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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见
过了周末,平平就要上班了,妈妈的手伤一时半会也好不了。眼看着家务活没人做,正发愁,妈妈在电话里跟婆婆抱怨了几句,结果婆婆立马就自告奋勇要来帮忙。平平顿时头晕,但也阻止不了。婆婆还买来了几块大骨头,顿了骨头汤要给一家人大补,还埋怨说平平家不太吃动物内脏,少了很多营养,好像亏了她儿子。婆婆干的活,妈妈也看不上,但也没办法,只能听之任之。平平尽量避开这婆婆妈妈的场合,不到吃饭决不回来。
一天中午吃完饭,收拾完毕,平平刚想遛进自己的避难所,被婆婆逮住。两位老人坐在沙发的两头,沙发两头凹下中间突起,像趴着的驼背老头。平平对面站着,仿佛受审的犯人。婆婆让她坐下聊聊,说有一段日子不见了,挺想跟她说说话。平平说吃完饭想站着,不愿坐下。“这个月身上来了么?”婆婆居然语出惊人。平平顿觉尴尬:“怎么了?”婆婆开始念叨:“我们家王博是独子,现在你们也老大不小了,工作也安稳,为啥总不要孩子呢?”婆婆转向妈妈:“现在的年轻人都能的了不得,会各种方法。”婆婆又转了过来:“不过,我可跟你说,吃药打针这事,咱可不能干,是药三分毒,不能伤了身体。赶紧生完孩子,上个环,早了事。”平平心里厌恶这个话题,更觉得婆婆无知可笑,竟不知道上环的负作用要比吃药打针厉害。但是嘴上并没说出来,只是怏怏的应付了几句,正好一个电话打来,帮她逃脱了僵局。
是他,平平赶紧关上房门,并躲到阳台上。平平说婆婆妈妈都在,对她指指点点很不舒服。阿文竟跟着她生起气来:“中国的妈妈永远都是那样,到了国外也还是这样,自己永远都不能独立,也不能让子女独立。动不动就说为子女付出了全部,让孩子充满负罪感,真不喜欢孝顺这个词!”平平对阿文的激动很意外,问“外国的家长什么样啊?听说在国外孩子到了18岁,就被父母赶出了家门,父母老了以后,孩子也不去照顾他们,都得进养老院。这是真的么?”阿文说:“差不多吧。有钱的家长可以养到22岁。”“这也不太好吧。”平平觉得那也太绝情了些,心里不能接受。脑子里忽然闪过被父母赶出家门然后妈妈一个人生活的凄凉情景。“难道你不能理解吗?”平平从阿文的声音里听出了些须失望。“理解什么,父母和孩子毕竟是一家人啊?”平平也对阿文的冷酷报以失望的还击。阿文坚定的说:“这叫独立和尊严!”“尊严”这么熟悉的词,平平突然想起上个月教的一篇叫“尊严”的课文,说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宁辛苦的当洗衣工也不去向做生意的儿子要钱。平平教这篇课文的时候,义愤填膺地带着学生们发起了对不孝儿子的声讨。现在猛然想起来那篇文章的题目叫尊严。阿文不知道平平跑了神,继续说:“父母有父母的尊严,他们要证明自己可以照顾自己;孩子有孩子的尊严,他们要向父母证明他们已经长大。父母和孩子本是一家,但孩子长大后要有自己的生活,才是成熟的标志。人一生有很多角色,他们不能总是谁谁的孩子,有一天他们要成为谁谁的丈夫或妻子,谁谁的父亲或母亲,谁谁的领导或职员。”阿文很顺畅的说着,好像有所准备一样,“老年人的生活即使没有孩子也可以很幸福,国外的老年人是最有钱的,他们常常去高级饭店吃饭,去海边度假,买名贵珠宝。”平平耐心的听着,心里想的却是妈妈自己省吃俭用却给她买名牌时装,总说年龄大了,不需要这些了,脑子里又开始了放电影,想象着妈妈穿名牌时装,去高级餐厅的样子,觉得很搞笑。对阿文的话,平平既不反对,也好像不能赞同,她也希望妈妈婆婆们能有自己的生活,但觉得对她们来说好像太难了。
“你妈妈呢?”平平问。“她就很中国,可能比你妈妈好些。”阿文说。平平好像理解了阿文的委屈,在西方长大的孩子却要按东方的方式生活好像是不太容易。停顿一下,阿文接着说:“所以我很郁闷,有时觉得不能呼吸。我想给自己放个假,喘口气。”“去哪喘气啊?”平平笑着问。阿文又停顿了几秒钟,平平思忖着是什么地方如此难开口。“我想去看你。”阿文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平平顿时心跳加速,头晕目眩,如在梦中:“来看我?”是不是又在开玩笑,过了这些年,她怎么敢相信这样的话。“你觉得我在开玩笑么?”阿文像是听到了她的心里,严肃的说,吓得平平不敢继续想。“那些年的日子你都忘了么?我们是那么愉快!”阿文一激动便是一串英文。平平努力的想着,好像是挺愉快的。阿文曾经在电话那头给她弹着吉他唱歌,歌声是如此轻柔;平平爸爸住院那会儿,平平晚上一个人住有些害怕,阿文几乎每天打电话鼓励她,哄她睡觉,一切都像梦境。“我记得,”平平拾起了那些碎片,心里不觉感动起来,说道:“那么久了,我以为你都忘了。”阿文也动了情:“不会的,我说过我会把我们的感情一直珍藏在心底。” 她也不记得他是否曾经说过那句话,即使说过,又怎么能当真呢?就像听电视里的男主人公说话一样,平平还不能相信这一切的真实性,但却沉浸其中,干脆担当起电视剧的女主角:“我也一直珍藏在心底。”男主角继续说:“那我能见你么?在什么地方见比较好?我本来想直接过去给你一个惊喜,但又怕你不愿见我。”女主角也很入戏:“我们在北京见吧?”“那更好,我来安排。”男主角非常满意,女主角却陷入了惶恐的兴奋。挂上电话後,平平一直站在阳台上看楼下的景色,一楼小院子里筑的小池塘已干涸很久,里面堆满了枯黄的落叶,刚下了场冷雨,落叶混着泥土黏在池塘里,风也吹它不动。平平其实什么都没有看见,也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匆匆给小北发了短信要见面,她也需要喘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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