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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风动
零、
“师尊,您能同我说说师祖的故事吗?”
壹、
我这一生,走过了许多地方,见识过了无数的名山大川、离合悲欢。
在我两鬓斑白的时候,我终于回到门派之中,收下了一位入室弟子。
我知门中上下这些年来对我颇有微词,只是碍于我的辈分和先师的面子,一直都未曾在我面前表露过,而我便也装作不知。
我师承于峨眉派第四代掌门人周芷若,是她唯一的徒弟。当年师尊圆寂得仓促,并未向门人交代过传位人选。作为已故掌门唯一的弟子,门中上下理所当然地奉我为尊。但我却誓死不从,以至掌门之位空悬近半年之久,几成江湖奇闻。最后几位德高望重的静字辈师伯不得已,几番合议,立了大师伯静玄的得意弟子执掌门派。加之我一直不曾收徒,只喜好游历四方,先师这一脉的传承只怕要堕在我手,更是堪称欺师灭祖的大罪过。此后大师伯静玄虽严令门中弟子不得议论此事,但左右不过是为的门派声名,心中也是以我为忤的。
收徒前我在师尊灵牌前跪了一整日,然后从山上的小弟子中,挑了一位四五岁的孤女收在了门下,成了峨眉年纪最小的第六代弟子。她还是个孩子,但论起辈分来却是颇高,许多师侄都到了能开宗立派的年纪。我便顺理成章地嘱咐门人不必于辈分称呼上拘礼。她伶俐可爱,颇得人喜欢,和门中上下三辈的弟子都打成一片。总之比起我在门中的恶名昭彰可是要好上太多了。
她是被下山游历的弟子救上山的,父母亲戚皆死于洪水中,家也一并没了。上山时不过一岁多的年纪,尚不记得自己的名姓,因上山时临近九九重阳,便称呼她为小九。我把她收在门下后,便给她重新赐了名,让她随了我师尊的周姓。
“我见你心思灵敏,便为你取名思敏吧。”
贰、
我跟在师尊身边这些年,只见她笑过一次。
那时的我尚未被师尊收在门下,仅仅是山上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弟子。我十四岁才上的峨眉,已过了最适习武的年纪。自记事起就是在山下镇子的酒馆里打杂,为了讨口饭吃,啥活都干。镇子里的人都说我是命中带煞的凶星,克死了一家子的人,都不与我亲近。后来是峨眉山上的师父们偶然路过,看我可怜,手脚又快,把我带回了山上当个外门弟子,做些杂活。
峨眉山的天气较寒凉些,初秋时分就已有了山下深秋的模样。
那日我被安排去打扫金顶大殿前的石阶。大殿白日里众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我便特意挑了晚膳时分过去。晚膳之时天光还大亮,殿前却无人迹,正适合洒扫。临近入夜山风渐凉,我一阵哆嗦,不由得紧了紧自己的外袍。
就在那时,我抬眼见到大殿前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曳地的月白色长袍,瞧着约摸二十七八的年纪,容色倾城。瞧着模样我便知那定然是派中地位颇高的小师父,也不敢相扰,见她没有驱赶我的意思便松了口气,兀自扫着石阶不敢抬头,暗地里却好奇地时不时拿余光瞟一眼。
那小师父应是觉察到了我的眼神,却也不出言斥责,反倒径自走到了石阶前,坐在了最上一级的石阶顶上,怔怔地望着那被风吹拂着不断翻卷的经幡,喃喃道:“你说,究竟是风动,还是幡动”
其时四下无人,我怔了许久方才惊觉那小师父竟是在问我。我虽读书不多,上山后也耳濡目染了些,对佛家六祖慧能的事也略有耳闻。只不知当年六祖所言“是心动”之语早已成了禅宗至理,似上头小师父这般风姿出尘之人决计不可能不知,却又为何要再动问?思忖了半天,我方才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答道:“弟子以为,是风动。”小师父似是没料到我会给出这样的答复,脸上有些微动容,又问道:“何解?”
“天行有常,天命物理,非人可易。幡随风起,风止而息。六祖所言,不过讽庸人痴顽。”
“众生皆痴顽,吾等亦是众生。”
“风起风息,非人力所能及,与其等风停,不如心自定。”我听着她无喜无悲的声音,突然心中一动,将自己所思所想尽数说出。
小师父没有接着说了,只是一直盯着那经幡出神,然后兀自露出了极致温柔的笑颜,比漫天的霞光更为粲然。又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愿再同我讲话了,她却忽然开了口:“你,拜过师了吗?”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弟子只是个新上山的洒扫童子,资质愚钝,没那个福气的。”
“愿不愿意做我的弟子?”
