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

　　"林杉，沈梦寻。好巧啊。"一身素雅白裙的古琴，亭亭玉立地出现俩人面前。
　　林杉一声不吭，不打算解释。
　　"你们怎么一起吃饭啊？我能坐你们旁边么？梦寻，我们说好的，还是朋友。"古琴又道。
　　其实沈梦寻觉得要断就断彻底，不要藕断丝连，可古琴一直坚持和他做朋友，既然女生都能干脆利索地完成女友到同学的身份转换，他一个大男生，又怎么能放不下，拒绝继续做朋友呢。而且古琴优秀勤奋，能力不俗，未来发展不会差，又是北京土著，家境不错，这也是人脉嘛，他不妨维持这份人脉。
　　"你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么？我正觉得，孤男寡女的，浑身不自在呢！"沈梦寻语带戏谑，指了指旁边的空位，邀请古琴一起吃饭。
　　古琴顺坡下驴地坐了下来。
　　"古琴你应该感谢林杉啊，不然你是不会有机会和我这么帅的前男友共进晚餐的。"沈梦寻嬉皮笑脸道。
　　可林杉和古琴都不买账。
　　"喂喂！你们俩平时不是挺能说的么？菜有毒啊，你们都被毒哑了啊！本来我还觉得今天艳福不浅，有俩大美女陪我吃饭，结果就剩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多尴尬啊！"沈梦寻道。
　　"林杉，你现在还去琴房练琴么？这学期我好像没碰到你啊。"古琴主动破冰。
　　"学习任务太重，没时间去。"林杉简短地回答。
　　"你应该是去清华吧，收到面试通知了么？"古琴又问。
　　"收到啦，你呢？"林杉觉得还是有必要该维持表面的和平。
　　"收到了两个老师的邮件，只是不是我喜欢的研究方向。我对射频，不是很感兴趣。你呢，都是什么方向。"古琴问。
　　即便问话的是古琴，可是毕业出路是每个准毕业生都喜欢的话题。
　　"我投的都是关于数据挖掘和数字媒体的，数据挖掘这个方向不是大热么，以后工作也好找。数字媒体则是因为自己感兴趣。幸运的是，我都有收到回复的邮件。沈梦寻，你呢？"林杉问。
　　"我也有收到清华老师的邮件，现在跟你一样，整天泡图书馆准备面试呢。江河应该是差不多定下来了吧，就等走面试这个过场了吧。"沈梦寻道。
　　"江河真是逆天的存在，不愧是学二代。他高中时就挺厉害的，本来上清华就无悬念，只可惜高考意外考砸了。"古琴道。
　　三人又自然地聊起同学院的人的毕业选择，刘攀、张建业直接工作，现在在华为实习，钱慕清留本校读博，导师都联系好了——自从大一学年发了篇A类论文，一鸣惊人，拿到校特后，钱慕清之后的表现一直平平，成绩只在前十名，竞赛科研表现也不突出，清华应该是没戏了，不过他联系的是华北理工的大牛老师，前途还是光明的。杜凡也留本校读研，陈春梅则考老家省会的公务员，刘园园考本校的研究生。
　　每个人的未来看起来都还不错，可林杉想起了王新杰，心情便再也欢快不起来。她改变主意了，不等清华面试后了，打算待会就去找王新杰，这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吧。虽然或许并不能帮到他，可越是低谷，旁人的关心便越是重要，或许简单的几句话就能改变别人的人生道路，或许王新杰现在正需要这份鼓励呢。
　　这样想着，林杉吃饭的速度更快了。
　　"没人跟你抢啊！注意女神形象！我记得你以前吃饭没这么快啊？"沈梦寻打趣林杉。
　　以前，哦，大一的时候，那时她在沈梦寻面前装淑女，一顿饭能吃上半小时。
　　"你真是跟我以为认识的你很不一样！"沈梦寻感慨道。
　　"是不是被我的人格魅力倾倒啦！我也更喜欢现在的我，真实的我。"林杉道。
　　"就你，得了吧，也只有江河这个非人类才降得住你，你们俩倒是绝配！"沈梦寻不屑地咧了咧嘴。
　　"江河是不是眼光特别好啊，你们很羡慕他吧。我们可是很好很好的一对哦。"林杉的语气夸张又欠揍。
　　"不要在我这失恋的人面前秀恩爱！"沈梦寻佯装生气。
　　"也不要在我这失恋的人面前秀恩爱！"古琴道。
　　"你就…"沈梦寻几乎脱口而出，可还是及时刹住了车。
