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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
这节课云云讲课照例在上课的时候穿插了一些带有她个人文化底蕴的长篇连载小论文。
连载时间截止到现在已经快一年半了。
一到这个时候,纪池州就离经叛道,转而投向看小说。
纪池州看小说的时间不多,按照一周一本的速度,时间上除了周末,也就能在顾云云的课上挤挤了。
这一本是纪池州在图书馆沙里淘金淘出来的。
烫金插图《呼啸山庄》,1900年印刷的。
老太爷级别的远古。
纪池州少女情怀过重。
纪池州看的倒还起劲,不过他手里抓的书还是本上下册的下册。
图书馆像纪池州这样好旧书这一口的不多,所以书籍数量不全也不会去特意补,有的书连装订都散开了,上中下只能找到本中册也正常。
彭友稍微探了探身子,因为阶梯教室大,他现在离纪池州的距离比在教室要远的多。
“纪哥你又看那本破书头子?”彭友一个人坐在后面倒是舒坦,两条胳膊就差没搭在旁边的椅子靠背上了。
“谁看破书?”纪池州回了下头,“我哪看了,这书很金贵。”
彭友语文书都被胳膊压的皱了皮,他啪地一合。
“哈哈,纪哥你这书年龄比我爷爷都要老三十五岁。”彭友小声说。
“……”纪池州被噎住了,于是又是蛮不讲理地拍了拍藏在桌肚里的呼啸山庄,“摸摸就变年轻了。”
纪池州这招蛮不讲理式狗话,裴淮吃这套,彭友就未必了。
“圣经你要伐?纪哥。”彭友在后面猫着圆溜溜的脑袋,“我奶奶的圣经,透明胶包了三圈了,比你这本呼啸山庄年轻个五六年,你明天帮我也把圣经回回春。”
纪池州:“……”
“还是学习吧你。”纪池州说。
“纪哥你作为语文年级第一也没学,”彭友说,“应该给我们做出表率。”
此时顾云云还在长篇大论,于是看下册看得陷入恋爱脑的纪池州一下子清醒过来,非常犀利地给彭友指出了同样的反例。
旁边裴淮没听课没听好久了。
纪池州不服气地说:“全科年级第一的也没学啊。”
然后纪池州不服气地鼓起腮帮,侧眸看向裴淮。
裴淮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穿着干干净净的校服,眉眼也还是那样冷冽,可是不知是不是纪池州心理作用的关系,他如今再次瞥到裴淮的侧脸,觉得那上面多了一丝温柔。
很难觉察,但实实在在存在着。
等下?
沃日?
纪池州猛然发现,裴淮一笔一划端端正正正在写的,不是物理更不是数学,而是他那本天杀的史记。
裴淮那生人勿近的气场,仿佛下半辈子就要和史记过了。
“裴淮,”纪池州扯了扯裴淮的袖子,给他递了张纸条,纸条上面写:你昨晚语文卷子写了没?
裴淮总算从史记里抬起头,不过他先是看了一眼纪池州的表情,然后才去注意桌面上多出来的一张狗刨纸。
“没写啊”裴淮大笔一挥,坦然地写下。
纪池州把狗刨纸拉过来,因为纪池州最近练狂草有了点后遗症,于是那字迹又甩飞了:你怎么不写卷子?云云不得催你么?
因为纪池州推的急,裴淮修长的手指每次都会不小心碰到纪池州的手。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起在医院的时候,纪池州手指从他手心抽出来时候的模样。
为什么那么可爱。
原来让一个人褪去狗气,只需要一秒。
裴淮想着想着勾起嘴角,趁着顾云云开始讲课之前,最后在纸上写:
昨天作业还差点。
纪池州:?
然后裴淮垂着眸,回头继续与史记对峙,过了几秒钟的停顿,他把一整篇史记抄写放到了纪池州面前。
“补上昨晚的作业。”裴淮说。
纪池州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裴淮一直在纠结什么。
他看着那张写满的笔记纸,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么听自己话的,除了裴淮没有第二个人了。
“裴淮,”纪池州看了眼云云,捏了下裴淮的手腕,“我该骄傲了。”
作为给年级第一留作业的人,纪池州本来还很谦虚。
但没想到裴淮这么听话,他就谦虚不起来了。
纪池州用红笔在裴淮的纸上勾出几个重点,然后递给裴淮:“据统计,这些文言文题里出的最多。”
他把几个经典注释给标了出来。
下课的时候,来问题的同学一个接一个。
当然问的不是语文,而是下节课的化学。
万眼镜东奔西跑,常常不在办公室,想要找到她很难,所以有些同学倾向于直接来问裴淮。
但似乎并不是只有这些同学这么想。
站在远处踢沙包的彭友望向纪池州和裴淮坐的位置,顺便拍了拍旁边段梓:“说真的,兄弟。”
段梓:“怎么的?”
