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谋已久

　　许是空间太过狭小，亦或是他的脸凑得太贴近，江掠意的心跳猛地快了两拍。
　　对上沈初礼似笑非笑的眸子，她哪里敢再装腔作势，只稍稍撇开眼，板起脸道：“我看你现在更不正经。”

　　沈初礼勾了下唇，声音越发低沉，“这不是学你的么，掠意妹妹。”

　　刹那间，江掠意耳根仿若点燃的火焰，烧得滚烫灼热。
　　名为暧昧的气氛正在蔓延，从沈初礼越发抵近的身躯便可隐约猜测，有一场极为危险的运动，可能在这狭窄的车厢里彻底迸发。
　　可江掠意完全不敢再乱动分毫，她只要稍一抬头，恐怕就能触上男人近在咫尺的唇。

　　“滴——”
　　伴随着高亢的喇叭声，一道刺眼的车灯光线，透过直直射入车厢内。江掠意眉心一皱，双眸倏然紧闭，潜意识抬起手挡在眼前。

　　下一秒，手心擦过微凉温软的触感。
　　江掠意屏住呼吸，等了一阵，仍旧没有动静。
　　她疑惑的挪开手，就见沈初礼慢悠悠的退回到驾驶座上，声音沙哑，“回家再说。”

　　“……”
　　什么叫，回家再说！
　　这话好像欲求不满的是她一样！

　　江掠意用力甩上车门。
　　他！休！想！

　　……

　　翌日中午。
　　江掠意又去了一趟“舒禾”，陪同的周希云瞧她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你家这位，精力还挺旺盛。”

　　“徐期不行？”江掠意瞥了她一眼，似是恍然大悟，“如果你不好意思跟他提，那我可以勉为其难的，帮你反应一下。”

　　“……有我什么事。”周希云收回目光，淡声说：“国庆前，我就已经跟他恩断义绝了。”

　　江掠意慢吞吞道：“这话你起码说了不下十次。”

　　周希云扭过头，“不信就算。”

　　“……”

　　在混了中药的汤池里泡了会，感觉神经脉络都略微舒展开，江掠意才想起另一件正事。
　　“姜清知昨天，联系了沈初礼。”

　　周希云没有太意外，“哦，然后呢？”

　　“我就在旁边。”

　　她这才提起一点兴趣，“说了什么？”

　　“你自己听。”
　　江掠意点开音频，昨日的对话，替代的舒缓的音乐在仅有两人的汤池四周环绕。
　　当姜清知问到，江江是怎么吸引你的时候，她不由得陷入沉思。

　　昨晚虽然没有把控住，再次沦陷在沈初礼刻意的撩拨下，但是她依稀记得，自己在床上貌似也问了这个问题。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江掠意蹙眉，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急促的笑声，打断她的思绪，周希云靠在池边，边笑边说：“你老公是绿茶克星吧，他是怎么一本正经的说因为你好看的。”

　　江掠意轻飘飘地看她，“难道不是在阐述事实吗。”

　　“必须是！”周希云斩钉截铁的迎合，然后飞快的转回原话题，“姜清知这回应该挺尴尬吧。”

　　“说不好。”

　　“怎么说？”

　　江掠意分析，“有可能她坐下来仔细想想，觉得膈应到我了，毕竟沈初礼只喜欢我的脸。”

　　“……”周希云愣了下，不确定的说：“所以你对你老公这回答，还不满意？”

　　“一般。”她扫了眼时间，边起身边说：“我就是觉得，颜值这优点，是我浑身上下，由内到外最不突出的。”

　　“……”
　　周希云忍无可忍，“江江，你要点脸。”

　　—

　　走出汤池，江掠意往群里发了个约饭的消息。
　　过了会，徐末回复还在她老公齐盛家。
　　至于苏觅，最近不知道又在忙啥，已经很久不见冒泡了。

　　这顿晚饭，自然只有江掠意和周希云，过后，两人又顺路到熟人开的酒吧转了一圈。
　　直至凌晨，江掠意才回到枫林雅居。
　　十分凑巧的是，沈初礼今天也加班，他们正好前后脚进的电梯。

