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圆常相逢

　　暮食时分，郑大力依照各人口味不同，切了宽、细两种手擀面。大锅煮了，装在一个干净的笸箩里，在新打的井水里过了几遍，终于变得凉凉的了。
　　六子拿着大伙递过来的碗，满满的盛上，然后递给黄莺。黄莺在旁边给面上浇了泡菜水、蒜泥、香葱、芫荽调的淡盐水，再从泡菜坛子里夹出一大筷子菜放上，说：“不够吃再来厨房加面啊，管饱。”
　　众人瞧着面上清脆的泡菜，不知道这是怎么做的，但只闻着味儿就能消这一天的暑热似的。听见黄莺这么说，都答道：“那敢情好啊，一会儿要是吃不饱，就来找你了。”
　　春秀见闺女现在变得这么能干，心里十分欢心，她看着碗里满满的菜，想着：这就是莺莺前些天说的泡菜吧。吃一口在嘴里，果然酸香无比，又想：这厨师果然是厉害，自己琢磨着就能做出这样好吃的吃食来。

　　黄莺今日没和春秀一起吃饭，她和六子，郑大力在厨房守着，若有回来添面的，好给人家再下些。六子按照郑大力的吩咐，给自己爹娘送了面去以后，又给小姐的四个大丫头，星雨他们送去，这才有空回来吃面。虽说下午刚开坛子的时候已经吃过一次了，但和眼下的这碗可不能比。郑大力觉得不能委屈了这么好吃的泡菜，特意细细的调了汤来配。这汤是用好几副的鸡骨头熬出来的，煮开后又放了好几种香料去腥，然后过了滤布，晾凉了才放的蒜泥、香葱等物。所以，虽然看上去清亮，但喝起来回味无穷，那面也是越吃越香了。
　　他们三人才吃了没一会儿，六子娘就来了。
　　她拎着个大大的篮子，一进门就笑眯眯的说：“郑大厨，麻烦你再给添点面。”
　　六子忙起身说：“娘，我来。”
　　郑大力点头示意，也没起身，问了句：“煮好的面可还够。”
　　六子说：“够了，够了，十个人吃也够了。”
　　六子他娘不好意思的说：“我恐怕得多装些哩，不光是我们两口子吃，还有小姐的那几个小厮，说天晚了，不好再到这后院儿来，让我装了给他们一并带回去。所以若是有瓦盆，多装些给我才好。”
　　郑大力找了一个干净的大砂锅，把剩的面一股脑的装进去递给六子娘，说：“那些小子就是能吃，跟他们说，就这些了，再要多的没了。”
　　六子娘笑到：“他们都正长个子的年纪，可不能吃嘛。我瞧着这些尽够了，回去一人分个一大碗，怎么也能吃饱了。”说完一顿，又说：“他们都吃着那腌菜好吃的很，说多要些那个，不知可还有？”
　　黄莺说：“伯娘，有。我给你装去。”
　　那一坛子泡菜被装完后，只剩了个底儿，后来阿申和赵婆子又来了一道，添了些后，就再不剩什么了。他们三人吃过饭，刚把东西收拾完，感慨这泡菜实在是受欢迎，只是这一天一坛子的吃法有点让人遭不住啊。还没出厨房门，玉壶就来了。
　　玉壶是管沈小姐吃食的丫鬟，每日来告诉他们小姐想吃什么，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再来拿。今日后晌专门来了一趟，说天儿热，小姐不想吃点心。怎么这会儿这样晚了，又过来了？
　　玉壶进屋，见三人错愕的样子，笑笑说：“你们别怕，我知道今儿小姐没说要吃什么。是刚刚六子送去给我们的凉面，小姐看着清爽，吃了一口里面的菜。谁知道这一吃，胃口就来了，差我来问问，这菜还有没有？”
　　郑大力这才放心，说：“今儿开了的那坛子吃完了，眼下还剩一坛子呢，我这就给小姐取去。”
　　玉壶说：“好。”又问：“不知这菜叫什么名儿？是怎么做的？怎么往日里没吃过这样好吃的凉菜。”
　　黄莺答道：“这叫做蜀中泡菜，是前几日大力叔突然想起来蜀地战友了，才试着做的。今日腌好了，打开来看看，感觉味道不错，但左右不过是腌菜而已，怕小姐看不上，就没端去。玉壶姐姐，小姐可吃得惯？”
　　玉壶说：“你这小丫头倒伶俐，往日里来都瞧你在那儿烧火，还以为是个不爱吭声的呢。”
　　见黄莺看她，又答道：“小姐说味儿不错呢，这几日热的紧，小姐好几日都没胃口吃饭了。今儿吃了这蜀中泡菜，觉得凉快又开胃，苦夏之症像是好了很多。明日你们若得空，就多做些这个菜，我怕小姐过几日还想吃，若现做，不是要等上好几日？”
　　郑大力正好装了菜过来，应了一声，说：“那我明日让他们多买些香料，只是银钱上可能要费些。”
　　玉壶说：“给小姐做的，不管多好的香料都使得，就从小姐账上走就是了。”

