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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小时过去了，大雨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森林中泥泞不堪，一不小心就会陷入齐膝深的泥潭。这片林子本来就密，狂风暴雨之中，更难辨清方向。地方长官的小股人马和密谋的贵族们渐渐陷入了一片混战。

　　尼奥骑着马四处驰援，杜塞尔男爵苦心秘密布下的机关，本是为了地方长官准备的，现在虽是改变了用途，却也一样威力不减。只是有时太过混乱，也会有一两位贵族被绊马索绊倒，或者掉入陷阱，尼奥总会及时赶到，向这些贵族伸出援手，受到帮助的贵族们常常能听到尼奥在问：森戴尔子爵在哪？

　　这雨下了没多久，森戴尔子爵就失踪了，和本该出现的地方长官一样，不知去向。这还真是像他的为人，避嫌也做得滴水不漏。但森戴尔子爵毕竟在这森林里出现过，就是要消失，也不可能无迹可寻。既然子爵和地方长官的关系密切，那么很可能，找到森戴尔子爵，也就能找到斯洛。

　　尼奥向每一个人询问，几乎跑遍了森戴尔子爵出现过的每一个地方，事实证明，在消失以前，森戴尔子爵是个格外积极的行动参与者，他卖力地在森林中东奔西跑，却“幸运地”没有和任何一股士兵遭遇。尼奥越追越怒，直气得胸口发闷。真该死！一开始，因为森戴尔子爵以找寻地方长官为借口，在林子里到处乱撞，尼奥还特地赶去提醒过他小心陷阱。不错，他是小心了，森戴尔子爵尽其所能，小心翼翼地弄断绊马索、拔出暗桩、拉出套索、触发机关……而干完了这一切，他就消失了。

　　尼奥一路追踪，渐渐远离了战斗的中心，来到了森林的边缘。然而在这里，他又面临着两个问题：森戴尔子爵是离开了，还是仍留在战场，如果是离开了，子爵又会去哪里？

　　他很可能已经走了，因为这里的情况已然如他所愿，被搅得一团糟，他当然没有必要再留下。但也可能，他没有离开，考虑到自己和斯洛的龃龉，森戴尔子爵势必需要格外卖力地向地方长官表示忠诚，现在就是个好机会，他可以像他一直在做的那样，混迹在密谋的贵族们之中，借机向地方长官的部下提供帮助。自然，斯洛爵士是一定会感激他的。

　　思虑良久，尼奥还是没有答案，不由得有些烦躁，他的马似乎也感觉到了，站在原地，不断地用马蹄踏着泥泞的地面。

　　森戴尔子爵是个什么样的人？

　　既然刚才的问题得不到答案，尼奥就换了一个问题向自己提问。

　　奸险、狡诈、阴毒、怯懦、背信弃义……

　　当尼奥突然发现，自己正用一连串恶意的词汇咒骂森戴尔子爵时，他命令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审视森戴尔子爵的为人。

　　森戴尔子爵本该是小团体中最坚定的成员之一，因为他与斯洛家族的过往，他似乎没有选择，总像是在担心地方长官的报复。森戴尔子爵和上任地方长官的争执并非虚假，会和地方长官针锋相对，似乎不该是个软弱、怯懦的人，但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子爵那时还年轻，不懂得退让也可以理解。当年的轻狂气盛带来了恶果，这些年来，森戴尔家族一直不太得意。子爵的年纪大了起来，想法和性情也必然会发生变化，使得他再也不愿意和权力的掌控者发生冲突，唯恐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

　　这样在乎自己的地位和利益的人，也一定相当在乎自己的生命安全，森戴尔子爵不会也不可能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那么，就算他急于向地方长官邀功，他也必然不肯留在危险的中心。

　　尼奥一紧缰绳，就往枯木林里冲了进去。自从几个月前，斯洛爵士为了想将斯塔博恩赶出林中小屋，放火烧了这一片林子后，这里就鲜少有人来了。如果穿过这片枯木林，就会看得到斯塔博恩从前的家，但现在，那里不是尼奥的目的地。

　　尼奥时而疾驰，时而缓行，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围，再细微的情况也不放过。虽然是在雨中，泥泞的土地无法告诉尼奥太多的信息，但是，一根断枝，枯木上的一处擦痕，都有可能是追踪的线索。尼奥从小就在森林中长大，对于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尽管线索不多，但尼奥就像是有一种本能，他知道，他的方向是正确的。

　　突然，不远处朦胧的雨幕中出现了一辆马车，四面用油布遮挡得很严实，两匹拉车的马身上都盖着马衣，显然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并且也不急于马上离开。一个侍从模样的人，穿着厚实的斗篷，戴着毡帽弯腰站在马车后，正在将另一匹马的缰绳勾在车辕上。

　　找到了……

　　尼奥不消多看，就已经认出，马车后的那匹马，正是森戴尔子爵的坐骑。

　　轻轻收拢缰绳，黑马站住了，尼奥斜斜撇嘴一笑：很显然，这辆马车不是森戴尔子爵的，子爵好不容易脱出战圈，一定会马不停蹄地跑回舒适的城里去，而不会单单在这里安排一辆马车。车里除了那个该死的森戴尔子爵，一定还有别人，是不是就是斯洛呢？

