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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
东宫之中有一处偏院,取名含樱台。院内遍植樱花树,盛开时粉白一片,花雨覆地便是一番盛景。然而如今花期已过,一时间整个院子中的樱树如同商量好了一般,纷纷败了枝头的花,急切地伸展着绿叶,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余香。
洛清婉从一片凌乱的床上醒转,手探向枕侧,那方早已是冰凉一片。她自嘲般的一笑,调换新娘的计划虽未成功,可用一个猜测换来他一夜温存与这本不属于她的侧妃之位,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殿外守着的宫女听见屋中传来声响,知晓里面那位侧妃醒了,便推门进殿侍候她梳洗。洛清婉不动声色地任由她们收拾,穿戴整齐之后坐在殿上,传召了含樱台中的众宫人。
荷莹是南阳侯府给她安排的陪嫁丫鬟,虽说之前她住在听月楼中时,便由这丫鬟一直服侍,可荷莹到底是侯府的人,就算她性子沉稳,也不可能培养成心腹,有些事情总要防备着她些。
凌秋与小禄子等人是内务府指派过来的,不知品行如何,总要想办法试探拉拢。宫中人心叵测,太子首次迎娶侧妃,此时各宫的眼睛都盯在她身上,也不知这次东宫大婚之时又趁机混入了几方势力。
宫中的谋算要比寻常人家后院中的更加隐蔽狠辣,如今她没有母家庇护,若是再没有可用之人,她在这宫里便只能是个聋子、瞎子,甚至,被人陷害利用,更可怕的是……沦为谢临安的一枚弃子……
她绝不能输,初进宫之时,御花园长廊中的那一眼,成了她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成全谢临安的理由。他想用计调换魏长平,她配合,就算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也心甘情愿。许是上天怜她痴心一片,她终是成了谢临安的枕边人,成全了年少时的那般心思。
太子殿下,您想要做的,清婉都会帮您,有朝一日,您会觉得,清婉比魏家嫡女更有资格站在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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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也敬了,话也说清楚了,魏长平看着面前满桌子的菜,却有些神色恹恹。宋府的早膳颇为清淡,没什么大鱼大肉,可就算如此,却也颇为丰盛。一道百合莲子粥中布上几颗红艳艳的枸杞点缀,甜味很淡,香味却很浓,惹得一旁站着的小丫鬟悄悄地咽口水。
魏长平百无聊赖地向四周看看,发现身旁那丫鬟正直勾勾地盯着什么。她顺着那丫鬟的眼神看向那碗百合莲子粥,了然一笑,颇为和善地问道:“想喝?”
“没、没有,”那丫鬟红着脸结结巴巴道,“奴婢不敢。”
“过来,”魏长平拍拍自己身旁的位子,随意道,“想吃什么就吃吧,反正我也吃不下。”
“奴婢怎么敢!”那小丫鬟连连摆手道,“奴婢身份低微……”
月菱去买伤药还没回来,魏长平有些困乏又吃不下饭,便索性与那丫鬟闲聊起来。那丫鬟素来听说这位少夫人性子温婉,与她交谈之后又觉得她一点儿侯府小姐的架子都没有,便渐渐地忘记了约束,将宋府中的情况交代得一清二楚。
“诶,你说我夫君原本是宋府中的幕僚,后来不知为何被宋将军认作义子?”魏长平疑惑道,“那他进府之前是何人,你们都不知道吗?”
“奴婢只知道公子原姓苏,听说是个四处流浪的孤儿,一出生便父母双亡,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将他养大的人是谁。”那碗百合莲子粥不知何时被魏长平推到了那丫鬟手中抱着,那丫鬟越说越起劲,竟逐渐放松下来忘了规矩,促膝坐在魏长平身边的凳子上。
“你既说他一出生便父母双亡,那他怎么跟我合的八字?”魏长平故作恼怒道,“不会是随意编了个合适的来蒙骗我侯府吧?”
