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喝酒
姜汤和中药喝了几天下去,宋陵好了许多,但她不愿在床上静养,好一些了就起来干事。
而太子几日都在朝廷与营地两边奔走,夜晚还要进宫陪陪父皇,表面上是陪伴,实际在寝宫代理奏折。
这夜,太子揉揉发胀的眉心,映着榆木缠丝烛灯的光,奏折上的黑墨怎么也看不进去,眼一闭不知怎的就想起来那天陵儿坐在浴桶中的样子,纤巧瘦弱。
张珣晃一晃头,把脑海中的画面轰出去,叫来侍从,沉声道:“近日东宫怎么样?”
侍从恭敬地回道:“东宫安稳有度,侍卫都加强防范,没有可疑人等。”
“唔……府中下人呢?”
“回太子,院内都是亲信,几个眼线都调离了内院,院外暂时不会有动作。”
张珣沉静地呼出一口气,眼神沉沉,看着他不说话。侍从不知自己的回答哪里出了纰漏,想了一会儿低头道:“府中偶尔会起些碎语……嬷嬷把这些人都敲打过,进一步肃清了内院。梅园那——姑娘的风寒好得差不多了,这几日都有下床管理府中事务。”
听完张珣垂下眼皮继续看奏折,露出上面一点小黑痣,在烛火下显得不同端方的妖冶。“你下去吧,以后府中的事务定时要向孤汇报。”
“明日早晨孤回东宫。”
侍从应是。
自从做了那个梦后,宋陵心中恶寒,没曾想断断续续地又梦见了两次,都是零零碎碎的片段,醒来后头痛无比。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当自己身体虚弱梦魇了。
东宫内,红砖绿瓦,回廊曲折。前几日又下了一场雪,树枝更显凋零,在阴暗处的雪也还来不及化。前院里有一小湖,宋陵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一罐子东西,百无聊赖。
张珣远远地就瞧见了,但他没说什么,让身后的下人们都散了。
“怎么一个人在这?”张珣踏上宋陵旁边的一块地,扯下身上的斗篷径直给宋陵披上。
“府里闷。”说完就低头了,迟疑了一下终究自己把斗篷系好。
“不是很会找乐子吗,府里也没人敢拦你,出去带侍卫就行了。”从张珣的角度看,只有宋陵一个俏俏的鼻尖,突然就想起那天不小心冲撞了的事,鬼使神差地也摸了摸鼻子。
“没意思。”听她这样回答。
“陵儿你怎么说话呢。”这样好声好气,丫头怎么还这样?
“没怎么。”宋陵的声音病怏怏地,还带了点不耐烦。
张珣听出来了,但是他以为是病气在作祟,将那一点点不耐烦的心酸压下。终究是一起长大的,张珣真把她看作是妹妹,只不过她现在还不懂事,不开心了就爱“得罪“亲近的人。
天虽冷,但湖面还没有结冰,几片枯黄的的树叶像被冻住了,远处湖心歪歪斜斜地倒着枯荷。宋陵独自从罐子中捞出一些饵食,一点点撒出去。
张珣想起来了,这湖中的鱼是当初还在皇宫时他们一起撒下那些的鱼苗,后来跟随着他们一起到东宫。
还是宋陵跟他说舍不得这些锦鲤,要走就一起走。
张珣开口道:“陵儿,这几日孤有一些空了,不如带你去庄上,田叔很久都没有……”
“哎呀,鱼都被你吓跑了!”张珣话还没说完宋陵腾地一下站起来,扭头看他一眼好像是说你怎么话这么多。
张珣呆了一小下,等反应过来宋陵已经走了。
“呵……呵……”许久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甩脸子了。张珣乍一看湖边,湖水碧绿,饵食浮浮沉沉,冬天了哪有什么鱼窜出来!
张珣只当是宋陵耍小孩子脾气,但也觉着可能是哪亏待她了,叫了岑嬷嬷来,“陵儿这几日是怎么了?”