　　他想说，你就算了吧。其实古琴作为女朋友，对他还是不错的，记得他的生日，并费心为他准备礼物，记得提醒他班里的事务，有时候还会帮他处理，在人前很维护他的面子，举止优雅得体，带出去很有面子。可相处久了后，他渐渐发现古琴只处理她认为值得的人际关系，对不那么优秀的人礼貌又冷淡，虽然她很擅长伪装，可以沈梦寻的情商，他还是看出了她的骄傲和凉薄，她是真的看不起他们。她还很喜欢指使别人帮她干活，表面上很礼貌，心里却似乎并无真心的感激，因为她从来不会反过来帮他们办事，沈梦寻琢磨着，这或许是因为他们不够优秀，没有结交的价值吧，可她却会一再地指使他们。
　　沈梦寻一开始并不在意，每个人都有阴暗面，他自己也不是白莲花，古琴作为女朋友，是非常优秀的，而爱她不就是包容她的缺点嘛。
　　可古琴把他给甩了，她给他发了一封长邮件，洋洋洒洒地写了一整页，回顾过去，展望未来，可大体的意思，不过是性格不合，只适合做朋友。
　　鬼才会信这种话呢，当古琴用虚伪的辞令来应付他时，他才第一次痛恨起她的虚伪，可他也明白古琴不是会拿分手耍小性子的女生，而且会一装到底，永远不会说出分手真正的原因，所以他没有追问。
　　"你们都是去图书馆吧，我去宿舍，有点事。"林杉道。
　　"我们一起吧，我室友叫我帮她拿快递呢。"古琴摇了摇手里的快递。
　　鬼话连篇，你会帮别人拿快递，是你自己的快递吧！林杉心里嘀咕着。
　　古琴却亲热地挽起林杉的手，两人并肩往前走，倒也像是极好的朋友。
　　"你知道大一时沈梦寻为什么会突然疏远你吗？"古琴道。
　　话题突转，林杉一时没反应过来。
　　"因为你穿了我的裙子，那条蓝裙子是我捐的。我就顺坡下驴告诉他，你是贫困生，他接受不了你的家境，所以疏远你了。"古琴的声音满是虚伪的温柔。
　　"怎么，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我破坏了你们哦！是不是更讨厌沈梦寻，亏你今天还跟他演好朋友。"古琴嘲讽地看着林杉，笑容灿烂。
　　林杉淡定地看着古琴。
　　"古琴啊，沈梦寻并没有说你任何坏话啊，你不用急着自卫。你真可悲，你以前和沈梦寻那么好，可你对他都尚且如此，你有真正信任的朋友吗？"
　　"我可以坦诚地告诉你，我挺讨厌你的，可我不讨厌沈梦寻。你知道你和他的不同在哪么？他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可你却是一个精致的损人利己主义者。每个人都有择偶标准，我不符合他的标准，我不怪他。可你，你太自私了！"
　　林杉说完，没看古琴的神情，而是小跑几步，拉开了和古琴的距离。
　　走远后，她给王新杰打电话，她不愿当着古琴和沈梦寻的面打电话，因为挂科毕竟不是光彩的事，王新杰应该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吧。
　　"林杉？什么事啊？"王新杰显然有些惊讶。
　　"你在寝室吧，我有事找你，你等我哈，我马上就到了。"林杉不容他拒绝，就挂了电话。
　　她小跑着来到了男生宿舍，王新杰给她开门，林杉发现只有江河也在宿舍。她松了口气，江河是自己人，知道这事应该也没关系吧，或许还能帮上忙，他从来不是会幸灾乐祸的人。
　　"你怎么来啦？"江河以为林杉是来找自己的。
　　"我找王新杰有事。"林杉道。
　　"王新杰，你，我听说你…"林杉艰难地开口，却一眼就看到了王新杰的笔记本电脑，他刚才应该是在打游戏。
　　"你买电脑啦？"林杉终究还是转移了话题。
　　"自己攒钱买的，特有成就感。我买的这款硬件配置很不错呢，打游戏很快，刘攀有时都来找我借电脑。我虽打游戏打得晚，可打得却还不错，他们都愿意跟我组队。"王新杰笑了，颇有些得意。
　　游戏游戏，王新杰也开始沉迷于游戏了么？
　　林杉本来没有玩过网游，她一直不懂游戏好玩的点，真的很浪费时间啊，有那点时间，干点什么有意义的事不好呢？可江河改变了她的看法，游戏世界也很有趣，有些游戏设计者也是很有情怀的，她便也尝试着玩过游戏，感觉还不错。不过新鲜劲过去后，她觉得还是看书更好玩。
　　“玩游戏没错，可要有分寸，不能沉迷于虚拟世界的成就感里。”林杉也只说得出这种水平的话。
　　算了，不婆婆妈妈了，再伤自尊，王新杰终究是要面对这一切的，面子比起学位证，并不值钱。