我先前身份低微,从来没见过掌门人,自然不认得面前的这位小师父竟然会是峨眉派的掌门人,而自己有生之年竟能成了掌门人的弟子。
但之后,师尊就再没露出那样的神情了。
叁、
师尊虽然不爱笑面上也总是淡淡的,但她是个极致温柔的人。即便全派上下只有我这么觉得。
我不是个好徒弟,尤其更不适合做一派掌门的徒弟,这是全派上下公认的事实。
但是师尊好像并不这么觉得。
最开始,我和其他新近拜师的小弟子们一起,跟着静慧师伯,学习门派最基础的武功。与我同练的小弟子们都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我站在她们之中,显得格格不入。一年下来,几乎所有的弟子们都进步神速。如果没有我的话,那就可以说所有弟子了。
一年了,我还近乎于原地踏步。
师伯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私下找了师尊谈过许多次,左右不过是我天资愚钝又年岁太长,不堪负担承继光大峨眉武学的大任。劝师尊即便不将我逐出师门,也该广收门徒,寻个更合适的人继承衣钵。师尊每每应下,然后便置之不理,总让师伯们气得跺脚。后来连我都听闻了,但师尊从未当面与我提过这些,也从未斥责过我半句。只是,不记得从哪天起,一向勤勉自律的师尊突然弃了午后誊抄经书和下午在后山练功的习惯,把一整个下午都腾出来,亲自指点我的武功。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师尊其实从来没真正弃了这些,只是挪到了晚间夜深人静之时,所以甚少有人知道。有时师尊甚至会抄经练功一直到三更天,然后五更天再起来早课,只睡上两个时辰,颇为辛苦。
只是我实在太不争气了,一日在后山练功时还不慎扭伤了脚,还累得师尊亲自背我回来。师尊的身子很清瘦,但却是有力的,让人很安心的感觉。
肆、
每到正月,师尊都会闭关。
说是闭关,其实是养病。
若不是我那日为师尊送替换净衣时正赶上发作得厉害,饶是师尊那般坚忍的性子都受不住漏出了一声痛吟,恰被门外的我听了个分明,师尊连我都蒙在了鼓里。
我苦求了师尊许久,方得准许我在榻前侍疾,对外只说我在为师尊闭关护法,绝不许我向外泄露半字。师尊说,只因她早年练功时急于求成了些,受了暗伤,落了病根,每到正月、阖年寒气最重时,旧伤便会受激发作。左右也是她咎由自取、应受此报,不足为外人道。
师尊病症发作时,浑身冰凉,瞧着都是都痛苦难当的,每次清醒时却总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我庆幸师尊自己不知她病发之时的容状,不然我当真又会被瞒了过去。
我这弟子实在是不肖至极,既无传承师尊衣钵的本领,亦不能在师尊受难时以身代之。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既然是病疾,总不至于药石无医。我虽未修过岐黄之术,但门派藏经阁中典籍众多,其中不乏许多的医药之书,未必不能找到消解师尊苦楚的法子。
藏经阁是门派重地,以我如今一个小弟子的身份尚不能出入自如。为了瞒过师尊法眼,我择了夜半时分,想偷偷潜进阁中。只是我显然高估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太多,尚未抵近藏经阁,便被守卫的弟子发现,只徒劳挣扎了几下便被制服。
翌日清晨,掌罚的静照师伯便怒气冲冲地押着我扣响了师尊的院门。我长跪在院里,不知该如何面对师尊。静照师伯与师尊闭门长谈了近一个时辰方才离去,走时仍是怒气冲冲,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又过了近半个时辰,师尊才推门出来,依旧是平日里不温不火的语气,教人捉摸不透:“可知错了”
“弟子知错,日后再不会干出这种有违门规、败坏师尊名声的事情。”师尊越是这般温和,我心中羞愧之感越甚,越发无颜面见师尊,只死死低着头。
