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四章九重自有春如海
“陛下……唉!”
徐黎看了看眼前的女子,不自觉地伸手整了整冠。
林蝶的脸容,新来消瘦了不少。蛾脸不舒,巾袖无光,远不及往日的鲜妍明媚。勉强一点胭脂染在颊上,照进徐黎眼中,却也多少有了些娇怯怯的可人。这念头一转,随即变了自责,幸好,心烦意乱的林蝶全然不曾发现。
“世妹,进宫何事?”
徐黎微微觉得有些内疚。当年,若不是她的表姐林颦到了京城,他十有八九便会依着林老夫人之意,娶回这位世妹。一步之差,如今她与颦儿的际遇,几乎是天上地下。
林蝶咬咬牙,凄然跪下道:“求陛下下道旨意,找找凤郎!”
徐黎一惊,道:“怎么,族弟他……”
林蝶哽咽道:“不见了!该有的法子都想尽了,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进宫来求陛下!”
徐黎忙扶她起来,道:“世妹言重了,这……唉,你先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林蝶哭道:“那个人,自来性子最直,我原说了只要娘一句话的事,他偏偏非要走科考路子入朝,这么多年也就是个秀才。那次秋闱落榜又回来,闷闷不乐没完没了,怕他一口气难出,去了襄阳西园看没话。在那住了几天,回京路上,只不该又和他拌了几句嘴,他一赌气,说走就是走,这……这就没再回来!娘也托了人,上下找遍了,如今山穷水尽,只好求……求到宫里来了!”
徐黎同这位同族的远房堂弟来往极少,近来宫中的事又闹的心烦,一个秀才失了踪,原是传不到他耳中,沉吟道:“老夫人也找不到?这……”
林蝶急道:“能不能?就只求陛下给个准信!”
徐黎提起笔,道:“看老夫人情面,自该尽力。世妹请回,明日朕便下旨。”
林蝶破涕为笑,拭泪道:“多谢陛下。”退出上书房,小丫头拿着披肩已等了许久。林蝶披上披肩,又低头擦了擦眼泪,道:“小铁,我们走。”小丫头应了一声,随着走了出去。
徐黎在内听得分明,不禁脸露微笑。这世妹自小性子淘气,到如今也没改,给小丫头起的名字,还是这样古怪。低头凝想这一道诏书作怎样写法,左手去端茶,却端了个空,皱了皱眉,道:“颦卿?”
一声出口,才醒过来。疲惫不堪地摇摇头,雅琴乖觉,忙走上来问道:“陛下,要什么?”
“泡碗茶来。”徐黎头也不回。雅琴答应一声下去,徐黎自对着书案苦笑。蝶儿丢了一个秀才,可以找到宫中来,他这宫中少了皇后,却又找谁去?
对外人,只说是皇后回乡省亲,那颦儿这一次,只怕也真的赌了气。一去一月,至今尚不见归意。可怜他身坐龙庭,还只能有苦自知,说出去,怕更是成了天下的笑话。
雅琴端上茶,徐黎喝了一口,皱眉道:“怎么换了?”
雅琴忙解释:“这是新贡的洞庭碧螺,是最好的……”
不用!”徐黎不知不觉便抬高了声音,震得雅琴退了一步:“不要什么新上的,平日的就好!”
雅琴低声道:“平日喝的,那是水晶宫先前送的清心茶,原是异种,当日也不过送了几小瓶,不可多得的。原先都是娘娘亲手沏茶,这些日子,是婢子侍奉,每日也只好小心,只怕……只怕糟蹋了。最后那瓶,昨日用完了。”
徐黎皱了皱眉。水晶宫送的,那可有些麻烦。夏家自来不问世事,朝廷只要不生事便是上上大吉,也没什么朝见进贡的规矩。这几瓶茶叶,记得还是自己几年前亲至水晶宫,夏寅按着平辈之礼送的。
烦躁时,心思倒是转得比平日快些。搁下笔,问道:“对了,记得前阵子来了个新的宫女?”
