夫……罗伊纳心中涌起一阵苦涩，但不愿为母亲戳开这层谎言的外衣，父亲分明知道水晶可以挽救爱人的生命，却冷漠如此。但女儿不会，“不可以，母亲，女儿需要你，你还没有见到我出嫁呢，你怎么可以离开……”心中莫名其妙浮现出萨克森·史密斯的身影，罗伊纳吓了一跳，赶忙转开念头，“女儿一定可以把你治好，相信我！”
　　“你呀。”辛西娅的声音中有一丝预料之中的无奈，“有些东西不可强求。”
　　母女二人依偎着，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罗伊纳看到母亲越来越累，告辞离开，让她好好休息。罗伊纳走到病房门口，辛西娅用微弱的声音叫住了她。
　　“罗伊纳，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不是公主对王后，是一个女儿对母亲的……”
　　“好。”罗伊纳颤抖着声音回答，她不敢回头，眼泪已经快要落下。
　　“永远，永远，不要怨恨你的父亲，他有他的不得已……”

　　下午，罗伊纳依然心烦意乱，一遍遍修改着自己手中的一份计划。这时侍女萝伦丝再次向她通报，卡尔·史密斯求见。
　　她才想起上次戈德里克·格兰芬多的事情还没算了结完，但她已经被母亲的事占据了一切心思。想着多思无益，她还是决定见他。
　　“多谢公主殿下出手相助，我非常钦慕。”他向她深深拜倒。
　　“也多亏你事后的提醒。”她想起他说的话，“你说你要为自己求一份恩典，是骑兵队队长之职吧？我会让父王考虑，任命你的。”
　　“不是。”卡尔·史密斯认真地看着她，“我想贴身保护公主。”
　　这句话招致了她的反感。“我不需要贴身保护。倘若你愿意为此效劳的话，”她想了想，“那你就守护在王后病房外吧。”
　　卡尔认真看了看她，接受了。他深施一礼准备离开，罗伊纳又想到了什么，叫住了他。
　　“明天晚上，”她轻轻地说，“你去向国王陛下禀报关于戈德里克·格兰芬多事情的始末。”

　　夜。今天是阴天，昏暗的天际上没有一颗星星。借着黑暗的掩护，她没有走城堡常规通道，而是一层层的下跃。她屏息静气，以躲过守护城堡的侍卫，溜进加冕礼完毕之后第一夜母亲带她去过的密室。估计好父亲下朝摘王冠的时间，隔空取物的咒语她练习的非常熟练，王冠早已从父亲存放的秘密所在拿了出来。她刺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滴进王冠的凹槽，吟唱长长的咒语。
　　心脏怦怦直跳，凹槽应声打开，里面却……空无一物。
　　罗伊纳暗叫不好，转过身，密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正是现在应该在听卡尔·史密斯禀报的苏格兰国王，她的父亲，埃克多·格兰芬多。
　　埃克多没有她预想中的怒气，他很平和，依然是冷水般的死寂。他们僵持了一会儿，最后，埃克多打破了沉默。
　　“我能理解你的做法，但是这枚水晶，它的命运不在这里。我另有用处。”
　　罗伊纳凝视了父亲一会儿。最终，她下定决心似的开口了。
　　“您自己用，而不是传给我，是早有预料吧？”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凄然的微笑，把最后的话说了出来：
　　“苏格兰真的认可女王吗？还是他们发现，每一任女王储，都会在继位之前，彻底消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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