彭友挠了挠头壳,“要不是我纪哥是男的,我都怀疑裴哥早恋了。”
段梓:“……”
“但鉴于纪哥不是小姑娘,所以我觉得纪哥是真想好好学习了。”彭友说,“而且还是被裴淮影响的。”
段梓:“……”
“不是我瞎说,我发现,最近纪哥太反常了。”彭友摸着后脑勺,马上就要摸平了,“沙包也不踢了,楼外也不出了。按照纪哥以前说的,下课学习就是人性的毁灭,那纪哥现在——”
彭友后脑勺抽了抽,问段梓:“他是不是要毁灭心性了?”
“可能。”段梓板上钉钉地说。
纪池州趴在裴淮旁边,缠着裴淮问题,俩人十分和谐,问了至少有三分钟了。
而一旁眼巴巴望着裴淮打算问题的一众同学们:“……”
“哦,”纪池州转着笔,听完裴淮给他讲解完之后,“我试试。”
“嗯。”裴淮说着,把胳膊下写的详细的演算纸递给纪池州。
顺便把被纪池州抱了半天的自己的课本拿了过来。
“午安裴淮。”纪池州手里空空,和裴淮说,“还有七分钟。”
纪池州转着的笔吧嗒掉了,他捡起来一手托着侧颚,开始做题。
然后裴淮闭上眼睛,脸对着纪池州,直挺挺倒下了。
在一旁拎着作业问题,等了半天的同学们:“……”
踏马德??
裴淮给纪池州讲完题就睡了?
然后问题大军其中之一的何亚默默上前问:“纪池州?”
“嗯?”纪池州转头,微微仰起头,“有事?”
“那个,”何亚问,“裴淮,睡了?”
纪池州看了一眼昏迷中的裴淮,“对啊。”
那意思是,这不很明显吗?
何亚头上起了点汗,搓了搓手:“裴淮一会儿还能醒吗?”
纪池州:“……”
何亚一看纪池州有点不高兴,心里忙叫不妙。
于是他道:“纪哥,你不睡吧哈?”
刚才一直在复习裴淮给他讲的题的纪池州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干脆停了笔。
“不睡。你有题问?”纪池州说。
“对对对。”何亚终于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恭敬地举起自己的化学练习册。
“纪哥你给我讲讲呗。”何亚哗啦啦翻到自己不会的题,看样子的确是纠结了好久,上面一开始用中性笔写,后来换成了铅笔,于是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铅笔墨黑色的烂糊印。
纪池州示意何亚把练习册放到自己桌子上,轻轻拍了拍桌面。
于是何亚屁颠屁颠地把练习册放到纪池州面前。
是一道酸碱平衡题,还是一道实验大题的最后一问。
纪池州化学只要不搞竞赛其实不错,他和前任三班第一曲祁之间的差距就在于那天杀的物理。
所以其他科都不怎么偏科,抛却物理的话其他总分几乎可以超越曲祁。
但和裴淮还是有点差距。
纪池州扫了眼题,他想起来之前自己好像做过类似的,于是他验算了一下,很快算出一个结果。
最后一题是求反应后所得溶液中溶质的质量分数。
“5%?”纪池州看着题。
“牛逼牛逼。”何亚说,“就是5%。”
“我看了好久其他例题也没弄明白啊纪哥,”何亚继续说,“怎么算出来的?”
纪池州先把式子列了出来,放在一边备用。然后再开始带着何亚从题里面圈出重要的部分。
这样的讲题方法,他和裴淮学的。
当然,因为是和裴淮学的,所以也有一个弊端——
“我明白了。”何亚听完纪池州的讲解说,“我彻底明白了纪哥。我是个化学渣渣。”
纪池州:“……”
按照裴淮的讲法,适合纪池州这种不仔细读题的,但不适合何亚这种。
何亚知识点没有完全融会贯通,太生涩。
纪池州只好把前面的验算都抛开,问:“从哪开始没听懂?”