　　"你怎么会挂科呢？"林杉鼓起勇气，单枪直入。
　　王新杰愣住了，他转过身对着电脑，躲避林杉的眼神。
　　"什么挂科啊！你真会开玩笑！今天是愚人节么？"沉默许久后，他又转过身来，嬉皮笑脸地回复林杉。
　　"王新杰，挂科并不可耻，努力重修不就行了吗？你终究是要面对事实的啊，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林杉一向自负口齿伶俐，可不也得不承认，她这一番话说得很是圣母，跟院里的辅导员一样，老生常谈，还满是优越感，王新杰会听进去才怪。
　　"是，我是挂科了。你是不是要向全院人广播这件事啊！我是不是该被游街示众啊！"王新杰仞是嬉皮笑脸的样子，声音却大了很多。
　　"你们多有能耐啊，拿国家奖学金，保送清华。我那么努力，却连励志奖学金都拿不到，院里多少人笑话我，你今天就是专门来看笑话的么。我就是笨，行了吧。"王新杰满脸讥讽。
　　"王新杰，成绩并不是评价一个人唯一的标准。你以前是那么努力，我一直都很欣赏你。"林杉道。
　　以前，自己以前是什么样的呢？那么努力，那么积极，可又有什么用呢，大一时与励志奖学金擦肩而过，他虽失落，却愈加努力了，他是吃惯了苦的人，这点挫折打不倒他。可大二一年，他拼尽全力，别说拿奖学金了，连成绩都倒退了，只排在专业中下游，甚至还挂掉了单片机。这或许因为他要做兼职，没那么多自习时间，又或许因为他没有电脑，也没有智能手机，不能看课件，不能调代码，又或许因为专业课的确有难度。可他却无心再去分析原因，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里，他以前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出生而埋怨过，他觉得靠自己也很好，可老天爷似乎把这扇窗也给关上了，他痛苦地承认，自己或许在学习上并无天分。
　　因为同病相怜，他是拿林杉当朋友的，可林杉今天居然这样折辱他。即便是为他好，他也不能接受。
　　虽然林杉出身也不好，可她在大学里是那么耀眼，甚至还找到了江河这样好的男朋友。而他也不是没有追过女生，大一时刚来北京，满眼里看到的都是新鲜事，对未来满怀期待，毕竟还是少年，对爱情也不是不期待的。
　　可他被发了好人卡。
　　后来他在爱情上愈发自卑了，除了林杉，也没有走得近的女生。他这样安慰自己，等他变优秀后，爱情自然也会来的。
　　可他却越变越糟糕。
　　大二学年，他最大的欣慰来源于家教，还是林杉鼓励他去尝试的。或许因为他脑子并不怎么灵活吧，在学习上他反而更有自己的笨办法，也更能理解差生学习上的难处，他的家教之旅倒很顺利。
　　大二暑假，他赚了一万多，终于买了电脑，这也些许给了他鼓励。
　　可大二学年排名出来了，给他致命一击。与此同时，他的许多同学却在建模和电赛中，拿了奖，其中不乏大一时成绩比他差的人。他和他们的差距越来越大。
　　他一头扎进了游戏的怀抱——以前他多想有自己的笔记本啊，毕竟在通信专业，方方面面都要用到电脑。买电脑是为了学习，可他现在更多却是用来打游戏，他在游戏里逃避真实的人生。
　　大三一年，他游戏水平精进不少，却挂掉了好几科。刘攀和张建业也经常玩游戏，可他们不但没挂科，成绩还不错。
　　智商的不公平或许才是最大的不公平吧。成绩越是差，他就越不想学习，成绩就愈加差，他也就愈加不想学习。从小都是优等生，他何时在学习上如此不自信，而越是不自信，就越是学不进去。
　　他陷入了这样的恶性循环。
　　"没人能真正看轻你，除非你自己看不起自己。"林杉道。
　　"没电脑学习是会不方便很多的，刘攀经常损你也是他不对，张建业拿励志奖学金买苹果也是他人品有失。可这一切都不是你放纵自己的理由。我知道你挺不容易的，可想想我们的父母，他们不是更不容易么？"
　　林杉提到父母，无疑是踩到了王新杰的命门。他不复刚才的激动，而是开始静静地听女生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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