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炮，闷炮

　　（三十六）

　　也许是因为事情总算结束了，也许是他跟邹黎的关系总算有了个结果，这段时间以来持续不断的噩梦也没有了踪影。
　　王曾亮在家当废物好好躺了几天，每天过着睁眼吃弟弟做的饭，吃完撂下筷子就躺平的好日子，在躺到一周的时候，引起了他弟的不满。
　　于是他点了外卖。
　　昂贵的外卖又引起了他弟对他金钱观的教育：“不要以为你能赚钱就能乱花钱！爸妈要知道咱们一顿吃掉他们一周的饭钱，不得心疼死了！你现在年轻能赚钱，老了呢？”
　　被弟弟老气横秋喋喋不休地骂了很久，脑壳都疼了。王曾亮夹了一筷子蒸鸡塞进他嘴里，没好气道：“你怎么跟我老婆一样！行了！吃的都塞不住你嘴！”
　　王曾喜听岔了意思：“邹黎平时也这么说你？”
　　“啊？”
　　“不是你刚说，我跟你老婆一样，你老婆不是邹……唔！”嘴里又给塞了一块。
　　“你耳朵怎么听的，就算我要说邹黎，那不该说的是前妻？”王曾亮不爽道，“别提他，扫兴！”
　　莫名被叼的王曾喜嚼着嘴里的东西，讪讪地嘟哝：“我看你什么时候被打脸。”
　　“你说什么？”
　　“……没。”
　　跟王曾喜一样，没人相信王曾亮这回的分手是来真的。李秋美和王春昨天在王曾亮不在的时候打电话过来问话，老三套，还是问东问西，顺带问了一句他哥跟邹黎怎么样，得了老哥默许口令的王曾喜当然没瞒着，就说了。
　　听到他回复的李秋美在那头淡定得不得了：【夫妻之间闹闹矛盾很正常，我跟你爹都闹过八百次离婚了，别管他们。】
　　【哥说这回是真的。】
　　王春冷哼：【他哪回闹的时候不是这么说？】
　　【我晓得你看你邹哥不顺眼，但人家是你哥的对象，又不是你对象，你不顺眼也忍到。】李秋美说，【没事帮你哥去说两句好话，你哥被我们惯得是挺混的，他跟你就一起住了这么几天你都给我们打电话骂了他多少次了？人家小邹也不容易啊，忍你哥几年。】
　　王曾喜心想，别说还真是。
　　某种程度上说，他哥那个桌上吃桌上放不允许任何人说他一句不是的烂脾气，跟半天放不出一个屁的姓邹的可真配！
　　分了这么几天了也没见比之前假闹的时候更伤心，又演什么剧呢？说是分了，却什么东西都没拿没搬，空甩个手只过来了个人拿了一袋子必要文件，这几天宅家穿的还是他的衣服，这架势，难道不是等着人家请他回去？
　　邹黎是请人的角色？搞笑呢？
　　王曾喜闭上嘴边吃边偷偷看他哥，看他哥一边刷手机一边埋头干饭，似乎提到邹黎这个名字真的让他很不爽，米饭都没吃完就放筷子了，接了个电话：“喂？”
　　不知道打电话过来的是谁，他哥明显情绪放松了一点：“大后天？有空是有空，吃饭？见谁？嗯，嗯……”
　　之前有人找麻烦查王曾亮的公司，事了了以后就不了了之了，李圆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人脉，又约了查他的那个部门的领导过两天吃饭，叫他一起去认识认识“联络下感情”，算是给他送了个大人情了。
　　“合适吗？那不是别人的局吗？我这突然跑过去……我认识？谁？”
　　很巧合，大后天做东的老板是应自群前妻家的亲戚，确实是见过，还是在李圆餐厅的竣工晚宴上，一面之缘而已。
　　这两天刚好高考分数出了，到处都是请客吃饭的，应自群的这个亲戚家的小孩高考考了个很不错的名牌大学。他顺嘴问是考了哪个名牌，李圆酸溜溜地说：“你说巧不巧，考你老婆那大学去了。”
　　李圆不知道邹黎这个老婆已成前妻，还在后悔自己当年不好好学习天天暗恋男同学，搞得完全没资格跟情敌一较高下。
　　王曾亮没接这个话：“行，那大后天约，谢了。”
　　“联络感情”是一方面，还要打听打听应自群的消息。老平父子死后这大半月，他完全联系不到应自群这号人，他像是在刻意躲着藏着，堵了好几次都没堵到人。到了这两天，他还听到了小道消息说应自群要退出书店项目，宁愿吃一两百万的亏也要把书店项目转手出去，只是真假不清楚。
　　“一句谢了就完了？”李圆不依不饶。
　　“……”
　　这段时间王曾亮对李圆态度好了不少，比起以前那种动不动就挂电话没好气的情况，最近真算是轻言絮语耐心无比，有时还能跟李圆调笑两句，这让李圆暗暗心花怒放了好久，恨不得马上道德败坏不知廉耻地充当绿茶男小三，赶紧撬了邹黎的墙角。
　　但也就是这么幻想了一下，实际上还没敢操作什么过分的，话都不敢过火一句，生怕王曾亮翻脸不认人，餐厅竣工，现在他们可算不上生意伙伴了，万一朋友都没得做……
　　电话对面的这一两秒的沉默让恋爱脑李圆瞬间清醒了，连忙找补：“不是哥，我意思是……你不是上回说，请我吃饭？”他干笑道，“你说回头回头，这都回头多久了！”
　　王曾亮算了一下：“也就一周？”
　　李圆郁闷：“……你就说请不请吧。”
　　王曾亮笑了：“请，今晚你有空？”