　　“喝酒了？”

　　“没，别人喝给熏上的。”江掠意主动靠近他，欲言又止。

　　沈初礼十分配合的低头，“有事？”

　　江掠意四周观察了一圈，目光锁定角落的摄像头，“算了，待会再说。”

　　电梯很快到达楼层。
　　沈初礼摁密码开门进屋再关门，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可以说了？”

　　她慢吞吞道：“就是，有个问题，想请你解解惑。”

　　“这么正经？”沈初礼停下动作，饶有兴致的神情，“什么问题。”

　　江掠意听到“正经”这个词，条件反射的僵了下，待回神，才认真的问：“昨天你说，我是哪点吸引你来着？”

　　沈初礼打量她的脸，再次重复，“好看。”

　　“不是这个。”江掠意提示，“之后我又问了一次。”

　　“在哪问的？”

　　她含糊道：“……床上。”

　　“不太记得了。”沈初礼捏着眉心，状似思考了一阵，声音带着几分歉意，“不然今晚你再问一次，我尽量记住。”

　　江掠意沉默几秒。
　　“你想得美。”
　　她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我亲戚来了。”

　　恶趣味的欣赏完沈初礼脸上的怔愣与遗憾，江掠意心满意足的抱住睡衣进浴室。

　　不知道沈初礼能看不能吃是什么体会，但是借着亲戚的光，她不仅享受到沈初礼有求必应的待遇，还能睡上美美的安稳觉。因此，江掠意这周的心情，十分愉悦。
　　至于那个莫名执着的问题，也暂时被她抛到脑后。

　　—

　　周五下午。
　　江掠意嫌日头太晒，没有出门，就在家里跟周希云以及忙里偷闲的徐末连线三排。

　　三人都是半斤八两的游戏菜鸟，也很有志气的不找代打，可惜运气不好，就没碰上过一个能带飞的大神。
　　明明是个竞技游戏，因为三个人不停的瞎跑送人头，生生变成了单方面的虐打。
　　毫无体验感可言。

　　一局结束。

　　周希云气得破口大骂，“怎么又举报我！”

　　偏江掠意还在火上浇油，“你打的菜吧。”

　　“我不就比你多送了两个人头。”

　　“你没看到，我有六个助攻吗。”
　　说着，江掠意顺手通过了刚跳出来的好友申请，生怕刺激不到人，她还故作惊讶，“咦，刚刚一起排位的那个人怎么加我了。”

　　“……”
　　这下，连徐末都觉得无语，“他拉你进新队伍了？那我跟希云双排去。”

　　她话音刚落，江掠意的笑容就逐渐凝固。

　　【我说大姐，你不会打就别玩，别来游戏里祸害人，刚害我掉了一颗星，你赔得起吗。】
　　【人菜瘾大……】
　　【真晦气！】

　　江掠意顿时火冒三丈，想也不想就敲了一大段无脏话骂人语录。
　　才点击发送，消息旁立刻显示了一个感叹号的拉黑标识。

　　很好！
　　她的怒火已经在胸腔炸开。

　　隐约在通话中听见磨牙的声音，徐末便问：“江江，你还玩吗？”

　　“不玩了，这什么破游戏！”江掠意咬牙切齿。

　　周希云也不计较刚才的对立，迅速跟她站在统一战线，“就是！”

　　“那正好，我下线了，主任刚找我。”徐末说。

　　达成共识，通话结束。
　　三人统一下线。
　　江掠意丢开手机，顾自平复着怒火。

　　莫约过了十来分钟，她终于说服自己不跟网络里的脑残计较。
　　这才勉强抬头，打算看个综艺恢复心情。

　　综艺的效果确实不错，只一会功夫，江掠意已经笑得直不起腰。
　　忽地，丢在一旁的手机响起。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沈初礼。

　　江掠意接了起来。

　　他语气有点急，“你现在在家吗？”