“不是不是,少夫人您有所不知,公子幼时襁褓中藏有一块血书,上面写着公子的姓名、生辰和出生地。”那丫鬟一边喝粥一边道,“奴婢打扫公子房间时曾见过,只不过可能是因为时间长了,那块血书也变得破破烂烂的。奴婢本以为那是什么脏布就想给扔了,结果公子却说那是他父母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之后就给封到一个盒子里去了。”
有意思,血书?看来这苏言幼时的经历不一般呐。魏长平的唇角微勾,那块血书上的内容一定与苏言的身世有关,看来她要想办法找到那块血书了。
正想着,月菱皱着眉进了屋子,魏长平见她空着手回来,便找了个借口支走了那丫鬟,待她走远才问道:“怎么回事?”
月菱凝眉道:“宋府的规矩严,非说有令牌才能出府,奴婢去管家那里要令牌,管家却说……待奴婢回来后还要查验奴婢买回来的东西。奴婢正为难,正巧遇见了姑爷……”
魏长平闻言,凤目一挑道:“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求他帮忙了吧?”
“呃……”月菱斟酌片刻,偷眼端详着魏长平的脸色道,“姑爷说府中除了他,没人会帮小姐了,奴婢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告诉他小姐做女红时被剪子伤了手,要买金疮药和纱布……”
好啊,他买回来的药,她还敢用吗?魏长平磨了磨牙,站起身想要亲自出去买药,却听月菱在她身后阻拦道:“小姐,姑爷说……让您在房里好好等着,否则……”
“否则什么?”不知是不是被气的,魏长平眼前突然发黑,扶紧门框问道,“他想怎样?”
“姑爷说,否则后果自负。”月菱连忙上前扶着她坐在桌子旁,劝道,“小姐,奴婢觉得姑爷没什么恶意的,您瞧他早上还没来得及用膳,便去给您买药去了……”
他上一世可是差点杀了你啊傻丫头!魏长平扶额,想说她几句却最终叹了口气。她揉了揉眉头,无奈道:“去,把剪子拿过来。”
“啊?”月菱一愣,问道,“拿剪子做什么?”
话音刚落,她便明白过来魏长平是想圆她的谎,便连忙劝阻道:“小姐,待会儿姑爷买药回来了,奴婢想办法不让他看您的伤便是,您不必假戏真做的。”
“他狡猾透了,岂是你这傻丫头拦得住的?”魏长平赌气道,“快去,下回记得,求谁也别求他,他只会让你家小姐我多一道伤疤!”
月菱从没被魏长平这么训过,有些委屈地红了眼眶,踌躇着将剪子递给了她。魏长平接过剪子,抬眸见月菱有些委屈,叹了口气刚要安慰她,便听见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她心下一急,思虑片刻后连忙照着自己的手背一划,胡乱翻出针线拿在手上。
苏言刚一进屋子,便看见魏长平捂着手抱着针线篓子龇牙咧嘴地喊痛。他将药瓶和纱布放在桌子上,皱着眉审视着魏长平手上的伤,缓缓坐在一旁。
魏长平发觉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手上,那犀利的目光仿佛一把刀,要将她手上的伤再割上千百遍,不禁怒道:“看什么看,没见过那么长的伤口啊?”
苏言抬眸,眼神中含着几分复杂与好笑道:“你用左手做女红?”
魏长平低头,一看自己情急之下划了右手,心中又悔又气,连忙将手藏到身后,反驳道:“你又没做过女红,怎知拿剪子伤不了右手?”