“当”一声脆响,是金属与地面石板相撞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去,只看到了师尊转头回房的背影。地面上,一枚花纹精细的令牌赫然映入眼帘——竟是师尊的掌门令牌。
“想去哪里就说,你是我的徒弟,想干什么我都会护着你。”
我忽然明白了为何静照师伯会那般愤怒地离去。只是我仍旧想不通:为何师尊毫不动问便允准我肆意妄为?直到我也终为人师,方才明白了:当年我再如何想要隐瞒的那些小心思,便是将旁人乃至自己都瞒过,也独独是瞒不过师尊的。
“不好!”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也顾不得先前的那些脸面上的顾忌,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就往师尊房里冲去。
师尊原本就拖着旧疾发作的身子,为了不露馅一直强吊着一口真气支撑,回房后再支撑不住,一口逆血喷出,委顿在了地上。
是夜,师尊发起了高烧,神智昏涂。我不敢惊动旁人,只能拿冷巾一遍遍替师尊拭面。师尊神志不清,口中却一直喃喃念叨着什么,我凑近听了许久,只听到了些呢喃不清的碎语,唯一听的分明的,是一个人名:
“赵敏……”
我在师尊门下也算有些时日了,这个名字却从未听过,很是陌生。
“大约是师尊某位极惦念的故人罢……”我在心中如是想。
伍、
我少时飘零、孤苦无依,是以练就了一番察言观色的本领。
我习武太晚,错过了易经洗髓的最好年纪,这辈子是无缘修炼精深奥妙的内功了。但我真真切切地看出师尊从不曾因此对我失望。我修不成内功,师尊就把她所会的外家功夫倾囊相授。我夜以继日地练,三年后也算有所领悟,与派中同辈的弟子也能过上几招了。
我十七岁那年,天下大定的消息传来。
朝代更迭原不是江湖人该涉足的,只是前朝皇族系蒙古蛮族,百余年来汉人深受打压,中原武林也一直以光复汉室为己任。但更令门派上下都欢欣鼓舞的是那鞑子的绍敏郡主在逃亡途中被诛杀于乱军之中。那鞑子郡主是我派的死对头,当年中原武林人士命丧她手的不知凡几,就连师祖灭绝师太都为其所害以至身殒。这段掌故我是知道的。但师尊听了这个消息却没露出多少大仇得报的喜悦,依旧如平素般敛着眉眼,但我总觉得师尊的这份淡然下是深深的惘然。
总之绝不是开心的模样。
那日晚上,我尚在藏经阁翻着医书,师尊却突然一反往常找上了我。她把我带回自己房中,颇郑重地问我,想不想练内功。
我微怔。
这些年,诸位师伯因为我经脉阻塞练不得内功之事不知向师尊发难过多少次。师尊都不发一言待我如初,在我面前也是讳莫如深,却不知今日为何突然提及。
“只说你想不想罢。”
“此乃弟子毕生所愿。”
原本派中弟子在满十六岁那年,照例都会由静因师伯带下山去历练一番,短则旬日,多则数月,但从未有过例外。但我无内功傍身,静因师伯以顾念我安危为由,劝师尊将我留在山上。我知我如此这般只会是同行者的负累,也向师尊求恳,终得允准。只是心中如何不想有朝一日能同其他同门一般执手中长剑、畅游万里河山
那夜,师尊替我打通了周身所有闭塞的经脉。
我当时不知师尊施了哪般神通,只觉周身舒畅,多年桎梏再无影踪。师尊还传了我门派的内功心法,此后我修为一日千里,派中师伯们再未敢轻视也再没劝过师尊另收门徒。
我只觉欣喜,跪倒在师尊面前拜谢师尊再造大恩,誓必将勤加苦练来日以扬我峨眉武学。
师尊却未说什么,只揉了揉我的头,道:“为师从来不求你这些,只要你能率意而为、心中喜乐就好。”
很多年以后我内功大成,才惊觉师尊当日此举,应是耗了她毕生大半功力。师尊原本便有旧疾在身,又为我如此虚耗,只怕大损寿数。无怪乎此后再无师伯劝言师尊,想是知晓师尊非但不愿,更已不能。
一年后我如愿随静因师伯下山历练,临行前师尊还特意来为我送行。