　　“在，干嘛。”

　　沈初礼松了口气，说：“帮个忙，先去书房，从左往右数，在第三列第二排的书架上，找一份封面已经盖章的文件。”

　　江掠意起身往书房走，“等等，你慢点说，我记不住。”

　　“……”

　　她推门走进书房，望着一排整洁的书架，深吸一口气，“好了，你说。”

　　“从左往右，第三列，第二排。”

　　江掠意抬手虚数了下，很快锁定书格的位置。
　　第二排对于江掠意来说差不多要伸直手臂才够的着。
　　书格里不止一份文件，她干脆将文件依次抽出来，再细看哪份是盖了章的。

　　沈初礼催的急，江掠意动作便快了些。
　　猝不及防的，手肘磕碰到旁边书格上，掉出了几本书以及一个木质相框。

　　“哐当——”
　　木质相框玻璃面朝下，此刻已然四分五裂，碎片飞溅在一小摊地面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

　　江掠意下意识往旁边闪躲，扭头大致瞧了眼，没立刻收拾。
　　莫约花了五分钟，终于找到沈初礼要的那份盖章的文件，江掠意挂断电话，扫描了一份发到他微信上。
　　江掠意：【是这个吗？】

　　没过几秒，他便回了消息。
　　沈初礼：【嗯，xie】

　　谢字没打出来就发，可见文件要得多急。
　　确认扫描无误，江掠意这才回头注视着地上那摊玻璃残渣。

　　李阿姨今天没有过来，就算来了，也不负责打扫书房。
　　这一直是沈初礼的私人领域，除他以外，仅对江掠意开放。即使她对这些看不懂的乱码不感兴趣，但不得不说，这种没有隐瞒的态度令她十分满意。
　　这么一想，原打算等沈初礼回来再让他自行处理的江掠意，竟难得纡尊降贵的扫一次地。

　　说是扫地，只不过是将大块的玻璃碎片扫开，再启动角落的扫地机器人，清理剩下的玻璃残渣。为了不伤到手，她在捡起相框时，特意带了层手套。

　　相框是略深的木色，玻璃已经碎了大半。
　　江掠意发誓，自己此刻没有窥探沈初礼秘密的想法，但不可避免的，她看到了相框里半掉不掉的照片。
　　只一眼，江掠意呼吸倏地停住。

　　照片中的咖啡厅光线明媚，绿植盎然。
　　身着紫色百褶裙的女生迎着阳光回头，翘鼻樱唇，长发飘扬，黝黑的眸子睁大，目光虚虚落在一点上，面无表情的脸似是带着被人偷拍的惊讶与羞恼。
　　照片有些糊，不是久放后的褪色，是原本拍摄时，就没有聚焦好。可能是他临时起意，抓拍到的自然画风。

　　这当然不是重点，最令江掠意震惊的，还是照片上女生的脸，细看竟与她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五官要更稚嫩一些。
　　她视线落在照片左下角的日期上。
　　2018.04.18

　　江掠意算了下年纪，那年沈初礼大四，恰逢答辩毕业季。所以，这极有可能是他的前女友，亦或是他心底的白月光。
　　一个与她长相相似的白月光。

　　电光火石间，江掠意想到一个小说里的常见词——
　　替身。
　　她，江掠意，好像成了别的女人的替身？

　　怔愣一秒，相框从她微松的掌心滑落，幸存的玻璃再次分崩离析。一块细碎的玻璃划破她的脚踝。
　　尖锐的刺痛感，唤醒了麻痹的大脑神经。江掠意如同醍醐灌顶般，思路瞬间清晰澄明。甚至不需要过多思考，过往相处时他每点异样，就像被一只无形大手，逐一抓至眼前。

　　难怪，只见第一面，他便表现出对她极有兴趣的样子，话里话外神情都极为真挚，不免让本就过度自信的江掠意，生出对方貌似对她一见钟情的猜测来。
　　江掠意不得不承认，自己多少还是有些恋爱脑的成分在。第二次见面，就在一串粉水晶的加成下，主动确定了恋爱关系，仿佛这事尽在她的掌控之中，殊不知风筝线，一直捏在他的手里。