岑嬷嬷也感觉到宋陵有些不开心,但没想到太子也这么问。“姑娘她没事,许是天寒,再加身子不爽利,脾气本就差了些,望殿下恕罪。”
张珣摆摆手,“有空就多教教她规矩,别嫁人了还跟在东宫一样。”
“是,殿下。”岑嬷嬷恭敬道。但是嬷嬷心想小时侯都教不起来,一要罚她太子就挡在宋陵面前,现在大了更懂事了,哪里还会听她管教?
岑嬷嬷继而又慢慢道:“再过三个月陵儿就及笄了,这女子总是是时候要嫁人的……老奴知道殿下事务繁多,不敢多说,只望殿下能给姑娘稍稍指点一二。”
张珣一愣。是啊,只有三个月了。本朝女子实际十三、四岁就可以定下婚配,宋陵名为东宫婢女,但早在离宫时张珣就焚毁了她的身契,这是太子的恩典。所有事实上宋陵与平民女子无二。
“孤知道。”张珣沉声道:“孤早有人选。”
宋陵独自一人出了偏门,拐出一条小巷,往翠湖心亭看雪。她知道太子要娶太子妃,心里的气一直顺不下。但是她不知道这是多年来的占有欲作祟,还是纯粹地对朝夕相处的殿下有了一丝丝不同的情谊。
她一直是是个霸道的孩子,宋陵知道,小时候她的东西从不允许别人碰,总要看得牢牢的,但是有些东西从来都不属于她。
宋陵想着时光会带走一切,只不过现在她不想和这个人在一块儿,心烦。
宋陵慢慢走着,想着心事。府外整个世界银装素裹,一大片湖一大片天空都是素净的,远远瞧见亭中似乎有一人身穿白袄坐着垂钓,几乎与这雪色融为一体,披发散衣襟,瞧着颇是不羁,但看身量修长,乌发如瀑。
宋陵不由得立在台阶上摸摸自己黑色的发丝,不知哪个更顺些。
人踩在雪上发出一声加一声的咯吱响,行止耳朵动了动,不知是谁?
“你是谁?怎么在这?”宋陵已经走到亭中,声音娇俏。
行止听闻勾唇一笑,但未出声,手挥动不停。
宋陵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任人说话也不理。“你到底是谁?这里是东宫后湖,没有允许不得在此垂钓!”
翠湖虽不在东宫围墙之内,但是与东宫的湖水连通,和附近一大片人家用水息息有关,鱼是活水净水用的。
宋陵呼出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暖炉,走到这人身边。
宋陵只一瞧便忍不住再看了几眼,这个青年的眼睛真是漂亮,睫毛长而弯弯,漆黑秀致,像个女孩子似的。宋陵不知道的是,将来她总是会望着儿子稚嫩的瞳仁记起这双令人惊艳的眼睛,但是他又在哪里……
忽地听得那人一声轻笑,“姑娘,鄙人可有在垂钓?你是否看清楚了。”
“啊,嗯……”宋陵随那双手看去,只见他手里拿着根长树枝——在湖水中写字。
顿时宋陵觉得手中的小铜炉实在是太烫了,她的脸都要烧起来了,她管理丫鬟们惯了,可对不认识的人也这样说话,关键是她还不占理!
……
书房内岑嬷嬷看着太子,似乎是很想问这个人选到底是?
张珣透过窗扉,看得见一角远处的翠湖堤岸,道:“镇南侯宁家的二公子,名行之字行止。”
“公子……”宋陵张口又哑然了,最终还是道:“是小女鲁莽。望海涵。”
似有似无地听见白衣青年一声低笑,手中挥舞着依旧笔走龙蛇。宋陵望了周围一圈,觉着这雪中湖色也正好,不管这令人尴尬的小插曲,在他旁边径直坐下,一边将铜炉放在了腿上。
虽看青年身材瘦削,但是水中的笔却如鱼游水,来回自如,听不见水声看不见一点水花,看起来毫不费力。
“公子,为何你一人在此?“
青年的声音其实煞是动听,“等一人。”
“哦。”宋陵远眺着另一侧的廊桥与岸堤,并不关心是谁。
“我的字也写得很好。”宋陵脑子一抽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说完即把自己又尬到了,但是她确实说的是实话。
“你看。”宋陵将一只手从大氅里抽出来,能清晰地看见她右手握管处,指掌成茧。
这时行止才转过身子来,用他那漂亮的眼睛细细地看对面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宋陵不由自主地望进那双眼睛,白嫩的手也一直杵着。
果真是东宫里的,这妹妹也真是得他信任。行止垂下眼睛继而收回目光。
宋陵回过神,咽了咽口水。“大哥,你的眼睛真好看。“
“啧。” 宁行止将木枝放在旁边,抬头活动脖颈,从怀中拿出一个锡酒壶。
“你的也不错。”漫不经心地说完,波的一声他把盖子打开,递给宋陵,漂亮的眼睛睨着她,“来一口?”
