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阙玄霄

　　宋阙狼狈地逃回将军府，幸好回房途中没有遇到什么人。

　　一回房，宋阙便快速脱下了夜行衣，他内里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手臂上一指长的伤口仍在不停地往外渗血。

　　宋阙翻出止血药丸服下，又扯出一块白布将伤口包上，随后才敢倒在床上缓缓出气。

　　后半夜还算平静，宋阙稳稳睡了一觉，第二日一早，宁校尉等人来向宋阙禀报搜寻进展，曹应璋虽然出动了大量的柏家军在城内搜寻，却都是徒劳无功，宋阙自然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听过回禀后并未有所表示，众人见宋阙态度平和，心里也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下午，宋阙正在房内休息时，忽然听见门外随从来报，说柏云霄派人来请他过府赴会。

　　宋阙听见禀报时猛然怔了一下，想起了昨夜那惊险的一幕，柏云霄突然来请，难不成他已经知道昨夜闯入归勇伯府的人就是自己？

　　宋阙思忖了片刻，并没有拒绝，一是怕让柏云霄觉得自己做贼心虚，二是也想再进柏府查探一番。

　　宋阙让随从去回复来请之人，应允半个时辰后准时赴约。

　　半个时辰后，宋阙准时来到归勇伯府外，柏云霄并没有亲自到府门外来迎接，府门外只有管家姜伯和几个下人。

　　管家姜伯一见到宋阙便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迎接，他的神色和语气倒是十分恭敬客气，这倒让宋阙心里的防备稍稍降下了一些。

　　姜伯将宋阙请入府内，宋阙将随行的大半侍卫都留在了府外。

　　宋阙被带进内宅之中，到了一间书房外，姜伯又对宋阙道：“大皇子殿下，我家少爷就在屋内，他希望你能单独进屋去见他！”

　　宋阙怔了一下，随后转身对身后的侍卫道：“你们在屋外候着！”

　　随后宋阙便跟着姜伯往屋檐下走了过去，宋阙一进屋，姜伯便从屋外关上了屋门。

　　宋阙一进屋便听见屋内传来一阵水滚之声，宋阙越过眼前的屏风，随后便看见柏云霄坐在屋内烹茶。

　　柏云霄见宋阙露面，连忙起身相迎：“殿下！”

　　宋阙仔细观察着柏云霄的神色，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心中却不停地忐忑。

　　“不知伯爷请本殿前来所为何事？”宋阙与柏云霄对视着问道。

　　柏云霄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回道：“殿下到奇江城多日，在下一直没有机会行待客之道，今日请殿下过府不为谈事，只为品茶，殿下请！”

　　宋阙盯着柏云霄看了一会儿，心中有几分狐疑，但还是坐了下来。

　　柏云霄将吊子上的茶壶取下，拿起茶杯倒茶，一边说道：“论烹茶之道，越国是正统，苍国的品茗大家到了越国也只算末流，若是在下今日的茶不好，还望殿下多多包涵。”

　　柏云霄端着滚烫的一杯茶走到宋阙身边，宋阙正要伸手去接，柏云霄却故意将茶杯一晃，将茶泼到了宋阙胳膊上，不偏不倚，正好浇在宋阙的伤口上。

　　宋阙神情一变，咬紧牙关忍住了疼痛，却不知这一切都已被柏云霄看在眼里。

　　柏云霄连忙开口致歉：“殿下恕罪！”

　　宋阙一直咬牙忍着，连开口回应都不能，柏云霄看着他隐忍的样子又道：“在下这里有上好的伤药，是军营里专治刀剑之伤的，不知殿下是否需要？”

　　宋阙慌忙抬起头与柏云霄对视了一眼，柏云霄此言无疑是将宋阙的心事毫不保留地揭了出来，宋阙心中有数，二人对视着沉默了良久，最终依旧是柏云霄先开了口：“看来是不用了，殿下有备而来，想来为的并不是在下的伤药。”

　　宋阙听出柏云霄话中深意，也不愿与柏云霄继续打哑谜，便开门见山道：“本殿向来喜欢直来直往，也敢作敢当，昨夜夜探归勇伯府的人的确是本殿！”

　　柏云霄对宋阙坦诚相见反而有些惊讶，他在宋阙面前坐下，片刻之后才开口问道：“殿下既然敢承认，在下就不得不问殿下一句，为何要夜探我府？莫非殿下怀疑是在下偷了聘礼？”

　　宋阙目不转睛地盯着柏云霄，半响才开口回道：“伯爷如此问我，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假话呢？”

　　“殿下只管说，在下在天子脚下求生多年，真话和假话听得多不胜数，这点辨别的本事还是有的！”柏云霄悠然回道。

　　柏云霄的自信反而让宋阙心里感觉到了压力，他思虑了片刻才开口：“既如此，那本殿就实话实说了，伯爷应该知道本殿的生母是何人，本殿的生母当年在苍国死的不明不白，虽然越苍两国都说是意外，但本殿却以为另有隐情。”

　　柏云霄一言不发地看着宋阙，待他说完才开口：“原来殿下是把在下当成了仇人！难道殿下忘了，当年关将军战死时，我父亲并不在边境，若非这飞来横祸，我父亲也不会自裁顶罪，在下和殿下一样，为同一件事失去了至亲！”