苏言闻言挑眉,之后倒像是认同了她的话一般,并未追问下去。月菱被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紧张得直冒汗,正想上前帮魏长平包扎,却见苏言先一步开口,语气淡然道:“手伸出来,我给你上药。”
“不用。”魏长平翻了个白眼道,“月菱,你过来,帮我上药。”
“魏长……婉璃,”苏言微微蹙眉,站起身道,“我有话对你说。”
“我又没堵你的嘴,想说什么赶紧的。”魏长平不耐烦地轻嗤一声,垂眸看着月菱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帮她清理手背上的伤口。也不知是为什么,她今日总觉得脑子发昏,肩上的伤口处粘湿一片,感觉有些难受。
“其一,你认为我之前帮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别有用心,可你应当清楚,三年前的集会上,是你有意找我搭话的。之后赵家婚约一事,也是你主动来找我,以宋家相挟迫使我助你。”
魏长平只觉得面前说话之人的面容时而清楚时而模糊,那张嘴一张一合地说些什么,更奇怪的是,明明她每个字都能听明白,可连在一起就不懂了。
“其二,”苏言未发现魏长平有些反常,仍是冷静分析道,“你说我算计好了一切要娶你,可你不知,我这辈子没想过娶妻生子,因为我这一世注定短……”
苏言见魏长平像睡着了一般突然向下栽头,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肩。他的手无意中压到了她左肩上的伤口,痛得魏长平瞬间清醒过来,将右手从月菱手中抽出一把推开他道:“嘶,使那么大的劲,你要捏死我啊!”
“我……”苏言微愣,看着自己的手有些疑惑,他就是轻轻扶了她一下,根本没用太大力气,还有,她怎么看着这么困乏,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罢了,你今日精神不济,一会儿再休息一阵吧,这些事情以后再说。”苏言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抹绯红悄悄爬上他的耳根。月菱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红着脸低下头去。
魏长平觉得头疼得难受,自然没注意他们二人一副了然又羞赧的表情。正当苏言抬脚欲跨过门槛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响,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只见魏长平有些神志不清地倒在地上,一旁的月菱吓得连忙抱着她的身子喊人。
苏言一惊,连忙快步走上去将魏长平扶起,伸手探上她的额头,只觉她额头滚烫。他急忙吩咐月菱去请大夫,自己将魏长平抱进内室,又取了块帕子浸了冷水放在她额头上给她降温。
“冷……”魏长平迷糊着扯下那块手帕扔在一旁,缩在被子里像极了一只取暖的猫。苏言无奈地拿起那块手帕,不敢再放在她额上,却又不知如何给她降温,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不一会儿月菱便带着一个老大夫气喘吁吁地赶回来,缓解了他的尴尬。那大夫还未来得及歇口气,便被月菱催着去给魏长平把脉。过了一会儿,魏长平再次醒了过来,正巧听见那大夫问苏言道:“少夫人此次发热不像是风寒,依老夫之见,倒像是伤口发炎引起的,不知少夫人身上可有什么伤口?”
魏长平撑不起身子,只得费力地朝月菱使眼色。月菱一边瞟着魏长平,一边小心翼翼道:“我家小姐就是被剪刀划了一下,奴婢也给小姐处理好了,大夫您是不是诊错了?”说罢便一个劲儿地朝那老大夫使眼色暗示他别说那么明白。
可惜那大夫老眼昏花,眼神不济,没注意到月菱的暗示。主仆两人挤眉弄眼的小动作反被苏言看了个清楚。苏言抿了抿唇,挥手道:“月菱,先请大夫出去。”
月菱一脸为难地看向虚弱的魏长平,又看了看一脸严肃的苏言,终是不敢违抗,只得带着那大夫去房外候着。苏言等他们出去了,便轻撩衣摆坐在床边,凝眉垂眸问道:“说罢,到底伤哪了?”
魏长平缓缓闭上眼,呼吸平稳,装出一副再次昏睡过去的样子。苏言也不管她究竟是真睡还是假睡,回想起她方才的反应,便伸出手去除她上身的衣服。
“哎,你干嘛?我告诉你宋黔川,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你给我住……”魏长平感觉腰带一松,心中一慌连忙睁开眼挡住他的手道。
“你我行过夫妻之礼,已有夫妻之实,我只不过是想看看你伤到哪了,怎能说是趁人之危?”苏言打断她,一脸正经地拂开她的手。
魏长平气得差点没昏过去,没力气去拦下他的手,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剥了自己的上衣。苏言蹙眉拆下那乱七八糟的布条,果然见她左肩上有道很深的伤口,已经开始流脓发炎。
苏言面色复杂地盯着那伤,轻启薄唇似乎想训她几句,却最终叹了口气,无奈道:“难受的话就睡吧,一会儿我让月菱过来帮你处理伤口,等药熬好了再喊你起来喝药。至于你受伤的事,你大可放心,不会有其他人知晓的。”
魏长平现在浑身无力,除了听他安排也别无他法,只得妥协。苏言出去与大夫说了病情,又嘱咐他不得外传,便让月菱按照大夫的吩咐帮魏长平治伤、重新包扎。
等魏长平再次清醒过来,已经到了黄昏。她微微睁开眼,只见自己正躺在苏言怀里,右肩抵着他结实的胸膛。苏言一手捧着药,一手绕过她的身子拿起羹匙正想喂她,低头见她醒了过来,便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好些了么?”