雅琴不情不愿地答道:“原先是水晶宫的一个丫鬟,论来排不到进上书房的。”
徐黎闷闷道:“叫她过来,我瞧瞧。”
林颦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茫然道:“我……怎么在这儿?”
崔亚芬温柔一笑:“姐姐病得什么都忘了么?皇兄在宫中已急得不知成什么样了,却不知姐姐在何处受了伤,病得不省人事。”
林颦皱了皱眉头,心中总是有些莫名的害怕,低声问道:“是妹妹救我么?”
“不是。”崔亚芬抬起头,“是侍郎大人发现的。这儿是他的地方,姐姐要见见他么?”
林颦本能地一缩,道:“不用了。可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崔亚芬端起药碗,吹了一下,微笑道:“姐姐别想太多了。先喝药罢?等身子好些了,妹子再向姐姐好好说个明白。”
林颦点了点头,也确是无力再多言,就着崔亚芬的手上喝了半碗药,迷迷糊糊倒在枕上,又睡了过去。
“唉……长公主这样体贴人,若是这榻上的人是下官,当真死也心甘,何况区区几口忘忧散呢?”
陆冠挂着一脸半真半假的笑容站在房门口,欣赏着这姐妹情深的一场好戏。崔亚芬白了他一眼,道:“几时能正经说句话?”
陆冠一脸的惊讶:“是么?下官改,马上就改。唉,好狠毒的女子啊,这面和心不合的美人儿也还罢了,怎么连至亲的姐妹也下的了手?……”
崔亚芬冷笑了一声,道:“我可没让你把梅子也扯进来。若不是你今日硬要出门……”
陆冠懒洋洋地笑了笑:“那支镖,是下官发的么?就算女官长大人是被下官所害,这忘忧散当饭吃,只怕对皇后娘娘的身子,不见得有益。”
崔亚芬立起身,浅浅笑道:“侍郎大人,可是心疼了?”
陆冠望着榻上的林颦,笑道:“下官无别事足论,平生也只有这怜香惜玉四字可自得。何况如皇后娘娘这样,大越一朝有口皆碑的美人儿,当日成了徐夫人,下官可也着实断了几日肠么。”
“哦。”崔亚芬自自然然地笑笑,“如此,亚芬便不打搅侍郎大人了。”向着室外便走去。
陆冠脸色微微一沉,忽地向着崔亚芬的背影开口道:“长公主知道么?尹家那人,正陪着敏敏妹子在扬州呢。唉,真是小别胜新婚,神仙眷侣也不过便如此了……”
“行了!”崔亚芬脸色一沉回过头,自觉有些失态,淡淡道:“侍郎大人与林夫人有交情么?”
陆冠不答,却笑道:“几时长公主为了下官也发这么一场无名火,下官可真是百死无怨了。”
崔亚芬敛笑,冷冷道:“侍郎大人,还要亚芬再说一次么?你我只是合作而已,别的念头,最好是收拾了。”
陆冠笑意未减,道:“长公主大可放心,下官不过是积习难改罢了。只是提醒公主一句,市恩之举,若是被识破,只怕未必是好事。伤及皇后的罪名,公主可担,下官却禁受不起。”
崔亚芬摇了摇头,道:“侍郎大人关心则乱了罢?她中的,是林家拂柳心法,我如何使得出?这药也不是忘忧散,若是不信,你自己看看好了。”
陆冠闻了闻碗中药气,皱眉道:“你是说,有人能用林家心法,伤及皇后?这怎么可能?”
崔亚芬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这人无意中,却帮了我一个忙。伤固然不致命,东西,也还在她身上。”
陆冠笑道:“如此恭喜公主了,既然如此,下官还想与公主谈谈价钱。水涨了,船,自然该高些。”
崔亚芬眉头一皱,道:“你要什么?”
陆冠淡淡道:“梅子。穆家贝夫人还在扬州,失了妹子,你预备怎么应付她?把这摊子交给我,就是价钱了。”
崔亚芬过了许久才开口:“我一直拿梅子当亲妹妹待,你让我怎么放心,把她交给你?”
陆冠淡淡站起身:“那就算了。对了,尹君安是随着梅子来的,来找你当面问个清楚,为什么要送那信。”
“你怎么知道?”