　　挂了电话，王曾亮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名侦探柯南。
　　柯南双臂交叉：“老实交代，是谁？”
　　王曾亮：“晚上别做饭了，跟我一起出去吃？”

　　得到王曾亮肯定回复的李圆当下便从床上跳下来，哇哇叫着冲进浴室里。

　　然而谁都没想到，晚上能有这么巧。
　　又是敷面膜又是挑衣服精心打扮了半天的李圆提前半小时就到了他特意挑好的格调很不错气氛很唯美的西餐厅里，正低头笑着和王曾亮通电话确认来了没，谁知远远就听到一个声音叫他：“李老板！”
　　王曾亮的声音同时从手机中传出：“看到你了。”
　　不等李圆调整好心态，就看到了那两个穿得差不多的兄弟俩并排从远处走过来，他脸上的笑容还没落下，便清晰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王曾亮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竟然带弟弟来约会！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碎了的心捡起来，重新露出笑容：“啊，你是亮哥的弟弟吧，我记得你，上次在……”
　　“王总？你们怎么也在这儿？”鲁云惊讶道。
　　李圆咔咔咔扭着脖子，僵硬地顺着声音看过去。
　　又，是，谁！
　　“啊！曾喜！你怎么也在！”一个男孩子惊喜的声音从右手边人群中传出来，如一颗炮弹般冲了出来。
　　“靠！裴骁你有病啊！”还好王曾喜躲得快，不然就被他撞倒了。
　　裴骁连忙拉住他，眼泪汪汪：“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想找你谈谈心来着？是不是心灵感应？是不是心有灵犀？不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啊！”
　　王曾喜一脸恶心：“你在说什么啊！谁跟你好兄弟！”
　　裴骁完全不理他混身的抗拒：“好兄弟好兄弟，我还有事要跟你请教，求求你指点指点我。”他死死拽着王曾喜的胳膊，转头跟王曾亮报告，“王哥！我找你弟请教一下考研的事！我和他另外找地方谈谈，等会儿把他还给你行吗？”
　　王曾亮：“？”
　　“当然不行啊！谁想跟你讨论，我是跟我哥出来吃……”
　　“邹哥！我晚上不跟你们一起吃了，我先跟我的好朋友出去聊聊天，我们另外找地方吃！”
　　听到人名，王曾亮朝人群中看去，看到那个走在一群员工后面慢慢上来楼梯的清瘦男人。
　　几天没见，像是又瘦了。
　　邹黎也看见王曾亮他们了，当然也看见了精心打扮的李圆和挣扎不断无比抗拒的王曾喜。
　　“喂！谁要跟你吃，你放开！喂喂……你倒是听我说话啊！”
　　“哎呀，走嘛，我保证请你吃比这个还贵的，好兄弟我真的是还有事要请教你……”
　　“谁是你好兄弟！”
　　最后王曾喜还是被强硬地拖走了，留下他们一群人，邹黎的员工都认识王曾亮，此起彼伏地主动打起了招呼：“王总好！”
　　“王老板！”
　　“亮哥！”
　　“王老板好！好巧啊！”
　　鲁云：“王总你们也是来这里吃饭吗？这位是……逸林餐厅的老板李圆李总吧，幸会。”上次他们在李圆餐厅吃过开工宴，她记性一向不错。
　　在看到邹黎的一瞬间，李圆的心就已经碎成了渣渣，他拼了又拼勉强拼起来：“幸会，是啊，这家是我一朋友开的新店，刚好说和王总一起来尝尝味儿，顺便谈点事儿……没想到遇到邹总你们，真巧啊。”