宋陵暗自舔了舔唇,犹疑地接过,在瓶口扇闻过后到底是抿了一口,入口辛辣苦涩,酒入喉咙,只一瞬间半张脸上就飞起一片云霞。
“太苦了,一点也不好喝。”宋陵皱眉,将酒递了回去。
不曾想,对面的人如昙花一现般笑了一下,拿回酒后就往自个儿嘴里灌了一口,也呛得脸皮微红,连连咳了几声。一双桃花眼多情潋滟。
“哈哈哈哈哈哈哈!”宋陵大笑,“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
宋陵喝完酒后就觉得身子暖和多了,脑袋也发热了,话一出口对面的人随即将拧紧盖子的酒壶丢过来,“给你吧!“
宋陵连忙接住,“大哥!我不喝!“但是人居然已经走了,冷风呼呼地吹,他裹紧了白色大袄,貌似很怕冷,背影里一个修长的人儿居然看着可怜兮兮。
她呵地一笑,觉得这人真有意思。扭头一看,那根树枝还被他丢在这里,遂拿起来依照着他的姿势也在水中写字。
“怎么这么费劲呢。“宋陵罢手,将树枝也丢一旁。
宁行止走回大府门前的马车,摇头失笑,陵丫头说的就是那个姑娘吧。
……
张珣转回视线,道:“行止早年丧母,父亲醉心道教,数年不归家,他既才高貌全又家世煊赫,性情洒脱,且妻子无需服侍公婆。”
看着岑嬷嬷慢慢点亮了的眼睛,张珣笑道:“这恐怕是最适合宋陵的一庄婚事了。”
“只是不知这位公子是否看得上姑娘?”但听岑嬷嬷忧心道。
“婚事全凭他自己做主。”
张珣突然有些怅然,兄长如父,他自认是小姑娘的非血亲哥哥,这婚事若是成了,也算对得起她。
“孤走了。”张珣站起身,“天寒,让宋陵多待在屋子里别到处乱跑。”
嬷嬷应是。
等宋陵回到府中,岑嬷嬷开心地迎上来,告诉了太子说的已经给她看好了一门好亲事,宋陵一下子感觉浑身血液都冷却了,手在衣袖下轻微抖动。
但她没说什么,嘴唇颤动,也没听清嬷嬷在说是哪家的郎君。
“嬷嬷,我累了,先去休息。”
宋陵一双暗淡的眼睛看向神采飞扬的嬷嬷,岑嬷嬷以为是又不舒服了,看着宋陵回屋。
宋陵裹紧了被子,把自己埋在被窝里,强迫自己不去想,只是一滴泪猝不及防地从眼眶滑落,接着一滴一滴濡湿了床褥。
宋陵强迫自己想:一切都是好的,他一点心思也没有,她趁早嫁人,他娶太子妃。连月容当他的妻子是合适的,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她呜咽地发不出声,窗外是雪扑簌扑簌从屋顶落下的声音,那只奶黄色的小流浪猫飞快地在屋顶上窜,与小老鼠斗智斗勇,可是它也是他们一起捡来的。
最后一滴泪涌出从眼角到嘴唇,宋陵想:既然这样,那我就嫁出去吧。
我会把这个心思永远埋藏在心底,那么没有实现也不会有人取笑。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