魏长平没力气推开他,张开嘴刚想说些什么,便被苏言填进去一勺泛黑的药汁。唇齿间瞬间被苦涩席卷,魏长平气得有些发抖,却见苏言又送来一勺药汁。她立刻别过脸,却听他随意问道:“昨夜床上的……是你伤口上血的吧?”
魏长平翻了个白眼轻哼一声,算是默认,又听苏言问道:“你是否还撕了我的云纹外袍当纱布?”
“不就是一身衣裳吗,本小姐赔你一身便是。”魏长平话音刚落,又被他猝不及防地塞了一口药,顿时怒道,“把碗给我,一勺一勺的,你想苦死我啊?”
苏言怕她将药弄洒了,便捏着碗按下她的手道:“你现在怕是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我端着吧。”说罢便端着碗靠近她的唇边,按照她的意思直接喂她喝。
正巧此时张妈受宋夫人之命来看望魏长平,她一进门便看见苏言托着那只药碗给魏长平喂药,便连忙上前劝阻道:“公子,少夫人都病成这样了,您怎么能给她灌药呢?这……”
魏长平一听这话,眼睛一转连忙委屈巴巴地看着张妈小声道:“张妈,您不要怪我夫君,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苏言一愣,便见张妈责备地看他一眼,转头对魏长平柔声道:“少夫人别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公子他一个人惯了,不懂得怜香惜玉,您要是受了什么委屈,一定告诉老奴,老奴一定会告诉夫人,让她为你做主的。”
魏长平得意地瞟了一眼苏言,细声细气道:“多谢张妈,有夫君在一旁照顾,我已经没什么事了,请您转告母亲,婉璃只是偶感风寒,没什么大事,别让她担心。”
张妈点点头,又端出长辈的架子数落了苏言几句,方才离开。魏长平待她走后,倚着苏言笑出了泪花。苏言起身将空碗放在一旁,淡淡道:“你满意了?”
“那当然了。”魏长平笑得意犹未尽,突然听见苏言道:“她说的不错,我确实不知道怜香惜玉。”
“啊?”
魏长平抹着眼泪的手一顿,只见苏言拿起一旁的盒子,一脸平静道:“所以,这盒蜜饯你就别吃了。”
魏长平撑着身子想去拽他,却无力地倒回床上。她看着苏言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屏风后,气得大喊:“苏琼墨,你给我回来!你大爷的,把蜜饯给我留下!”
不一会儿,月菱走了进来,低着头听着自家小姐说着姑爷的坏话,默默无言地将一个东西塞进了她嘴里。
“嗯?什么东西……月菱,你哪来的蜜饯?”魏长平心情稍霁,满意地含着那颗蜜饯问道。
月菱一本正经道:“这是方才姑爷出门时给奴婢的,他说小姐怕苦,让奴婢进来喂小姐。”
魏长平何等的有骨气,饿死不吃嗟来之食,可如今她含着那颗甜甜的蜜饯,唇齿间的苦涩化为乌有,反倒不舍得将那颗蜜饯吐出来了。她赌气咽下那枚蜜饯,连同一切对苏言的不满,都咽进了肚子里。
这人真讨厌。
魏长平的脸微红,不知是羞是怒。
不过,别以为这样就能让她放下戒心,她可不是这么好应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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