　　他很擅长笑，就算心里骂娘也能照样笑得很开朗。只能算他倒霉呗，撬墙角的行为给正主撞了个正着。
　　王曾亮一向对他老婆维护偏心至极，怕不是这下要为了邹黎鸽了他。大概是脑子一热，他一时冲动地说：“我跟王总就两个人，要是吃一家餐厅，不如我们就一起？”
　　鲁云愣了下，看了一眼邹黎：“也不是不行，我们今天是员工聚餐，老板你说……”
　　“算了吧，还是各吃各的。”王曾亮突然开口，笑了笑，“你们吃你们的。”
　　说着，便拽着李圆的胳膊进了餐厅。

　　心情如同坐了个过山车，从得到答复后的惊喜紧张，到看到王曾喜的失望失落，再到看到邹黎一行人时的死心郁闷，最后到被王曾亮抓住手臂拉进餐厅去到他早就约好的窗边小桌这一路上震耳欲聋的疯狂心跳。
　　他坐到桌上，等到王曾亮把菜都点完了，还没回过神来。一张脸红到粉底都遮不住，没抹粉的耳朵就更不用说了，招得服务员都侧目好几次。
　　“就这些，谢谢。”
　　将菜单交给服务员后，王曾亮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猛不丁地问：“你谈过多少次对象？”
　　李圆满了一拍：“……嗯？”
　　王曾亮看着他那做贼心虚的脸笑出了声，意外地没有很反感，反而化解了前面见到邹黎时猛然下跌到谷底的心情，他还有心情开玩笑：“要不要让服务员给你拿袋冰？”
　　“！！！”被调戏了！
　　李圆捂着自己耳朵和脸：“我……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给自己自抬身价！可不是因为你！”
　　王曾亮看他是真尴尬了，也没继续笑话他，只是心里稍微有点点复杂。这就是他带弟弟来吃饭的原因，他也不想让李圆继续误会什么。
　　就算现在分了手，他也还没广而告之，也不打算跟谁说。之前因为彭霄云的事闹得戏剧得要死，现在真分了倒是没那个心情弄这些有的没的了，甚至都不想多想一秒那个人，省得糟心。
　　谁知道会这么巧，碰上了邹黎一堆人不说，王曾喜还被火急火燎的裴骁拉走。
　　李圆还真要了个冰袋，边等菜边捧在手上敷脸：“我谈了能有十几次吧，肯定比你经验多，怎么了？”
　　他看着窗外忽然说，有点像自暴自弃，表情也不太好。
　　王曾亮也只是看他脸红得过分调笑一句，调笑完也觉得不合适，没想他竟然会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
　　“搞得我跟个小三一样。”李圆还是看着窗外，“本来你就欠我一顿饭。”
　　王曾亮是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你跟他吵架了？”
　　“什么？”
　　李圆放下冰袋，转过头时脸上的红晕基本已经消散了：“我说，你真没劲，你要是真不想跟我单独出来吃，你就直说，我就算喜欢你也不会不顾你意愿强迫你。”
　　顿了顿，理顺了思路的李圆还是气不过，声音都高了一度。
　　“你跟你老婆闹脾气耍情调，拿我当什么挡箭牌！”
　　平白给他一瞬间可笑的心动和幻想。
　　他早就知道自己跟王曾亮没戏，没戏归没戏，他单方面做梦又不是不行，但是拿他的心意来做靶子他无法接受。
　　弯了但没完全弯的半直男王曾亮被他这一串反应搞得有点懵，他不就说了那么……两句？怎么突然……
　　“不想吃了！”李圆越想越气，站起身拿包，“谢谢王总，你还是去跟你老婆吃吧！两口子就别闹来闹去了！不然我们这些池鱼也很倒霉！”
　　王曾亮完全跟不上他的脑回路：“……”
　　“走了！”
　　李圆迈开腿。
　　王曾亮抓住他，无奈极了：“喂。”

