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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鬼怪
(一)
“67、67、67······”,我死死盯住摆在课桌上的那份数学卷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鲜红的的数字像被蒙上一层雨珠的玻璃窗,变得模糊和扭曲。
我在心里默默决定夜里从宿舍楼窗户跳下去,这样就不用面对这张可怕的试卷,不用看见又一次的成绩排名,不用被问来问去考得怎么样······一跃而下吧,就可以解脱了。这么想着,我的心里舒坦了很多,利索地收起了试卷,牵着嘴角朝安静坐着写作业的同桌笑了笑。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把65分的语文卷子摊在课桌上给我看,我知道,他想让我心里好受些。“同为天涯沦落人”,我们是被安排坐在教室后排角落里的两个家伙,虽然和其他坐在后排的学生一样,被老师们统称为“后进生”,但我们还是收到了“洛雨和蒋齐还是有救的”这样的殊荣。所以尽管是透明的存在,我还是允许自己有那么一些羞耻心,在看到分数倒数的数学卷子的那一刻,决定在晚上夜深人静时结束自己短暂的十三岁的生命。
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此刻心中充满了不舍,我环顾了整个教室,看着每一位同学穿着校服的后背,看着讲台前冥思苦想的班主任,默默地做了一次告别。
现在,我悄悄看了一眼蒋齐,这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男生正盯着英语阅读理解发呆,想当初我从前排被调到后排时,尽管早在心里给自己打了太多镇定剂,不过是看一个优等生如何沦为一个差生,但当那么多同情或冷漠的目光看向我时,我的心里还是一阵刺痛。低着头坐到哪个角落里,似乎立刻就有一道灰色的光笼罩下来。
我已经做好了不跟任何人说话的准备了,从此做个哑巴吧,我告诉自己。我从此害怕直视别人的目光,所有的课我都低着头听,在老师的再三强调下,想起来在书上记些零星的笔记。
他也不会主动和我说话,我们就这样沉默着,当着这个教室里称职的后排学生。
我们第一次说话是他在语文课的小组讨论上,我们是班级里唯一一个两人组。讨论的题目是你认同刘禹锡“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交友观念吗?
“这样太自大了,不平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觉得他这样是对的”,周围的人讨论得热烈,我们却相对无言。
“想跟什么样的人交朋友都在自己呀,选择不一样,没有对错吧。”他忽然转头这么对我说。
“啊?哦,你跟我说话吗?”我一时迷茫地抬头,“你说的很对。”
他笑起来,两只眼睛就快眯成两条缝,“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你不是说,选择什么样的朋友都在自己,没有对错吗?”
“哦,我以为你在发呆呢。”
我摇摇头,然后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许久,他轻轻地说,“洛雨,你应该好好学习的,回到原来的位置。”
那时,我看着他安静的侧脸,没有回答。
此刻,我同样在这个角度看着他,发现他左耳垂下有几颗黑色的痣,大概有三四颗吧,他的皮肤很白,这几颗痣像是有人拿着画笔在月白色的纸上轻轻点绘的。但我无法告诉他,明天,你将看不到你的同桌了。我会在晚自习的最后把遗书放进他的书桌。
大概被人盯着很不舒服,他挠了挠脖子,不解地看着我“我脸上粘了什么吗?”
我赶紧摇头,视线越过他的脸看向窗外,“都这时候了,天还这么亮。”
“夏天呀,天黑得很迟的。”他以为我真的只是在看天空。
“蒋齐,你说人死了会有魂魄吗?”我忽然问道。
“不知道,我没死过。但我猜死一定会很痛苦吧。”他大概已经习惯了我突然的问题,很认真地做了回答。
“要是真的有魂魄也好,这样就可以自由地走来走去的,像穿了了隐身衣一样。”我幻想着自己在教室里穿梭,盘着腿坐在讲台上吹电风扇,去小卖部偷吃零食······“我还可以告诉其他人当鬼魂特别快乐······”
“可是,别人看不到鬼魂,永远不会知道你存在呀。”他提醒我。
“我可以使用······使用法术让他看见······”
“······”
然后,我们就被看见了,因为晚自习说话打扰他人学习,我们被班主任叫到教室外面罚站了。熟练地走到外面,我们被要求一个站在教室前门,一个在教室后门。
背靠着凉凉的瓷砖墙壁,看着走廊外的天空,一平到底的屋檐下,停歇着一朵白中带橙的胖胖的云,像是用双色的水彩涂抹出的。我惊叹这么好看的云彩,转头去看蒋齐,他双手背在身后,无精打采地盯着地面,校服衣角被晚风吹得翻成倒三角形,像一只没睡醒的长臂猿猴。
我忽然决定今晚不跳楼了,等以后哪一次考差了再跳吧。因为我觉得,为了一张小小的试卷就丢掉性命,变成一个没有存在感的鬼魂,很不值得,何况今天看到了很美的云朵。
(二)
终于晚自习放学了,我收拾好课桌,拿了晨读要背的英语笔记。大家都在兴致勃勃谈论着什么,整栋教学楼都在震动,“轰隆隆”“轰隆隆”,像沉闷的雷声。我有时担心头顶的天花板会塌掉,坚硬的石块把我们都砸死了。
我随着人群下楼梯,起伏的人群就像一条缓慢流动的河水,楼梯口,值班老师在不耐烦地重复着“不要拥挤,有序下楼!”