我曾恳求过师尊同往,却被拒绝。师尊说她在收我为徒前就立过誓,余生再不离开峨眉山半步。那是师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拒绝我的请求。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师尊佩剑。剑明明是夺人性命的凶器,佩在师尊腰间都能染上一种仙风道骨的出尘意。我以前只听说师尊刚当掌门的时候用过一段时间的倚天剑,后来兼修鞭法与拳脚。加之师尊将倚天剑送归了峨眉祠堂供奉,便不再佩剑了。但究师尊所学的诸般功夫,仍以从小浸淫的剑法为最佳。我一直以为师尊是没寻到适合的佩剑,如今看来只怕是想岔了。这剑与师尊是极配的,金属装具也没有半点黯淡,应是常常护养之故,当是师尊爱物。却不知师尊为何从不佩此剑。想是如今武功已臻化境,故不再囿于兵刃罢。
说是送行,师尊却只字不提送别,只解下了腰间这柄剑递到我的面前:“此剑是故友早年所赠,今日转赠于你,你可以给它取个你喜欢的名字。”
我拔剑出鞘,阳光下,唐剑形制窄长的剑锋映出青色的凌冽剑光,显然是一柄难得的利器。
后来我独自离开峨眉在外游历,每每执剑在手,总觉师尊便在身侧,令人心安。或许师尊赐剑作别,也正有此意。
我将这柄剑取名为“若望”。
陆、
师尊二十出头时便在少室山上、天下英雄面前夺得了武功天下第一的盛名。我一直以为,像师尊这般功参造化的高人一定能陪我很久很久,从没想到过师尊有一天会突然离我而去。
我随静因师伯下山历练,临行前师尊还亲自来为我送别。我们是六月末离开的峨眉山,算了脚程,恰能在腊月底回山,刚好不会误了在正月里照顾师尊。自从我经脉打通内功大进,师伯们对我也亲近了许多。其实师伯们也并不是厌恶我,只是我既为掌门之徒,身上总是要承担着一派的荣辱。在这江湖之中,向来是以武为尊的。倘我武艺不精,不止自己,连峨眉也要同受屈辱。师尊半生为峨眉壮大殚精竭虑、宵衣旰食,诸位师伯都看在眼里,不忍她因我牵累而功亏一篑。见我能成材,师伯们其实也甚为欢喜。
腊月廿日傍晚我们到了峨眉山脚下,却恰逢大雪封山,一行人只得滞留在山下小镇。想起数年前我还不过是此间小酒馆一个任人呼来喝去的仆役,如今已是一派掌门的弟子,真真是恍若隔世。入夜,我就着屋内灯火望向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忽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不顾静因师伯再三劝阻,冒雪就要往上山赶。
静因师伯见我坚持,也不再阻拦。我这一年内功精进,先前已筑下的外功根基在内功支撑下威势大增,再有着一番下山历练,实力已是不俗,只要小心些应无大碍。
但满山大雪覆盖,又是夜色深沉之时,月落西山、星光暗沉,分辨方向着实不易。我入夜时分起行,清晨才摸到了山门。我看了看时辰。师尊作息严谨,估摸着已经起身,我赶忙回到自己房中换了身干净的衣袍,把自己的仪容整理得齐整些就去向师尊请安。
门已扣了三回,师尊却并未应声。我轻轻推了推门,却发觉这门只是虚掩着,并未闩上。推门而入时,见师尊着了一身素白衣裳正静静地盘膝坐于蒲团上,双目阖起,似在修炼,一旁的香炉中还燃着一炉上好的合香。茉莉、桃花和丹桂香气中还有一丝檀香的气味若有似无,满室芬芳。
我微怔。
师尊素来对焚香不甚讲究,往往只在禅房抄经时才焚上一炉。我随侍师尊的这些年也只见她焚用檀香,从不用旁的。我隐约觉得不对,轻唤了几声也无动静,便大着胆子伸手探脉:师尊身子虽还有些温热,脉息却已无,是生机断绝的容状。
柒、
师恩如山海,末面未及别。
师尊待我恩重如山,我便是九死也难回报万一,怎想师尊就这样悄然去了,我甚至来不及见上师尊最后一面。
师尊的遗身焚化后,骨灰将置在金顶大殿停灵七日,然后迁入后山佛塔。我就跪在殿里陪了师尊七日。师尊这一走,我突然觉得我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她。最后一日,静字辈的师伯们都来了。大师伯静玄同我讲了许多师尊的旧事,那是门派讳莫如深的一段过往。
我第一次听到了师尊当年也曾是个明媚的小姑娘,也曾向往过“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只可恨那明教的张无忌负心薄情,竟在大婚之日当众弃婚,扔下了掌门随那鞑子妖女赵敏而去。那是我从不曾见过的,师尊的另一面。
等等……赵敏……赵敏?!