　　第二日一早，郑大力果然让他们带够了银钱，说今日去菜肆，除了上次买的几种菜以外，再买上一些豇豆，有别的青菜也可以买些。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多买些香料回来，晚回来些也不打紧，一定要把菜肆里能找到的香料都买来。
　　两人严整以待，领了任务出门。一到了菜肆，先不着急买菜，只挨个摊位挑香料，黄莺和六子都不认识那些都是啥，看着和厨房里的不一样，略问问价钱就买。一个老婆婆挎着个篮子，见两个小孩儿买了这么多香料，主动上前去问：“你们可是要买香料的？”
　　黄莺答道：“是啊，婆婆。您可是卖香料？”
　　那老婆婆说：“我不卖，只是我家老头子以前是做货郎的，进过许多香料，后来老了，跑不动了，就不卖了。眼下还剩了些在手里，不知你们要不要？”
　　黄莺把背篓摘下来，翻看着香料给她瞧，说：“婆婆，你看我篓子里已经有这么多了，您那剩的香料和这些可一样？”
　　那老婆婆眯着眼，一个个拿起来看了看，说：“不一样，你这些都是咱安宁城里长出来的，我家剩的那些，却是老头子从外地回来买的，安宁城里的人都不认识，我们做饭也用不上，这才剩到了家里，你要是想要，就和我回去取一趟吧。”
　　黄莺听她说的诚恳，又听到是从外地带来的，十分感兴趣。于是和六子打了一声招呼，说等下回来，在菜肆的东口等他，才和老婆婆一起走了。

　　老婆婆家住的并不远，就在这菜肆里。前面都是卖菜的铺子，后边就是住的人家。从中间的一个小胡同里拐进去，老婆婆说：“我家就在前面，丫头，你等我下，我去这家打个招呼。”
　　黄莺应了，在那家门口站着等她。老婆婆打开大门，黄莺就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手上端了碗面，正要进屋去。见婆婆进来，面却没有地方放，只能单手作揖，给那老婆婆郑重的行了个礼，说：“石奶奶好。”
　　老婆婆笑眯眯的看着他，说：“好了好了，每次都和你说，不用守这规矩行礼，偏你也不听。”
　　那书生笑笑，说：“若是见老者不尊，晚生真是枉读这么多年圣贤书了。”
　　老婆婆慈祥的看着他，说：“恩泽啊，你日日读书也不要误了吃饭。今儿我儿子打了两条鱼回来，暮食的时候，我让他给你送鱼来，你莫要自己生火了。”
　　书生忙推辞，婆婆却不给他机会，退了出来。
　　黄莺听了这对话，还以为是哪个迂腐的读书人呢，就仔细往门里瞧。没想到这人就是那日入城时替菜农打抱不平的那个秀才，好像是叫什么‘宋恩泽’。他家居然住在菜肆里，不像是个秀才住的地方啊。
　　黄莺正想着，老婆婆就出来了。说：“走吧，姑娘。”
　　黄莺好奇的问：“婆婆，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老婆婆说：“他叫宋恩泽，今年春上新晋的秀才。这孩子啊，可怜的很，爹娘走的早，就给他留下这么个院子，他把前边租出去给人家做菜肆，后边自己住。每个月得些银钱就用来买笔墨了，顿顿吃窝头，实在是命苦。”婆婆话锋一转，说：“好在现在考中了秀才，他人又谦卑有礼，往后再讨个媳妇儿，日子就好多了。”
　　两人走出了几十步路，忽然，婆婆想起什么，说：“哎呀，我忘记告诉恩泽了，让他别去买窝头了，我和鱼一道送些来。”
　　黄莺见老人家腿脚不灵便，自告奋勇的说：“婆婆，你在这儿等我，我替你去告诉他吧。”
　　老婆婆和蔼的笑笑，说：“那麻烦你跑一趟啦。”
　　黄莺脚步很快，小跑着就到了刚才的院里，学着老婆婆的样子，也没敲门，推开门就进去了。没想到正好看见宋恩泽坐在堂屋的门槛上，两条腿岔开，胳膊肘拄在膝盖上，左手端着刚才那碗面，右手拿着筷子，没有丝毫的吃相，大口大口的把面往嘴里送。
　　黄莺进门时，他正好放进嘴里一大口面，还没来得及嚼，见大门突然打开，还进来一个小姑娘盯着他瞧，被吓了一跳，一下子把面喷了出去，甚不雅观，和他往常斯文的样子大相径庭。
　　黄莺也被这小秀才的反差惊着了，一时呆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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