背后有人推了我一下,我不受控制向前倒去,几乎要扑进前一个女生毛茸茸的头发里,我死死扯住楼梯扶手防止摔倒。但此时,我感到有人轻轻扶住了我的胳膊,我稳稳地站在了下一个台阶上。眼角瞥到是一个穿黑色外套的男生,抬头准备道谢,拥挤的人群里,只有一大片黑白相间的校服,怎么也找不到刚才的那个人。
跑得真快,我想。不过敢在学校里不穿校服的学生大概只有二十五班的学生了,传闻中,他们班是“痞子班”,很少有人遵守学校的条条框框,何况穿校服这么千篇一律的事,如果照做了,也太不炫酷了吧。但二十五班的学生一般不会从这个楼梯口走,也不会做扶一把快要摔倒的同学这么低级的事。算了,有人帮忙就很好了,免了摔一顿“狗吃屎”。
人群在一楼平地散开,河流分成了不同的支流。
打完热水,拎着热水瓶往宿舍走,听到前面的女生恶狠狠地咒骂,“哪个不要脸的又偷我盖子!真的受不了了!一点素质都没有,我都在上面刻上名字了!”
旁边的女生安慰她,“我就说了,刻名字没用,你就应该把瓶盖拿下来随身装着。”
“可是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啊!”
“你不要吵,大不了再去买一个呗,收好了不就行了?”
“当然不是你丢东西,你说得到轻巧!”
“你怎么这样啊······”
我在后面听着,长叹了一口气。
朋友,是很麻烦的。没有朋友其实也很自在,像我。
快走到宿舍楼的时候,我忽然看到楼顶上有一团东西,啊,是坐着一个人,他仰头望着天空,两条腿从楼顶边缘耷拉下来,轻轻摇晃着。我有些怀疑,是不是我出现幻觉了,天台的门是锁着的,没有谁能在这个时间爬到楼顶。况且,楼下有很多值班老师,如果有一个人在楼顶这么坐着,他们难道会看不见?
一身黑衣的男生,等等,我好像刚才在哪见过他!楼梯上?对,就是他!
不管是不是真的没有人注意到他,也不管他发什么疯前一刻救人,下一刻就要跳楼,都不能让他成功,毕竟是一条人命啊。我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鼓起勇气走到一位看起来很和善的值班老师面前,“老师,您好。我······我忘戴眼镜了,您能帮我看看宿舍楼顶上有什么东西吗?”
“啊?你说什么,我没听见。”老师迷惑地看着我。
我:“······”
我要怎么说呢?算了,豁出去了,“老师,我们宿舍楼上有人要跳楼!就在那坐着!”
老师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半天没说话,我看出她脸上的疑惑更深了。她没看见吗?一个黑衣服的男生啊,大摇大摆地坐在楼顶上啊。
老师示意我稍等,去问了问其他老师。我站在原地,看他们整齐地望向楼顶,然后互相看了一眼,都摇摇头。
面容和善的女老师走过来摸摸我的额头,“小同学是发烧了吗?”
另一个头发稀少的男老师问我,“你看到了什么?有人要跳楼?你能跟我们详细描述一下吗?”
我一时愣怔,脑子一片混乱。
“我······我看错了,我前几天看了一本书,出现幻觉了······对不起!”我胡乱地编着,语无伦次。
最后,听完所有老师的教诲,我失魂落魄地拎着水瓶走进了宿舍。周围有学生小声议论着,我也没有心思去听他们怎么说,更不敢再往楼顶看一眼。
熄灯了,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那个黑衣男生。我觉得自己生病了,很严重的病,容易出现幻觉的病。我不禁长长叹息一声,赵珊珊说,“洛雨,这次数学考试很难的,考得不好下次再努力吧,没事的。”她以为我还在为倒数第一的数学试卷担心,所以安慰我。上铺的李晓也从床上伸出头来,“对呀,洛洛,听说你今天还跑去跟值班老师说看见有人要跳楼,你不会是难过糊涂了吧。”
我不想回答这些问题,也许就是脑子糊涂了。“我前几天看小说入迷了,看错了,没事的,都睡吧。”
过了一会,她们聊起班里今天发生的事,我听着听着,困意就上来了,眼皮合到一起,一睡就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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