“我刚派人去打探过了。”陆冠潇洒一笑:“若不问清,我可不太放心,毕竟,他的师父可不是寻常角色。还好这孩子,只是满扬州地跑,想找到梅子,说明你没见过他。”
崔亚芬若有所思地一笑:“他家的醋坛子又翻了么?”站起身,微笑道:“很好,多谢,那么梅子归你处置了。我正该去见见这位老友,这两日也不必找我了。”
陆冠苦笑一下,看着崔亚芬向着门外走去。这一局,难道又输给她了?
“大人,你的信!”一个青衣僮仆匆匆奔进来,双手奉上一封书,“是大爷的信!”
崔亚芬不禁转回身,见陆冠读完信,脸色变得有些苍白,问道:“又是什么事?”
陆冠打发走小僮,难得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是我大哥的信。峰儿在襄阳,被人用道晴心法伤了。”
崔亚芬吸了口气:“陆家的道晴心法?”
陆冠点了点头:“一同受伤的还有扬儿,中的是她祝家的剔目银针。”
崔亚芬纤细的手指缓缓敲打着棋盘,放下一颗棋子:“刑部侍郎。你这两年,也委实破了几个大案,那么此事,侍郎大人以为如何呢?”
陆冠微微一笑,应了一着,笑道:“长公主过奖。这一盘棋开了局,未必便按着你我的计划行了。这三人的伤,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传满江湖。不过,也不过是两种可能罢了。”
“两种?”
“一种,是三家都出了叛徒。”
崔亚芬又落下一子:“难。能以拂柳心法伤到颦姐,就是偷袭,至少也要有十多年功力。就是林家,那也没有几个人。至于陆家,侍郎大人比我更清楚罢?”
陆冠微笑道:“不错。峰儿的道晴心法功力也有三四成了,轻易要伤他,也是不易。何况陆家人丁本便不旺,在朝在野,都无多少势力,本门子弟,自是不会相互倾轧。”
崔亚芬淡淡笑道:“那么第二种呢?”
陆冠笑道:“那,就是用同样的手法,借力打力了。”
“借力打力……”崔亚芬微微沉吟,“侍郎大人知道有几家?”
陆冠落下一子:“出名的,只有一家。”
崔亚芬微一笑:“借力打力,借花献佛,你是说,金陵夏家?不过夏家的人丁与你陆家比起来,还要少得多,凭如今那几个小孩子,是断然没本事伤到颦姐的。”
陆冠点了点头:“能伤到皇后的,水晶宫也不过只有一个罢了。可惜水晶宫素来是不干己事不开口,若是说夏宫主会莫名其妙对着两个孩子出手惹事,那也未免太可笑了些。”
崔亚芬先落子,而后笑道:“那么,第二个可能也不成?”
陆冠微笑道:“我一说借力打力,长公主便想起借花献佛来了么?”
崔亚芬淡淡道:“那又有什么奇的?自上辈开始,夏家便是以这一招借花献佛出名,用来用去都是这一招。定了国,连无情剑也不曾再有人见过,如今我姐夫也是,出手便是这一招。”
陆冠放下棋子,笑道:“正是。说到借花献佛便是夏家,说到夏家便是借花献佛。”
崔亚芬似有所悟:“你是说,移祸东山?”
陆冠摇头道:“不好说。只能说,这比另两个可能性稍大一些。是不是夏家,其实不要紧。只要所有人都看出是借力打力,那就够了。”
崔亚芬手中的棋子轻轻叩着棋盘:“难道说,有人想挑拨水晶宫与朝中的关系?只要此事让朝中知晓,碍于面子,我那位皇兄非要去调查一下不可的。”
陆冠淡淡一笑:“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公主也不是可以正好去见见你的姐夫,问清这件事么?本来,要找个理由见见那位君子,还是大大不易,如今正好可中公主下怀。”
崔亚芬听出些醋味,笑道:“好主意。不过,还是先去见见那后院起火的安师弟罢!”
立起身,又笑道:“这盘棋,等我回来再下,侍郎大人,不要再动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