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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扶棺
那青年长相清秀,目光锐利的瞧向沈行止,分明就是半夏。
沈行止鲜少失礼,这次倒是不同起身招呼都不打就向着半夏走去。
只不过中途经过苏珈蓝时被扯住袖口,方才堪堪扭头。
苏珈蓝用力扯住少年郎衣袖,甚至在衣袖上都出了几分褶皱可依旧不撒手。
芝兰玉树此刻脸色苍白的少年却也不说话,只一双眼透着不容置否。
唉…
苏珈蓝松了手,继续念着佛经又恢复到不染凡尘的样子。
沈行止当然明白,就算他们之间是酒肉朋友,苏珈蓝也该猜得到此时能惊动自己的事是什么。
只是大势所趋,他一个半只脚在红尘中的和尚怎么可能劝慰到他。
无力…
苏珈蓝从心底生出满满的无力感,他无法劝慰沈行止,也无法改天篡命,他之所以想阻止沈行止便就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一旦这少年今日走出学院,走出现在四五成群意气风发的求学仕子中,便就是踏上了另一条路,一条没有退路可言的路。
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学院中就是一个微型官场,沈行止的身份敏感,自他起身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不在少数。
这群人个个是人精,胥采薇也难得放下对少年的忌惮。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此时少年会得到个什么样的消息。
沈相是不成了...
“东家。”半夏神色冷淡还真瞧不出什么,只是对上沈行止双眼时却好像将一切都说了个清楚。
沈行止提了一口气,目光越过半夏,只冷冷清清说了一声:“走吧。”
鲜少可以看到沈行止颓败的模样,前世这贼子一直在高位睥睨,忠臣孝子也在他手上折了不少,从未听闻他有过半分不忍。
而今看来,或许是他本就不是这样的人吧。
朱子深衣的单薄背影渐渐在视线中淡去,胥采薇愈加觉得一种笼罩的朦胧操控感渐渐浓郁。
那朱子深衣,雅俊翩翩的衣袍过不了多久就会是锦绣蟒服。
是提线的傀儡师,还是被提线的傀儡便也只有沈行止自己才知道怎么选择。
他的脚步是平稳的,可眼前却是视线模糊的。
这一天,自从决心接手沈家大业开始早已预料。可当真实真的出现时,还是显得有些无措。
沈行止来到院落时,跪了一院子的下人奴仆。推开房门,一股子药味扑鼻而来,却是没有半分声响。
明白了,怎么能不明白。
少年视线终于清晰下来,踱步到床榻前--
谁能想得到,这个双眼凹陷,皮肤苍白瘦的皮包骨的人曾经是那样的意气风发。纵然是装作的无头无脑,都曾是那么鲜活的人。
这么走了,一定很难过,很痛苦。
但是却心甘情愿,为得是什么?
沈行止伸出手覆在沈韶以还在张着的双眼,没有温度,早已凉透了。
为的是家族,沈家才是他的命。
百年的皇族,千年的世家。家族面前没有个人,沈韶以在教他,教他其中的取舍之道。所以对他们来说谁都不可以任性,人性的后果不是他们个人可以承受的。
“东家...”
半夏轻声唤住沈行止,他无法判断东家的心思。
只见东家收回手,此时相爷的双眼也算合上,大概这就是撑着这口气让东家瞧见吧。
沈家的人,到死都是阴谋。
许多年后,半夏跟随沈行止见识得多了,才明白那双死不瞑目的眼是这父子俩的传承。
传承的,就是这偌大的家族,这家族上上下下的荣耀,人命。
“换衣,入棺。”
“是,东家。”
如果说被下毒的受害者身亡,那逃不出去的下毒者会做什么呢?
沈行止寡淡的目光落在白绫悬梁的女子身上。
早就猜到是这么个结果,无论是父亲还是皇帝都不会留下她。
眼前又是一阵模糊,被水汽氤氲着视线。
沈行止不知道沈韶以爱不爱蒋夫人,或许是爱的,可倒底爱不过家族。
相对的,蒋夫人亦是,她是爱沈韶以的,可这份爱始终抵不过忠君之心。
半夏将蒋夫人的尸身放下来,同样是早已经凉透了的。
一旁的沈行止一直一言不发,整个沈家同样是死寂的沉默。
他们谁都没有错,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情情爱爱而活得。或许早在他们初见,第一眼目光相对时就明白,甚至无比清晰的看见了今日的结局。
一个抱着目的而来的细作和一个步步谋算的狐狸,两败俱伤也可以说是彼此成全。
因为沈韶以还是将计就计给了这条命,因为蒋夫人还是培养了一个可以撑起沈家的孩子,忠义两难全,仅此而已。
再一次提起一口气,从喉咙发出低沉音色:“挂白幡,发丧。”
这一年,诸事顺利,百姓唯独记得一件大事。
沈相沈韶以缠绵病榻,撒手人寰时,小相爷沈行止年一十三岁。当日,相国夫人随相国而去。沈家嫡出唯小相国一人而已,旁支远水,囚笼成已。
可想来不是人人都能感同身受,唏嘘议论沸沸扬扬,昔日门庭若市而今风吹白幡诵经声升起,竟成了骇人的招魂引。
第一日,满城风雨,唯有皇帝旨意,劝慰安抚。
第二日,百官千面,真真假假辨认不轻虚情假意真心实意。
第三日,长街扶棺,天幕青墨,淫雨霏霏。
无伞,细雨湿了衣衫鬓发。
胥采薇站在人群中隔着连绵不断的蛛丝细雨,第一次见到沈行止产生喉咙酸涩。
人人都称沈相行止是个神仙一样的公子,同时也是个阎罗一样的鬼怪。胥采薇从未在乎过沈行止,如果非要说些什么。
那他是厌恶沈行止的,表里不一,城府极深,以色侍君永远让人觉得高高在上。
...
唉--
朱漆红木棺,少年身体单薄,胥采薇方才意识到而今沈行止也不过十三岁。那张脸似乎从来都未曾红润,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永远是那样的苍白,让人都误以为是瓷器。
与其说厌恶,胥采薇的艳羡妒忌更多些。出色的家族,优质的教养,出众的相貌,雷霆的手段。沈行止有着胥采薇梦寐以求的东西,堂堂正正,发挥儿郎的抱负。
运筹帷幄,意气风发,以天下江山做棋,何尝不痛快!
偏偏胥采薇不可以,连一段自己钟意的婚事都不行,正常的娶妻生子都做不到。
他怨恨自己扮女人的真相,怨恨前世只要说一句话就可以扭转局面却一直袖手旁观的沈行止。
可他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不知道给自己找到什么理由去让沈行止不是保自己。
这就是实际,人性哪里有那么多的知恩图报,多数都是得寸进尺的。
胥采薇开始有些嫉妒沈行止了,嫉妒他拥有的一切,嫉妒他能堂堂正正,我行我素,嫉妒他一步登天生的这般命好总是逢凶化吉、扶摇直上。
倘若...倘若他们换一换就好了。
左右沈行止也是个男女不忌的,左右他是利用的色相迷惑的小皇帝,左右沈行止是个无心无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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