我突然想起来那年师尊病中的呓语。那种语气绝不是恨之入骨,而更接近于难以抑遏的思念。
我好像突然懂了师尊。
捌、
许是我老了,所以才总会不自觉,把那些很久很久以前的事翻来覆去地想。但是我面前的小家伙显然没有耐性放任我一直这样沉思下去,她有些不耐地扯着我的衣袖,眼中闪烁着渴望的光芒。于是我抬手揉了揉她不安分的小脑袋:“你师祖她啊,就同你面前的峨眉山一般。”
“嗯”
“山虽不言语,却给予这山中生灵以栖身之所,替众人遮挡雨雪风霜,在你饥渴时给予你饮食水源。既有巍峨挺拔的风骨,又有虚怀若谷的境界。既能泽披芸芸众生,又能心系一人悲喜。”
“那师祖一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吧?”
“嗯。”
“只是你师祖走得早,若她见到你,一定会很欢喜。”
“师尊不是说师祖就像这峨眉山吗?她老人家在天有灵一直护佑着我们峨眉派,一定能看到的!”
我笑而不语,手抚上了腰间不离的若望剑心思远远飘了出去。
“师尊,您,可曾看到?”
玖、
我叫周思敏。
在我还未记事时,家乡遭了大水,而我成了个无名无姓的孤儿。后来被路过的峨眉弟子救起,就这样上了峨眉山,遇见了师尊。
师尊让我随了师祖取周姓,并为我赐了思敏这个名字。
我的师祖姓周,名芷若,是我派第四代的掌门人。当年师祖执掌门派不久,就为峨眉夺得了天下第一的名号,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放诸今日,江湖中人还多半听过她的名号。只是师祖盛年圆寂,令人叹惋。
而我的师尊,是师祖唯一的弟子。
师尊收我为徒时我还是个孩子,而她老人家已经白发苍苍。我能感受到师尊很想念师祖。师尊时常我提起师祖,而我也仰慕师祖的卓然风姿,常常缠着师尊,求她给我讲师祖的故事。师尊每每答应,但每每又只说寥寥数语便罢,之后就兀自对着峨眉的山石草木出神。再问的时候,师尊总是眼神一黯继而笑着对我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很多都忘记了。
师尊有一柄从不离身的佩剑,名唤“若望”,是师祖还在时传于师尊的。师尊临走前,把它传给了我。
师尊走前很安详,她笑着对我说,她也算完成了师祖的期许,终于能去见她了。
若望,若如远望。我将若望剑佩在身侧,师尊在天之灵,应该也能望见我罢。
我师尊行事有些恣意,尤其是昔年拒绝出任掌门,派中上下一直对她怨念颇深。我却知道师尊其实是一个内心柔软的人,也始终把峨眉置在心头,未有片刻放下。我年少时调皮捣蛋,给师尊惹下了许多麻烦。师尊也不打骂我,还笑着陪我一起吵吵闹闹。
旁人只道师尊狂悖、对她误解颇深,我却知师尊实是一直在照着师祖期许的样子而活。师祖为峨眉倾注一生,对师尊,却只希望她能顺遂心意而活、不必像她那般,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一一敛藏。
若望传到我手里已是三代,剑锋依旧凌冽,但剑柄剑鞘终究木质,经年风尘难免朽坏。我托能工巧匠寻块同种木材斫木替换,那人果然手艺精湛,修旧如旧,看上去与先前无异。不过他有些奇怪,说近百年来鞘材都以黑檀为尊,这剑看上去简单用料做工俱是顶尖,只是鞘材选的是没那么名贵的鸡翅木,倒有些不相称了。我也不懂这些,淡淡说了句能用便好。他似以为我着恼,陪笑辩解道:“这鸡翅木又叫相思木,红木的一种,也是顶好的木材。”
拾、
我继任掌门那日,站在金顶大殿之前,望着那迎风招展的经幡与阶下跪倒行礼的门派弟子,忽然想起了儿时与先师的一段对话:
“师尊,你说师祖那样仙风道骨不染俗尘的样子,心中也有放不下的执念吗?”
“自然啊。”师尊叹了口气,像在追忆什么的样子,“旁人只道你师祖是仙是圣,可她,亦是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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