何亚指了指纪池州草书的某块地方:“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地方纪池州做过例题,可以用一个小简便方法来解,纪池州用的多了,就背下来了。
所以他忘了何亚根本没听过这个公式。
用了后面整整几乎七分钟的课间,纪池州和何亚对着这道质量分数的计算题硬碰硬死磕了半天。
何亚终于开了点窍。
纪池州为了不吵醒裴淮,刚刚把讲题战场转到了后面的空桌子上。
他向后探着身,保持着扭曲的姿势讲了半天。
“纪哥,这张验算纸给我行吗?”何亚问纪池州,“我回去把它整理到本上去。”
“行。”纪池州说。
“但是不是我说啊纪哥,”何亚离开之前,很纠结地看着演算纸说,“你的字该练练了,一直这么草可不行。”
何亚又说:“要不你练练书法?”
纪池州:草。
“不用了。”纪池州朝何亚摆摆手,“我不练书法就行了。”
何亚:“……”
何亚:我真是越来越听不懂我纪哥的狗言狗语了。
等纪池州回过身的时候,裴淮一直轻轻地睡着,呼吸很浅。平时他有些冰凉的眉此时舒展开,恍神间,他像小孩子那样睡得香甜。
阳光照过来顺着他瘦削的下巴往下滑,一直滑到纪池州的手背。
纪池州看着裴淮,弯起眼睛。
裴淮……明明就也还是小孩子嘛,纪池州想。
首先是叛逆。不写顾云云的考试题,偏要先把他给裴淮留的奇奇怪怪的史记作业。
再就是固执。纪池州的帽子每每被弄乱,裴淮都会弯起眼睛指出提醒,好像纪池州不把帽子整理好,他就跟纪池州过不去了似的。
他偶尔想抬手直接触碰纪池州,可往往无疾而终。
像今天这个莽撞样子,却是头一次。
还有就是咖啡里一定要加奶,纪池州已经多次看到裴淮打开咖啡袋冲进被子里,然后皱着眉头喝了几口,不死心地向里面一点点加奶。
裴淮,和你做同桌何其有幸。
纪池州拄着下巴,手指在书面上轻轻敲着。
下节课是万眼镜的课,万眼镜走上讲台,裴淮也没有醒。
纪池州想叫裴淮起床,可是却不能自已地伸手戳了戳裴淮的脸蛋。
很瘦,没什么肉,也没什么温度。
裴淮突然醒了。
他侧脸睡的,只有头贴在桌面上,眼皮微微睁开时荡出了褶,显得十分好欺负的样子。
阳光炙热,所以裴淮醒来的时候稍微眯了眯眼。
虽然光芒一丝一缕地从裴淮的发尖缠绕,可他身上的清冷意味犹存,像冬生的树。
“怎么还像小孩一样。”裴淮看了一眼纪池州的手指,他刚醒,所以声音还有点哑。
纪池州想反驳,明明裴淮才是个臭小孩,可是自己贴在裴淮脸上的手指还没来的及移开,下一秒就被裴淮捉住了。
操?
纪池州愣住了。好像做坏事被抓个正着。
裴淮的指尖干燥,手指又长又直。
纪池州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想抽回手。
可是裴淮像不会松手了一样死死攥住,眼眸里闪过波涛。
他可真是又真诚又狡猾。
纪池州像窗外的暗红的花一样失去思绪。
他没有再抽手,只是看着裴淮,看到裴淮平日里的那张冷脸噙着笑意。
纪池州的心跳都快凝滞不前了。
他也不想往前了。
少年指尖的温度几乎可以用灼热来形容,却依然没有伸平五指,也没有十指相扣。
他们只是矜持着,打算矜持到这世界毁灭。
但少年的内心毫无遮拦,在吵嚷的课间无限次心动不已。
裴淮,没法做哥们了,真的。纪池州在心里说。
现在见你,只能是满眼喜欢。
裴淮却不解其中意,他只是垂着眸,温温柔柔地笑。
然后裴淮的拇指慢慢翻过来,和纪池州的食指轻轻交叠。
阳光打着旋飞走,在临近正午的时分,少年与心爱之人勾手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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