　　他那会估计觉得，自己真好撩吧。
　　亏她当时，还在群里大肆宣扬自己的魅力，现在想想，着实有些可笑。

　　的确可笑，江掠意却是笑不出来。
　　因为走马观花般的记忆，此刻正停留在结婚这件事上。

　　她跟沈初礼领证，部分原因要归属于姜清知的言语刺激。在打出【结婚吗？】三个字的时候，江掠意也有认真的思考过。

　　圈子里多半以联姻的形式结成夫妻，包括她的三个好友，都难以从这约定成俗的隐规中摆脱。
　　好在江宇富发迹时间短，还未被这圈子的弯弯绕绕所侵蚀，他愿意按照江掠意的标准，给她找一个适合的结婚对象，慢慢发展，这很难得。

　　沈初礼是江宇富看上的，陈黎也跟着掌过眼，两人在结婚前也相处了两个月，比仅基于家长层面的联姻，多了那么点感情基础。
　　江掠意不要求两人能像电视剧那样，爱得死去活来，只要能够和谐共处，最好在外人，尤其是姜清知面前，体面就行。
　　沈初礼确实做到了，甚至超出江掠意先前的设想，让她有种，就这么过一辈子也可以的错觉。

　　然而，相框里的照片犹如晴天霹雳。
　　让她不得不清醒的在心底质问，沈初礼在送她粉玫瑰的时候亦或是在定制他们结婚第一个纪念日蛋糕的时候，他心里都在想着什么。
　　是彻底将她当成了照片里的白月光吗？

　　江掠意难以形容自己这刻的心情，除却愤怒之外，莫名多出一丝伤心与无措。
　　她缓缓蹲下来，鬼使神差的又捡起那张已经完全脱离相框的照片。
　　照片过了塑，没有被碎裂的玻璃划花，她缓缓翻到背面，只见上面简单写了一行字。
　　——怎么勇敢？

　　字迹刚劲有力，与沈初礼平日的签名如出一辙。

　　江掠意直觉，这句话是不完整的。
　　或许全句应该是，怎么勇敢追求你？
　　亦或是，怎么勇敢挽回你？
　　无论哪一句，都是小说里男女主情有独钟，久别重逢的关键内核，而她的人设就像是推动剧情的配角，和小丑没什么不同。

　　她抿紧唇线，不知怎么，又恍然想起，自己最近一直纠结的那个问题。
　　沈初礼为什么会喜欢她？

　　他无论是回答姜清知，还是在她再三追问下，仍然只吐露出两个字——
　　好看。

　　江掠意以为，那是他不好意思点明她更多的优点而敷衍的回答，可真正的答案在揭晓时，竟与之无比重合。

　　他确实是喜欢她的脸。
　　准确的说，是因为她这张与白月光七八分像的脸才会注意到她这个人。
　　多么伤自尊的答案。

　　想必她先前记不起来的，沈初礼在床上的另番回答，可能还是在不知觉间吐露出白月光的某些优良品质。
　　这些点，他清醒时当然不会重复。

　　“叮咚——”
　　微信提示音接连响起，打破了书房的静寂，也同时打断江掠意回溯的思绪。
　　她下意识的拿起手机，却没有想要点开消息的欲望。

　　回想这些七七八八，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
　　因接收新消息而亮起的屏幕一晃而过。
　　江掠意视线锐利的捕捉到【记得带上你老公】几个字。

　　老公这一字眼，此刻在她眼中，已然自动换做明晃晃的“替身”二字。
　　江掠意握着手机的指尖气得微微颤抖，刚才积攒的愤怒火苗，已经蹭蹭的向四肢百骸蔓延。
　　她迅速拨出沈初礼的电话，话音都带着喷薄怒意，歇斯底里的吼出。

　　“沈初礼，离婚，现在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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