　　柏云霄的辩解并没有打动宋阙，神色沉肃道：“你认为你父亲无罪，我却认为另有隐情，你我各执己见，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想查清楚当年之事，你若觉得我夜探府邸有所冒犯，大可去揭发我，但我可以告诉你，在真相未明之前，我绝不会轻易罢休。”

　　柏云霄看着如此执着的宋阙，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真的这么想知道当年之事的真相吗？如果你非知道不可，我可以告诉你！”

　　宋阙眼中顿时流露出了一丝惊诧，忙问道：“你知道真相？”

　　柏云霄不急不躁地倒出一杯茶，像是故意磨练宋阙的性子一般，喝下半杯茶后，他才缓缓开口：“我在虔都生活了这么多年，虽然一直装痴卖傻度日，却并非不过问任何事，我父亲当年因何而死，身为人子怎能不查清楚，你既然执着于寻求当年的真相，自然能明白我的心情！”

　　“这么说你已经查清楚了？”宋阙一脸急迫地问道。

　　“也不能说完全查清楚，但至少比你知道的多。”柏云霄顿了一下，随后又道：“如你所料，你母亲之死的确不是一场意外，是我国陛下有意为之！”

　　宋阙猛地震了一下，虽然早已料到此事，但此刻他的心绪还是无法平静下来。

　　柏云霄继续说道：“我们苍国有一个极为神秘的情报组织，名为红璧，由我国陛下亲自掌管，红璧在苍国极为隐秘，就算是朝中重臣，也只有极少人才知道，红璧专门为陛下培养细作，而且那些细作皆是妙龄女子，四五岁入选培养，十三岁出师，由陛下下旨派往各国或苍国众臣府邸做眼线，昨夜和你交手的那两个丫鬟，就是陛下派来我府里做眼线的红璧细作！”

　　宋阙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自己母亲之死的真相，而柏云霄却在此顾左右而言他，不禁让他心中焦急了起来。

　　“你说这些和我母亲之死有什么关系？”宋阙迫不及待地问道。

　　柏云霄继续说道：“自然有关系，我在虔都这些年，身边的红璧细作从来没有断过，我曾策反过一位红璧的细作，并拜托她替我调查当年之事，后来她告诉我，其实我国陛下一早便知道你母亲将会率兵接近杭巡城，他却越过尚在虔都的我父亲给曹应璋下了一道密旨，原本他是想趁此机会除去你母亲，借此削弱越国边防，却没想到你母亲竟然还有另一重身份，当时两国和谈即将达成，柏家军也还未休整过来，陛下和我父亲都不想在当时开战，无奈之下，为了平息越帝的怒气，我父亲只能出来顶罪。至于为何我国陛下一早便知道你母亲会率兵前往杭巡城，这自然是红璧在越国的细作传回来的消息！”

　　宋阙在震惊之中愣了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这样的真相在他预料之中，却又还不够残酷，至少还没有激出他预料中的怒意。

　　沉默了片刻，宋阙突然又问：“那红璧的细作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我母亲为何会突然率兵前往杭巡城？”

　　宋阙追问的两个问题，也正是他最想知道的真相。

　　柏云霄却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能得知这些隐情已实属不易，除非是红璧的掌权人，否则没有人可以回答你的这些问题！”

　　“你是说苍帝？”宋阙眉头紧皱。

　　“或许他知道，或许连他也不知道，但坐在他的位置上，当年的所作所为都是合理的，以你母亲当年的名声，他不能不防，当然，你自然可以恨他，只是如今已经过去多年，你也马上要迎娶明姝公主了，不管你怎么恨他，有些事你依旧改变不了！”

　　宋阙呆坐着沉默了良久，柏云霄趁他沉默之时连着喝了几杯茶，直到茶味开始苦涩，他突然又对宋阙道：“我今日告诉你这些，不只是为了想让你知道真相，更想告诉你，你母亲之死与我父亲无关，甚至我们柏家和你一样也是受害者，只不过我父亲是心甘情愿去顶罪，所以我不会恨任何人！如果你不相信我所说坚持要继续查下去我也不会阻拦，日后，你大可以从正门进我归勇伯府来查！”

　　柏云霄的声音一直萦绕在宋阙的脑海中，柏云霄所说的真相，他虽然没有信十分，却也信了七八分，因为他所说的每一点都可以和事实对上，而今宋阙心中便只有方才问柏云霄的那两个疑惑没有解决了，而这两个疑惑或许真的只有苍帝知道。

　　从归勇伯府出来，宋阙一直心不在焉，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查探竟然如此顺利，更没想到柏云霄会如此坦诚，柏云霄今日所为，让宋阙对他有了不同的看法，虽不至于同病相怜，但至少宋阙心中对他的成见已经淡了大半。

　　回到将军府时已经是傍晚，归府时宋阙正好碰见了回府的曹应璋，不等宋阙开口，曹应璋便主动开口向他回禀了抓捕盗贼一事的进展，虽然依旧没什么进展，但曹应璋却依旧信誓旦旦，仿佛明日一早就能把聘礼找回似的。

　　这样的说词是官场常见的，宋阙不会和他计较他说的是真是假，更无心与他讨论此事，草草应了一句便回了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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