　　最终不忍扫了王曾亮面子的李圆还是留下来吃了个饭。然后就只是吃了个饭。
　　王曾亮跟邹黎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是他找话题，邹黎是那个听众，而他跟李圆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李圆一个人巴拉巴拉地说，他是那个听众，从来没考虑过什么话题不话题的。
　　今天突然把人莫名其妙得罪了，李圆也当了回哑巴。
　　李圆不说话，他也不晓得要说什么，就只能安安静静干饭，全程只剩下刀子在盘子上锯得咯吱咯吱响的噪音。中间也开口几次试图打破尴尬聊了点公事，李圆看起来是真有点不高兴，接话也是一板一眼兴致不高，倒是要了两杯红酒喝了，他开车载王曾喜过来的，就没喝酒，喝了果茶。
　　最后的汤还没上，李圆接了个电话说餐厅那边有人找，有点事得提前走。他也没拦着，嗯了一声就让人走了。
　　兴高采烈地来，明摆着臭脸地走。这就是李圆。
　　一个很奇怪的……男人。
　　王曾亮和邹黎在一起久了，还真有点不适应应对这样什么情绪都明明白白挂在脸上不说，还要跟你风风火火地发泄出来的人。
　　他送人到餐厅门口，送完人打算回去把汤喝完了再走，没想在座位附近遇到了特意找出来的鲁云。
　　“王总，实在不好意思，那个……李老板呢？”
　　“他有事先回去了。”王曾亮一看到鲁云过来，就有预感没好消息，不太想接招，“我也准备回了，你有什么事？”
　　鲁云不知道为什么一下松了口气：“您也要回了吗？那太好了，刚好，老板他这几天不太舒服，我也不知道他有点发低烧，前面员工喝酒的时候劝了他一杯，他喝了两口就吐了，所以我来问问您什么时候和李总聊完呢，员工们估计还得有一会儿，您要不先带老板回家？”
　　王曾亮皱眉，一下就猜到邹黎应该还没跟鲁云讲他们分手的事。
　　“那个，我……”
　　“老板就在……老板你怎么过来了？”
　　王曾亮顺着鲁云的视线看过去，看到穿着白衬衣的邹黎手里提着个公文袋，站在靠近走道洗手间的窗边，直直看着他们的方向。
　　他应该是刚用水冲了脸，额前和两鬓的头发是湿的，衬衣溅上了水的地方变成了半透明，隐隐约约透出里头那副身架略微病态的骨感。
　　是真的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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