　　有那么一刻，尼奥真想冲上去，他们充其量不过就几个人，管他什么斯洛，先把那个森戴尔子爵干掉再说！

　　但是，他不能……

　　尼奥拉着马躲到了一排枯木后，悄悄地观察着那辆雨中的马车。

　　侍从没有穿号衣，马衣和马车上都没有任何纹章或者文字，这也是可想而知的。雨水沿着马车外油布的褶皱往下淌，连车窗上都遮了油布，不露一丝缝隙。

　　风在枯木的枝桠间呜呜地吼叫，马车后，森戴尔子爵的马似乎是被这狂风暴雨惊吓到了，猛刨了一下蹄子，头一扬，牵着车辕，拉得整辆马车都震了震。马车里还没有什么反应，那名一直站在马车旁的侍从已匆匆走了过去，把缰绳从车辕上解了下来，惩戒地狠拽了一下，随手挂在一旁的树枝上，毫不留情地扯得很紧，几乎是把那匹马箍在树干旁。

　　一直安静地站在尼奥身旁的黑马微微甩了甩头，一下鼻息竟似也有些不满，尼奥轻轻拍了拍黑马的脖子，眯起眼睛。如果这个侍从是森戴尔家的，或者侍从的主人身份低于森戴尔子爵，他一定不敢这样对待子爵的马，特别是，森戴尔子爵本人此刻显然就在马车里坐着。

　　斯洛……不得不说，此人确实精明，将马车停在这里的安排真是好极了，既不会引人注意，又可以就近观察战况，想得太周到了。

　　尼奥正暗自咕哝着，不料，一骑快马突然疾驰而来，停在了那辆马车前，骑士甚至没有下马，就凑近马车的窗口说了几句话。雨下得很大，从尼奥所站的位置，根本就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尼奥正在暗自着急，只见守在马车旁的侍从似乎是接到了命令，跺了跺脚，迅速爬上了车夫座，显然，马车是准备离开了。

　　“不好！”尼奥低喊一声，拉过黑马的缰绳翻身上马，不料他动作太急，腰部一扭，一阵剧痛，他几乎要从马上栽下来。他一手撑着鞍桥，一手拼命拽着缰绳，黑马被缰绳拽得连连掀蹄，急忙绕圈转身，才总算维持住平衡。

　　“什么人？！”

　　尼奥这一番动静大了，竟被马车里的人察觉了。尼奥慌忙想直起身纵马离开，没想到腰部竟疼得一动都动不了，尼奥握着鞍桥的手都在发抖，拼命用力，使劲想把身体稳住。而就在这时，那边马车一直关紧的门终于打开了，一个人跳下马车，抢过刚才赶到的那名骑士的马，就向尼奥这边冲了过来。

　　“公爵？斐迪南……公爵？！”

　　惊异的语调显然是感到难以置信，尼奥来不及多想，左手猛推了一下一旁的树干，身体强行折起，连他自己都可以听到“嘎嗒”一下骨头错位的声响，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扑倒在马背上，在雨中飞驰而去。

　　逃跑……他这是实实在在的落荒而逃……没想到，他也有这么一天……

　　尼奥的拳头攒得死紧，他几乎是以一种要把那铁环扳断的架势扣着鞍桥，也没有去拉缰绳，就任由黑马径自狂奔。他知道，以黑马的速度，斯洛爵士，或者森戴尔子爵，都不可能追上他。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因为他的疏忽，那个混蛋斯洛看到了他的脸，或者说，“公爵”的脸，他似乎觉得，事情开始向糟糕的那一面发展了……

　　尼奥强忍腰背的剧痛，伏在马背上，一边狂奔，一边开始思考起当前的状况。很显然，如果斯洛本来以为，今天的行动是胜券在握的话，那么，当他在他的马车旁看到“斐迪南公爵”的时候，就一定会改变想法。从一开始，斯洛就知道贵族们的计划，但他却有意不说破，就等着今天来一次伏击。几个月前，贵族们在修道院的密谈，斯洛爵士也曾得到消息，但那一次，他的消息却远没有这一次那么准确，这也是曾让尼奥困惑的地方，也让他把最大的怀疑对象锁定在新近加入小团体的纳特尔骑士身上，而没有想到森戴尔子爵。现在看来，恐怕只不过是因为那一次，森戴尔子爵对于自己的立场还没有下定决心。修道院密谈时，斯洛爵士曾闯进斐迪南城堡想堵公爵，却意外地碰上了尼奥，没有成功。从那以后，斯洛就一直没再找到机会。森戴尔子爵很可能已经将密谋团体的成员名单告诉了地方长官，但这样的一面之词是不足以定罪的，斯洛需要更确切的证据。比如，亲眼看到斐迪南公爵出现在他的马车旁，或者更好的，当场逮捕斐迪南公爵……

　　尼奥又想起了公爵的话，也许地方长官一直在等着一场暴乱，当一次行动被冠上了“暴乱”两个字的时候，只有胜利的一方才有资格去界定正义与非正义，而斯洛需要的正是这个。

　　从这里开始，战局很可能发生一次重大的变化，斯洛不会放过“斐迪南公爵”，他会拼命地去搜查、追踪，而尼奥呢，也绝不可能让地方长官在今天以后还能安然离开这里。

　　尼奥费力地伸出手，够到缰绳，用力一拉，黑马立即有了反应，调整了原来凌乱的步伐，笔直向枯木林的另一头冲去。

　　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上帝，如果他的腰不是疼得那样厉害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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